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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执嵩事不二主 南衙镇遭逼围困

豫西风云 半夜轮回 9027 2024-07-06 14:59

  三、张执嵩事不二主南衙镇遭逼围困

  早晨,南衙镇的上空刚刚缭起炊烟,四辆电驴子就在村口停了下来,孙木庵向木村建议说,张执嵩自归乡后一改过往霸气,对乡邻和蔼平易,但处世孤僻不再交际。自己先去通报一声,免得唐突让他多疑,请木村把电驴子停在门口等张执嵩出来迎接。

  张执嵩与孙木庵算是旧交,中原大战时交过手,双方阵营统一后孙木庵便离开了军界……两人以前只是相知并无往来,如今孙木庵是豫西地区维持会的总会长,身后有日本人撑腰,这冷不丁地出现在南衙镇,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两人以礼寒暄,茶毕,张执嵩猜透孙木庵的来意,冷傲地问孙木庵:“听说你在为日本人做事,我老了力不从心,不愿意再出头露面,如果是臣奉他人的事,就请你免开尊口了。”

  孙木庵也不避讳:“自古财路两通,权利相辅,张将军如果不愿意出山,也有回转余地。”孙木庵看张执嵩面无表情,把木村嗜好文物,如此说了一大堆,“投其所好,非不是良策,老将军这么大年纪了免得是非缠身,张氏家族、乡亲邻里自然蒙福。”

  张执嵩语气平静:“孙参议真费心了。我张某人戎马半生积蓄尽在桑梓,筑路、修渠、办学堂,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到了这个年龄为的是名节,现在再让我抛家舍口出去为日本人办事,还不如说他们是在要我的这条老命,我的为人处世你老弟心里应当清楚。”

  孙木庵忙说:“将军威名世人皆知,只是当下日本人当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咱们不得不得过且过。”

  张执嵩不屑:“咱们?朝秦暮楚的事你和孙魁元比谁都来得快,愚兄实实做不来。”说着站起身有送客之意:“我劝老弟也当好之为之,三国兵刃,那是国人争雄,如今则大相径庭,你现在和日本人走得近,就不怕将来有人拉你的红杠杠?”

  孙木庵坐着没有动,面显不悦:“谁拉我的红杠杠?”孙木庵咧了咧嘴喝了口茶,又抿起上下唇把舌头在口腔里搅动了一阵子吐在地上:“老蒋走了,汪主席在南京上了台,谁拉谁的红杠还不一定。”孙木庵说完又缀了一句。其实孙木庵最不敢得罪也是蒋、汪。人能糊弄就糊弄,至于八路军他根本没有当回事。

  张执嵩摇了摇头:“你老弟也是江湖上的人,说话办事可不敢不把门。”孙木庵还想说什么,木村就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没等张执嵩起身,就一脸恶气地说:“张将军,你这样慢待客人有失先生的风度吧!大日本皇军是来向你授命的,不是来求你的。”转身从龟尾手里拿过来委任状,拱手递给张执嵩。张执嵩没看也没有接,顺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后就闭目不语。

  木村脸色大变,孙木庵赶忙伸手,“我替张将军代劳,感谢皇军委以重任。”张执嵩用鼻子“哼”了一下没有搭腔。孙木庵怕张执嵩把事情闹僵,就把话题拐了弯对张执嵩说,木村大佐的另一个身份是“大和文化交流会的理事”,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听说张兄珍藏有秦汉文物,想一饱眼福,还望……张执嵩不等孙木庵把话说完,一拍桌子,对孙木庵怒喝一声:“小人!”转而对木村说:“大佐不要强逼,老朽年事已高,实不敢受任。至于所谓的秦汉文物,纯属一派胡言!其醉翁之意昭然若揭。我府上供有至尊佛祖,还有祖宗灵位,其他的一无所有。”

  木村这一会儿倒装起了斯文,在屋里来回度了一阵子,又对着正堂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拜了拜,嘴里用日语嘟囔了一阵子后,落座在孙木庵给他让开的椅子上,一字一板地、用稍显僵硬的中国话对张执嵩说:“中日亲善一家人,中国的文化也是我大日本所欣赏的,大和的和服就是从大汉继承过来的,可是你们却丢弃了,令人痛心啊!”说着连连摇头,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张执嵩不理地眼望门外。

