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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汪竞萧故泄情报 吕祖庙侯七丧命

豫西风云 半夜轮回 6486 2024-07-06 14:59

  四、汪竞萧故泄情报吕祖庙侯七丧命

  阚成德告假回乡后,汪竞萧心理上轻松了许多,身边少了一双天天在窥窃自己的眼睛,其实他与阚成德之间并没有什么,只是阚成德觉得,现在有贾式平这棵大树撑着,自己还要在汪竞萧的手下“熬人”,心中不忿!总想找碴,取而代之。汪竞萧只从接受了军统让他秘密潜伏下来的命令后,一直是谨小慎微,不敢有半点疏忽。上次在东关牛肉汤馆与武中合接头,武中合告诉他,日本人在洛阳收缴和抢劫了许多文物,据说大部分存放在吕祖庙里,也许近日就会运回日本国内,让他摸清底细,如果真实,夺不回来就毁了它,反正不能便宜了小日本。当时他也发现了阚成德在注意自己,幸亏有小脚老太太的那个“突发情况”才使其避开。

  按约定,今天下午是汪竞萧向武中合汇报任务情况的时间,接头地点在仝记澡堂。不知道什么原因,近来日本人很少来过,一些老顾客也慢慢地多了起来。仝来顺和他打着招呼:“哎呀!汪局长的大驾可有些时间没有光临了,今天得好好给您敲敲背、打打盐、拔拔火罐,看您这阵忙瘦的样子……”仝掌柜没话找话,笑容可掬地把汪竞萧往里面让,又转回头向茶房大声喊道:“一壶洛阳清幽芳沥好茶,两只茶碗送到包间。”汪竞萧对这个精明的仝罗锅笑了笑。

  本来武中合交代他的这个任务很简单,城里的搬运装卸行业都在岳父吕长更掌握中,只要向他打听一下,就知道这些文物大概的数量和发运时间,可吕长更连自己的儿子替日本办事都给扫地出门,别说女婿了。前阵子老三女婿路延迟带着妻子回娘家、拿着重礼去见老丈人,吕长更硬是用身体挡住门,不管吕裴氏如何求情,指着闺女、女婿开口就骂:“没出息的东西,我拿着大把的银票替日本人养了条狗!”吕长更看也不看抽搭着哭泣的三闺女,把门“摔打”的碰碰响。

  汪竞萧是吕家的老二女婿,以前吕长更很是宠爱他,每次回去老丈人都会让他陪自己喝点酒,平常习惯紧绷的脸上缓现出笑容,常常和他说一些掏窝子的话,比如夸奖老二闺女有多贤惠、他这个女婿怎么个知事懂礼,为人交际与人关系又多么的活顺等;抱怨老大、老三、老四不懂孝道,一年半载连个信也没有;吕长更最担心的还是小女儿改改,那年一个人去北平上学,后来去了黄河北,捎信回来说在陕北一个什么学校当老师,那可是共产党的地盘!不回来也罢。最后就是怨恨小六子不是块材料,是个闯祸的小妖精,将来吕家非败在他手里不可。平常不爱说话的吕长更,喝了点酒像要弥补过去的寡言少语似的,开始变得啰嗦,不断地重复着前面刚说过的话,有几次和汪竞萧碰酒杯,竟然和其称兄道弟起来。

  汪竞萧当了伪警察局长,就再也没有敢去登吕家的门了,他知道吕长更的脾气,尽管知道大豫装卸行与这批文物有些联系,可他也不敢去向吕长更打听。汪竞萧躺在热水池里闭着眼,看样子悠闲自在,时而还从鼻孔里发出几声轻

  轻的鼾声,其实他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既不暴露身份,又要取得吕长更的理解和帮助,还要揣摩着武中合来问文物情况时,自己怎么应付。汪竞萧以前在洛阳古物陈列馆里见过些文物,无非都是些青铜陶器、玉雕石刻之类的,从古人的坟墓中挖出来的,是有钱人收到家里玩赏、品味的藏物。但那些毕竟都是从棺材里扒出来的,一般人会感到晦气,小日本要那些东西干啥?汪竞萧转而又一想,不对!听传说,孙木庵跟着孙殿英盗了东陵太后墓,弄到手的都是些金银财宝,绝世之奇物,随便拿一粒珠子就可以换上百亩良田。汪竞萧明白了,小日本这是不仅要吃着现在中国人的肉,还要刮着先人们的骨头啊!汪竞萧忽地折起身子,水池里热水哗哗地溅出池子边沿,涓涓地向下淌着。他想了一会儿后,又重新躺入水中,他想起了乔鸣桧,记得他曾是这个陈列馆的官员,河野走后就很少见过他,听说他在三阳公馆对面的“河洛书院”门前,挂了个“大和书道会”的招牌,又听说南京汪伪政府给他颁发了个什么会长的头衔,说不定他就在里面搞的就是这些事,他在这方面知道得不比他的“狂草”少,只要弄住了乔鸣桧,啥事都清楚了。不过现在想见到乔鸣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汪竞萧在澡堂里一直等到过了时间,也没有见到武中合的身影。