  孙木庵突然像猴子一样,围着东、西厢房木隔上的两副对联来回转了起来,教书先生般口中大声吟诵道:“退避三舍地侧偏,消隐六欲当沐恩。”又有“金戈铁马风已去,坐禅思过当今时。”两只眼使劲眨巴了一阵子,又走向前轻轻捻了捻、掂了掂用宣纸裱过、略泛浅黄色的画轴,肯定地叫道:“我的天啊!这可是宋徽宗瘦金字体的真迹啊,你看看……你看看这起笔、运笔、落笔……你再看看这风韵、这潇洒!”孙木庵此刻显然是个大鉴赏家,赞叹不绝:“了得,了得呀!”

  尽管木村觉得这两副对联用意过于直白,不同中国古人修辞那样的隐晦委婉。字体也有些硬直,行笔也非十分流畅,下笔狠、落笔重,倒像出自张执嵩这样人的性格,但还是跟在孙木庵后面瞪大了眼,弯腰伸脖子显示出惊奇。

  张执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是连连咳嗽:“大惊小怪,大惊小怪!孙会长可真能胡咧咧,这是老朽的拙笔所书。”孙木庵和木村立时容颜冷凝。木村尴尬地瞪了眼孙木庵,坐下时又用日本话愤愤地骂了他一句。孙木庵硬着脸皮,不怀好意地、奉承中带讽刺地对张执嵩说:“将军文墨果真如此,徽宗的追捧者皆当汗颜,唯张兄笔墨胜出于蓝。不妨写上‘中日亲善’四个字,即让我们开开眼界,又结识了木村大佐。”

  孙木庵“将”了张执嵩一“军”,不等问张执嵩是否愿意,便吩咐管家拿笔墨纸砚来。管家在孙木庵的一再催促下,犹豫了一阵子还是照办了。张执嵩没有说话,喝了口水,整了整大褂走到案桌前,没有提笔,先用两手把宣纸铺展,静了一会,慢慢把纸对折起来从中间扯断,又对折又扯断,然后把纸屑扔向孙木庵说:“你说的那四个字我不认识更不会写,如果给你写‘数典忘祖’我倒可以挥上一笔。”孙木庵呆了一下,脸色泛青:“张执嵩!你要明白你现在的身份,刮了鳞的苍龙连条僵死的灰蛇也不如,人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木村早坐不住,把戴白手套的手向上一举,做了让孙木庵停止说话的动作:“好了!既然张将军和大日本帝国有隙,那就请到皇军的宪兵队司令部去,好好谈谈以除误会。”说完命令让人把屋里所有字画,以及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全部带走,当然,他对张家祖宗的木“牌位”不感兴趣,尽管都是用红枣木雕字镀金的。木村用中国话命令阚成德,在张执嵩没有回来以前,村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许外出,把村里的青壮劳力都集中起来,把张宅里里外外掘地三尺,说:“你们中国人有句话,一年穷知县,十万雪花银!这个姓的岂止是个穷知县!”

  说完,便和龟尾把张执嵩押上电驴子返回了城里。孙木庵没有跟随木村立即出门,当屋里只留下他和管家时,又重新坐下,用一种惋惜的口气对管家说:“你看看,你看看,好事都让张兄给耽误了,最后还不是得顺着日本人的路子走?”

  管家与张执嵩是同宗,本村人,不到四十岁,净白脸上一副老成的样子,听了孙木庵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孙木庵接着说:“你跟着张将军当了十几年的贴身护兵,对张将军的生活起居习惯是知道的,人一旦过了耳顺之年,身体可就不比你们年轻人了,到了宪兵队——恐怕……”张管家明白孙木庵的意思,早有准备,他向孙木庵恭了拱手,从怀里拿出一卷用红布包好的大洋说:“这个我懂,还劳孙会长多费心打点。”孙木庵瞟了眼钱袋,里面最多也只有几十块,心中不屑,连句客气话也没有说就接了过来,对管家说:“你可想好了,交不出东西又不肯服顺日本人,全村的青壮劳力都得让日本人抓去当劳工,他们办事可是短得很。”走到门口又侧脸“过两天你到城里去,别光甩着两只空手!那地方是不讲人情的。”

  南衙镇村民们常以有张执嵩而自豪,寨子里出了这样的人物,就连邻近几个村子都沾了光,当兵不再光是为了吃粮,更是为了出人头地,好多人回来时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护兵、拉着整车的财物。在外只要说起自己是南衙镇人,下巴总比别人翘得高,平常出去遇上“呛茬”的事,大家膀子也“摽”得紧,现在却都躲得远远的。眼看着张执嵩被日本人五花大绑地塞进了电驴子,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头,也不敢正眼看一下日本人,只是把仇恨的目光斜向阚成德,因为这里除了皇军,他就是最大的官。

  阚成德的确是罪孽之人,让士兵封路是他干的!强迫村里的人到张家掘地三尺是他干的,甚至人们认为,把日本人引进镇子里来也是他出的主意。阚成德倒也真的卖力,他希望张执嵩栽了,豫西保安总司令的位置也许就是自己的,他对张管家说,没办法!这都是木村的命令,我也是替人当差。

  张执嵩前脚被日本人带走,后脚张管家就召集镇里的主事们来出主意想办法。大家沉默了好一阵子,有人说,花钱请伊川南边的国军白继业团过来,撂上一阵子迫击炮,兴许保安团经不住吓唬就撤了,众人听了只是叹气,没有人赞同;有人怯怯地说,破财免灾,还是给日本人送些钱较妥些!有人质疑,恐怕这次即便把咱整个南衙镇都送出去也不管用,日本人要的是咱们的天下;更有甚者说,大家一块去向日本人请愿,只要把张将军放回来,什么条件都答应了又怎么?也有人吞吞吐吐地说,要不咱们几个有辈分的去劝劝张先生从了算了,省得日本人把咱村的人都抓了去下煤窑,那可是埋了没有死的行当,听说……

  有人唏嘘,有人摇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屋子里的炭火早就燃尽了,大家都没有来得及吃早饭,一个个冻得直跺脚,连连搓手,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张管家心中揣摩,左右前后都不行,张将军也绝对不会“从了”日本人的,总不能等着全镇子的人都遭殃!恶鬼也有怕人的时候,妖魔再凶也有克他的煞星,日本人怕啥?怕八路军!更不用说这个二百来人的保安团了。想到这里张管家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自己真晕!真是杵拄拐杖找拐杖!天快亮的时候,八路军先遣队的一行三人就住在自己家里,本想等今天早上问了张执嵩再引见,没想到……吉人天相!救星就是在自己家里。可又一想心里仍然没底,上次人家来时咱们不冷不热,现在有事了去求人家,恐怕帮不帮还在两下。不过事到如今也只有去碰碰运气了。张管家对大家说:“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样吧,各家各户该派饭的派饭,狗来了总得给口吃的,要不然狗饿急了到各家各户乱窜,反闹得家人都不得安生。”

  等人都散了,张管家和负责镇子里治安的几个头头耳语了一阵子,一同来到了自己的家里。

  张管家说的救星就是戎鹞子、石天来和岳准,他们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到这里?

  前天,根据中共HEN省委的指示,韩钧,刘子久、刘聚奎的第二支队,在洛阳西北、距新安县近九十公里的黑扒村,召开了二分区扩大会议,伊洛支队的司令员张剑石也驱马百里赶到。内容是加快把洛阳以南的东西两块根据地连成一片,如果说,洛河南岸的伊川县是个“界”,那么卡在中门的南衙镇则是个“关”,张执嵩就是个“扣”。解开这个“扣”对我方有利,对日伪就是个威胁。

  张执嵩在这个特殊时期是个香饽饽,洛阳的日军、嵩山的伪政府、洛西北的反共势力、洛西南的各路“摇摆”武装等,也在软硬兼施地拉拢张执嵩,因为张执嵩这杆“大旗”,不仅在豫西、乃及中原、西北都有着“一呼百应”的力量。所以,尽快让南衙镇“站过来”,是疏通各种武装力量的重要环节,也是目前的当务之急。尤其是插在洛南交通枢纽的招宝村这块根据地,决不能遭到日伪和顽固势力的联合围攻。