  仝掌柜把装有浴盐的粗布袋子,来回地在汪竞萧背上揉搓着,讨好地说:“这得感谢你家老泰山,要不是他替民请愿,别说给您打盐了,就是想喝口咸汤也难。”听仝掌柜提到盐字,汪竞萧立时有了主意,吕家和白家如此关系,不如……不如去找白继昌,让他去向吕长更问个明白。大豫装卸行的人天天和日本人打交道,现在除了军火不让中国人沾边,其他什么活都离不开装卸行,打包,装箱、货运以及送往地点等,吕长更和戎老根哪里都有本账。日本人把文物存放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起运,有多少件等也不会例外。汪竞萧虽然不知道白继昌的真实身份,但知道他是“那边”的人肯定没错,通过他向吕长更了解详细的情况不是更好?也省得自己出头露面去冒风险。

  汪竞萧洗完澡、穿好衣服又在双人休息间里等了一会儿,让伙计撤走了一只茶碗,把另一只茶碗的盖子翻过来扣上,吩咐仝老板,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先不要动,如果有人来找我,就安排在这间屋子里,天黑前我还会过来的。

  汪竞萧去白家的豫州会馆找白继昌,一群商会元老坐那里唉声叹气地发牢骚。脸憋得通红的周老板说,民以食为天,没有听说过粮食不准私卖,全都得日本人强制收集,咱们再转转二手,怎么也扛不过人家日本粮行?这明摆着欺负人吗!

  棉麻铺子穿长衫的掌柜,把前襟塞进腰里又放下,用嘶哑的声音说:“洋人卖他们的洋布料子、咱们卖咱们的粗布丝绸,可他们现在连棉花都不让上市面,这是要咱们坐吃山空呀!”

  大顺贸易行的黄天顺说:“我比你们都惨,日本人端着个刺刀、挂着盒子炮天天跟在屁股后面,还没有落下个仨核桃俩枣的,就得先交上一箩筐的李子钱,你说这不是不让人活了!”

  有人嘲笑他,你儿子不是在侦缉队吗?你多仗势啊!黄天顺看了看大家鄙视的眼光,象征性地抹了自己一巴掌:“他是他,我是我,这个孬货只顾自己自在,哪里管得老家伙们的死活。”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起哄声。黄天顺解嘲地说,跟着好人学圣人,跟着巫婆装鬼神,跟在吕家小六子屁股后当妖精!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说话的吕长更不愿意了,自家的狗自己怎么打是自家的事,别人要是动动手指头就是看不起主家,他三步并两步走到黄天顺面前,指着黄天顺的鼻子说,苗不正怨树坑歪,你家的妖精也不是从树杈里蹦出来的!我吕家不替你背这个锅!说完就往外走,闪身与汪竞萧打了个照面,吕长更不让,硬直身子走了出去。白继昌示意让汪竞萧稍等,回头对众人说:“诸位前辈少安毋躁,大家所言未尽,还得仔细商榷,商会自然有责与日方交涉。”然后伸手把汪竞萧请进了里屋。

  白继昌知道,汪竞萧定有要事找他,二人心照不宣,汪竞萧也不遮掩,把自己所知道的,日本人在搜刮文物的事说了。白继昌听了说:“行,这事我替你去向吕叔打听一下,汪局长以后再有什么事用到我白家时吱一声。”

  吕长更有个习惯,每天晚饭后不管有事没事,差不多都要到戎老根管的大仓房来看看,一是了解货物转运的情况,有没有积压和送不出去的。二是看看戎家父女俩有什么需要,他已经把英子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指望着将来有一天,英子能把不争气的小六子校正过来,或许吕家的大业后继还有人。

  吕长更从“戎家绿豆老酸浆”铺子的前门进的库房,一阵淡淡的、酸酸的、诱人食欲的、独特的醇厚香味在他周围缭绕。三两个人才能抱住的发酵大缸,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放在屋子中间。英子站在大缸的侧面,一边用小木勺把泡好已裂开皮的绿豆往石磨眼里添加,一边熟练地用力摇着长长的磨杆,石磨发出嗡嗡的声音,白里裹着青色的豆浆顺着磨槽,缓慢地流入下面的木桶里。英子看到吕长更走过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要迎上,吕长更摆了摆手,用手指向后面的仓房。

  大仓房里显得空荡,戎老根拐着腿整理着零散的货物,不时地抬起头,对另外一个帮他搬来搬去、累得满头大汗的人感激地说,你看看,让你这个大商会会长干这种出力的活,真是……

  吕长更认出是白继昌。戎老根向吕长更打了招呼,叹了口气说,你看这阵子让小日本折腾的,以前这时候货物堆成了山,可现在……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三个人忙乎了一阵子,便在货堆旁坐下来歇息。白继昌说,他正好有事有求于吕长更,戎老根起身要避开,白继昌让他也坐下来听听。白继昌把日本人与藏古董的事说了。

  “那些可都是几千年来祖宗留下的瑰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连偷带抢地给弄走了!咱们没办法,有人有办法,想请咱们帮助摸摸这些古董的底,瞅准了档子劫了去!”白继昌看了看两位继续说:“我想这事咱也不能不吭不哈地就这样搁那,能帮多少是多少。”戎老根眼里突然闪出一道亮光,问了一句与这事似乎相关又不相关的话:“我咋听说鹞子回来了?”

  白继昌沉默了一会,内疚地承认:“是的,是我不让他在这个时候回来看您的,还望您老……”戎老根嘴角哆嗦地重复着说:“知道知道,回来了就好。”吕长更给戎老根宽心:“这孩子就是有出息,是干大事的人,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流芳百世、家喻户晓。这会儿顾不上回来,明儿肯定会回来。”

  戎老根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说:“扯远了扯远了,说正事吧。”白继昌说,日本人现在修铁路、飞机场,劳工根本不够用,城里的杂事离不开装运行,只要他们在这方面有动静,咱们事先知道就行。

  吕长更说,这也不是啥难事,前几天东关的班头还说,乔鸣桧这一阵子把那里的活全给他们包了,吕祖庙里尽放些陶鼎、铜镜、铁鼎,还有些缺胳膊少腿的汉隋陶俑和唐三彩、石菩萨像什么的。乔鸣桧还经常带着个日本人去给这些东西照相、写记号,完了后又是让他们按尺寸做木箱,还是用破布和稻草绳缠好,又在封口处贴上封条,看样子还真的是要运出去。

  “吕祖庙?”白继昌又问了一句,吕长更点了点头说:“他们什么时间要把这批货运走,还真没有个准信,我想可能快了,包基本上打完了,不过日本人让不让咱们起运,那可就说不准。”白继昌请他再问一问班头,譬如字画、金银玉器之类的。吕长更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他好像没有说,既是有,日本人也不会把这些值钱的东西堆存在那地方。”

  白继昌推想,乔鸣桧一定知道文物精品藏在什么地方,或许他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日本人,自己匿藏了起来归己所有,等待机会转手再倒卖。放在书会或者他家里可能性也不大。戎老根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说:“乔鸣桧在这里做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包装箱,让人来送到金谷大街夏记古董店去了,回来的人说,他好像成了那里的老板。”听到这里,白继昌在脑子里迅速形成了一个“夺宝方案”,这个任务还得让戎鹞子回来完成,他对城里各方面熟悉。

  第二天,白继昌向汪竞萧证实了吕祖庙的情况属实,汪竞萧也向他讲了乔鸣桧的事。白继昌听了,只是向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其他的也没有再说什么。

  武中合没有按时和汪竞萧接头,是因为他偶然撞上了洛阳的“神偷侯七”。

  侯七本来在洛阳的监狱里服刑,日本人打来的时候监狱长给每个犯人发了杆枪,只要上了城墙向日本人开枪其罪全免,侯七也确实上了城墙,但他把枪扔到城墙下就溜了。这个侯七又是谁?据说当年孙殿英在赌桌上,被其师徒俩盗走了七根金条,因分赃不公,徒弟暗中出卖了侯七,孙殿英费了好大劲才把侯七逮住,但最后还是让他给跑了。