  张剑石说:“除了东南驻扎的两个小队日军,还有县城里的伪军自卫团,西边有国民党白继业的一个团,和控制的多股土匪武装,西南有顽固派徐吉生的一个保安旅,咱们的那块宝地四周都是呲着獠牙的恶狼,不过他们现在是群魔无头,狼想跃跃欲试,狗则卧着不动弹,狐狸则坐在山头上看风向,谁都想抢肉吃,又怕咯掉牙,所以他们也一直在举荐张执嵩出来坐镇牵头。”

  会上韩钧说:“看来咱们招宝村这块根据地真是块风水宝地,谁看见谁眼红,可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张剑石摆了摆手:“还不是沾了皮定均司令的光,前些日子听说你们要过来,专门派了一个加强连,从寨门进进出出了好几趟,他们现在就是有贼心也没有那贼胆。小日本现在是自顾不暇,如果没有伪军们的配合,也不敢轻举妄动。”韩钧插了一句:“所以一定要控制住南衙镇这个跳板,不能让敌人拔得头筹,这一点很重要。”张剑石继续说:“张执嵩目前虽然居乡养老,但周围各路‘诸侯’为了发展自己势力,仍然紧拽着他的腰带不松手。不过他这个人还是有民族爱国心的,据说日本人前前后后,软软硬硬去找过他好几次都被他拒绝了。”刘子久说:“张执嵩这个人还是可以争取的,最少可以让他保持中立。前一阵子皮支队借道南衙,他们并没有过分地为难,这说明他对我们八路军并非十分敌意。”

  韩钧说:“这个工作要赶前不赶后,过几天王震南下支队要从此过路南下,不能在那里遇上绊磕。同时,这对我们加速豫西抗日统一阵线的形成也是个机遇,大军南下其声势浩大,对顽固派、动摇派都是一种震慑。”说着转身看着戎鹞子:“你和张执嵩打过交道,一回生两回熟,这次还是你先去打个头阵吧。”戎鹞子很利索地答应了。韩钧又想了一下,接着说:“王震支队路过咱们这儿,咱们总不能只拍着手干吆喝吧,得给兄弟部队来点实惠的。”说着走到地图前,闷头看了一会,“前阵子伊洛支队毁了日军龙门军火库,日军把地点移到了关林庙,现在又迫于局势不利,又准备往城里迁。我看这是个机会,俗话说‘用兵不复,兵不重伏’,我非给河野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再狠狠弄它一家伙!”韩钧把目光转向戎鹞子:“咋弄?还是你来吧。”戎鹞子笑着说:“可是中!”

  会议研究了南下支队路过时的给养、收编洛阳以西抗日武装等问题,直到东方发白。

  等人们都陆续离开,张剑石神情庄重地走过来,拉住戎鹞子的手,嘴唇抖了几抖,刚想说什么却被韩钧用话拦了下来:“张司令,你也去迷糊一会吧,我和戎团长有些话要说。”

  铺天盖地的大雪笼罩着整个山区,刺骨的寒冷凝固了村庄地静默,连鸡狗都冻得不愿意发声。韩钧目送着众人离去,转身坐在快要燃尽的火盆旁,神色凝重、脸色铁青,一支跟着一支地抽烟,连戎鹞子和他打招呼也没有回应。韩钧这种反常的表现,让戎鹞子感觉到了一种不安,此前,司令员在戎鹞子的心中是开朗、直性,天塌下来笑着用头顶回去的了不起人物,他给韩钧倒了杯热水,然后坐在旁边等待他发话。

  韩钧与戎家是远房亲戚,戎鹞子比韩钧小八岁,韩钧在城里上学时,寄宿在戎家后面装运队的后屋,逢年过节或者是戎家吃饭改样时,戎父总是让鹞子叫韩钧过来。在戎鹞子眼里,表哥就是个“呆书生”,每次见到他总是手里拿着本书,全神贯注地看着。可现在从这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身上,却再也寻不到当年那半点“儒生”的痕迹。韩钧在学校属于“不安生”的学生,因为韩钧家离城里远,戎老根便成了代理家长,经常被叫到学校去接受校长的“训导”,回来后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地常对鹞子说,你均哥这娃子可是不得了,说话啃理,功课也是班的状元,就是“跃猛”得很,到明儿非弄出大事不中!

  有一次学校组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论题讲演,韩钧痛斥当下政府的弊病,“清王朝灭亡了,但又怎么样?表面上共和了,实现了真正的宪政吗?没有!只不过是在宫廷外面又成立了个朝廷,什么也没变!反而闹得军阀混战、狂魔乱舞、天下不安。民众们谁敢乱言一句?还不是委员长一个人说了算!”校长大惊失色,小小年纪竟敢如此针砭当局,竟敢如此指责领袖!心里还有没有国民政府?这还得了!第二天韩钧便被学校开除了。

  戎老根托人把韩钧送到城西中学,告诫说,这次可不敢再瞎说瞎闹腾了啊,城里可就这两所中学,再把你撵出来,恐怕连BJ也盛不下你了。结果,这句话还是被印证了。

  第二年,民国三十年(1931 年),小日本吃了熊心豹子胆,多年来对中华大地垂涎三尺的欲望终于控制不住了,可又惧怕睡狮猛醒后自己被吞掉,抱着碰碰运气的侥幸心理,于九月十八日,试探性地、用不足五百人的军队,对沈阳东北军八千人的北大营,冒险打了第一枪,结果大喜望外,原来对方的长官竟然是属兔子的。士兵们收了枪,想打架也没有力气。接下便如入无人之地,东北军四十万大军,面对仅两万人的关东军不战而溃,不到一个月,相当日本岛国近四倍的东三省全部沦陷,三千多万同胞沦为亡国奴。一时全国激愤,到处掀起要求国民政府抗战的洪流。就在这个时候,韩钧在学校组织学潮,呼吁政府抗日,结果又一次被学校开除了。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刚过,洛阳城里冷风瑟瑟、落木潇潇,原本整个古城当是金黄一片,现在只剩得满目青灰。太阳刚刚从高大的南城门边露出脸,偌大的“定鼎广场”上早已聚满了请愿的学生,他们高举着各种颜色的、写着“反对内战、誓死抗日”的标语、晃着“请愿”五颜六色的小三角纸旗,整齐地高声呐喊:“团结一致,全民抗日!”大批军警冲了过来,接着便是枪托、警棍、流氓地痞也拎着刀子和各种凶器涌入……广场除了学生们反抗的呼叫声,就是学生们鲜红鲜红的血。秋后算账,政府假意安抚过后,便是疯狂的报复。学潮过后的第二天,党部查出这次“煽动闹事”的组织、领导者是城西中学的学生韩钧,当即列入“共党可疑分子”名单,立即追捕!

  戎老根听到风声,立即到后院找韩钧让他赶紧避一避。进屋看到韩钧已在不慌不忙地收拾行李了,戎老根压低嗓门埋怨道:“狗都快咬住裤脚了,你还在这没事人似的,快走!”韩钧说:“条条大路通BJ,前门堵了有后门,前后门都堵了院墙上靠的还有梯子,急啥?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把整个洛阳城都圈起来。”韩钧说话时镇静自若,就如同在闲聊,这让戎老根想起说书场上的那句话,“其乃大将风度也!”尽管如此,戎老根还是急急忙忙把韩钧推出屋子:“快走,快走!可千万别回乡下的家,那群狗的鼻子尖着呐!”韩钧向戎老根深深鞠躬后说:“我不回家了,您老帮我给家里人捎个信,大丈夫志在四方,就说我上北京城干事了。这个社会肮脏透了,打烂、砸碎埋了他,再建造一个新的中国来!”话刚落音,前院就响起了咚咚地擂门声,戎鹞子像小旋风一样跑过来说:“好像是官府的那群王八蛋!”戎老根紧张地看了眼韩钧又看了看后院门,韩钧把手中的包袱扔下,“不带了,带了反而招眼。”转身拍了拍鹞子的头,“你小子也不是个瓤茬,长大了和均哥一块赶走小日本,再打出来个亮堂堂的天下来,你是块好料!”戎鹞子机敏地说:“我去把后门打开,把包袱扔出去,让他们向西边追。”韩钧笑了:“不用、不用,包袱还是留下,只要把后门打开就行,我从前门大大方方地走。”戎老根立刻明白了韩钧的意思。

  那天也是大雪纷飞,腊月的寒风在屋顶上嘶叫着、在院落里盘旋着。韩钧走的时候只穿了件薄棉袄,戎老根把自己身上的旧羊皮坎肩给他套上,用力拍了几下,又悄声地往里面塞了些钱。当特务们在后院四下忙乎、又沿着后门追出去的时候,韩钧已在工友们的帮助下,走出了大门,走出了洛阳城。