  一天下午,有个小脸尖下巴、弯腰弓脊的老者提了个精致小箱子,自称是受人之托送到府上的。孙殿英打开箱子,除了五根金条,还有一封笔迹歪七扭八的信,内容说,还有两根金条在他徒弟那里,并注明了徒弟的住址和家里的情况。信中说,既然孙殿英知道了他的底细,侯七不愿意结此孽仇,即日远走高飞,今后绝不在本地混人。孙殿英气没有消,指着桌上的麻将牌对来人说,侯七他自以为本事大得很,让他来把我这副牌里的“东南西北”风随便拿走一张,这事就算了了。老者装模作样地把四张牌看了看又摸了摸,说了声“知道了”后就告辞了。孙殿英一想不对,说不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侯七,忙让护兵收拾牌局,发现正是少了这四张。孙殿英哈哈大笑:“好一个神偷,名不虚传!”第二天护兵在给孙殿英整理床铺时,在枕头下发现了这四张牌。孙殿英闲来和城南神算高举人聊起此事,高举人捋着胡子说,此乃“高枕无忧”也,此后他绝不会再登贵府了!几天后便有人传,郊外一高手盗贼,全家被官府灭门,乃侯七之徒也。

  那天天黑前,武中合一行十几人进城,恰好与侯七在城东门相遇,此时来往的人相对比较多,人们吵吵嚷嚷、杂乱成堆的排着队,焦急地等待着伪军们慢慢腾腾地搜身,一个像货郎的随从把手中的箱子,递给武中合身后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先去和已经收买过了的伪班长打了照面,这个时候前面的人群忽然向后拥了一阵,武中合不由身子歪了下,再回头郎中手中的箱子没了。侯七本事再大,也大不过中统一群子训练有素的人,只好认栽。武中合看着侯七虽瘦却轻巧的身子,还有他那双“窥间伺隙”的小眼,心中有了另外的一种想法。

  侯七被押到仝记澡堂,武中合一手玩弄着根三尺来长的竹劈条子,一手晃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砖”,对侯七说,两条路,要不挨顿竹劈子出出血、松松筋骨,然后再到泡澡池里喝个肚皮圆;要不收起金砖替党国服务。侯七看着武中合清冷的脸上满是杀气,当然是选择后者。

  武中合现在不需要汪竞萧的情报确认了,馋猫最关心的哪里的腥味最大,现在的侯七就是他的鼻子,能告诉他想知道的一切。侯七必经是个“内行”的贼,关于文物或者值钱的东西他绝对会留在自己肚子里,除了他早已关注很久的“夏记古董店”外,其他的毫无保留地全倒了出来,为博得武中合的信任,就连孙木庵地窖里的石门暗室也都交代了。至于吕祖庙里的那些箱子,侯七摇晃着脑袋直叹息:“那些东西看着是怪值钱,只是不好带出来,搬一个不值顾,多了拿不动,况且比较大,招人眼,不过……”侯七那双小得像枣核一样的眼闪着亮光,“最近些日子,日本人让附近村子里的人,用洛阳铲在邙山岭上乱打眼,好像找到了什么值钱的宝贝,长官您要是能带我上去弄他们一家伙,那可就发大财了。”侯七说着,用眼扫了一下他身边的人,又补充道:“那里只有两三个日本兵和几个丘八看着。”武中合好像没有听到他讲的话,站起身在窄小的房间里踱了几步对侯七说,这都是后话,等你完成了任务咱们再从长计议。

  “任务?什么任务?”侯七用胆怯而带乞求的口气问。武中合让人打开箱子,装满炸药的中间有一只冷冰冰的方形定时器,他拿起定时器像玩弄一台闹钟一样,把红色的指针拨了拨,闹钟立即发出微弱的嘀嘀声,武中合又按了下“引爆回位”,口气严厉而又不容置疑地对侯七说:“你把这箱子放到存文物的屋子里,把闹钟的红指针扭到底,然后离开那里,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侯七更加疑惑“那可都是些崩不散敲不碎的东西,您这是……”武中合拍了一下桌子,猛然打断侯七的话,“这是命令,懂吗?命令!”转而又用亲近的口气对他说:“这是你立功受奖的机会,你也是中国人,不会眼看着老祖宗们的东西,让杀人放火的日本人拿去亵渎吧!”武中合看侯七脸色仍然不坚决,又安慰他说:“你放心,三分钟足够你撤离,我和弟兄们在外面接你。事成之后,你不仅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扬眉吐气,还可以得到国民政府的授衔,将来嘛——”武中合说着,走到侯七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干瘦的肩头,嘴角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狡诈,“将来说不定你老哥比我混得大,兄弟们还得请你多关照啊。”其实武中合也知道,这箱德国货的炸药威力再大,也起不到毁灭性的作用,但他就是要这样做,让日本人顾及,让他的上司赞赏。

  武中合的计划如是进行,整个吕祖庙在剧烈的轰响声中火光冲天,照亮了东关半边城。侯七再也没有回来,当他打开箱子的一瞬间,箱子就猛然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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