  后来听人说,韩钧在北平被官府抓了,还差点砍了头,在法庭上韩钧慷慨陈词,痛斥小日本侵我国土,掠我财富,杀我同胞……怒斥当局软弱无能,其声泪俱下,浩然正气,“杀我韩钧何其然,唤醒民众千百万,驱逐虏挞血可流,不为屈膝当奴才!”法官们无言以答,默不作声,法庭内除了宁静,就是看不见的热血在汹涌,听不见声音,却能听得到一颗颗愤怒的心在狂跳!但是诛杀令仍然未改。再后来听人说韩钧被关进了北平的草岚子监狱,有好阵子没有了消息。直到几年前白家盐队从黄河北回来,戎老根才知道现在的韩钧可是不得了!如今是晋西北了不起的大人物、是八路军远近闻名的大将军,和国军的卫立煌将军平起平坐、经常来往,还是山西土皇帝阎老西的座上宾。再后来又听人说,阎老西想算计韩钧,可多次都拨错了算盘珠子,最后都是自己敲锣找孩子,丢人打(搭)家伙。还听说,去年小日本要过黄河进陕西时扎营风陵渡,一听到“韩钧在此!”便折兵而回。上次戎老根还对鹞子说,你均哥要是回来,咱这块就光亮了,日本人就得睡得不安生,就得天天做噩梦,碰上机会让他回来陪你爹我喝上两杯。

  戎鹞子刚到黄河北时,曾打听过韩钧,当时韩钧正处在“晋西事变”的关口,没有顾得上见面,只是在延安相遇时,两人才匆匆见了一面,只是握了下手,回来又没有来得及好好说说话,戎鹞子本来想,韩钧是要当面向他交代、或者强调些什么,但韩钧一直没有开口。

  这样沉寂差不多过了有燃半炷香的时间,韩钧突然起身,用脚狠狠地踩灭烟头,又用脚掌拧了几下,抓起搪瓷缸子一口气把水喝干,眼睛有些潮湿地看了戎鹞子一眼,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头转到了一边对戎鹞子说:“你先去吧,有件事等你回来会知道的,记得回来时把英子从伊洛支队带回来。”戎鹞子听了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刚才张剑石说到英子和大材时,似乎没有把话说完,为什么他俩会离开父亲去了招宝村?家里不会出了什么事了吧?

  三个月前他曾经劝父亲到乡下住一阵子,可父亲执意不去,父亲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洛阳城里像咱们家这种在外面干事的人多了,日本人能把城里所有牵涉的人都给灭了?再说白家和吕家都是城里日本人用得着的人,他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放心吧你,你爹啥场面没有见过!”父亲看儿子还是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小六子再不算人,真要是有个动盘子挪碟子的事,他也会来家通个信。”戎鹞子也考虑到大仓房是个重地,八路军有些物资需要在此中转,就让牟大材留下当了“学徒”,又请秦快腿多关照。一旦有情况立即撤离,可现在怎么只有大材和英子去了招宝村?父亲呢?他没有再向韩钧追问,虽然不愿意追问下去,只是在潜意识中感觉到一种不安。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韩钧不愿意让戎鹞子在心底一直背负着惦念的不安,还是说出了戎老根被害的实情。戎鹞子听罢悲痛欲绝,用头狠命撞着关闭着的门扇,泪湿满面,连连拳击自己,显出无比悔恨:“都怨我,这都怨我!”过了一阵子,韩钧走过来,轻轻扶着戎鹞子的肩头说:“小日本犯下的笔笔血债,咱们给他们记着,有一天让他们连本带利地还!”

  等戎鹞子的情绪稍稳定,韩钧才又说:“打狗还得自身强,我们现在好多战士们手中的打狗棍不抵招,得想办法给换换。”韩钧给戎鹞子倒了碗水后说:“侦察员说日军又把军火库迁进了关帝庙,你去顺便摸摸情况,咱们是地主,王震大军路过,咱得给部队上弄点盘缠。”

  如果不是大雪堵路,戎鹞子一行三人在当天晚上就可以到南衙镇了,一百多里路他们走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进了寨子,张管家还没有来得及告知张执嵩,日本人就进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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