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胜利者的政治
一百零八名水兵列成一个方阵,全部望向一个方向。
那一声嘹亮的回应之后,这里成了无声的黑洞。这股沉默的力量让军营守卫背后生出一股寒意,即便没有口号,即便没有目光,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是彻骨杀气。
孤云挨个与水兵握手,一呼百应。连守卫士兵都被气氛感染,跟着起哄。
“兄弟们,隔日是皇帝陛下五十大寿,本公主请大家吃一顿,好不好。”
“不好!”一声大喊。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林缜。
他匆匆跳下车来,一把捏住孤云手腕,拖着就走。
“干什么?”
孤云大怒,两脚一扎,竟是纹丝不动。
林缜久疏战阵,确实低估了孤云的力气,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拖不动。
“跟我走。”
“不走!”
“你会害死所有人的!”林缜怒道。
他怒目圆睁,青筋爆裂,清秀俊俏的脸在那一瞬间露出毒蛇一般的狰狞。
18号从未见过林缜生气,即便在200米深的末日地堡,即便满眼血丝,濒临绝望,林缜依旧微笑着面对死亡。然而今天,他发火了,冲着最不可能发火的对象发火。
孤云也是倔脾气,挣脱发红的手腕,气鼓鼓的回道:“你给我说清楚。”
“出去说。”
“在这说!”
林缜几乎崩溃了。咬牙切齿,鼻孔出气,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18号见状站出来打圆场:“舰长,王爷想必有很重要的私事要说。”
孤云扫了他一眼,似乎是被说服了。两人气鼓鼓的走出军营,就在大门外站着。
岗哨知趣的撤得远远的,直到所有人都退到里面,林缜才开始说话。
“你知道今天有多凶险吗?”
“我看望兄弟们,凶什么险?”孤云满脸不服,看林缜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
“看望兄弟?你一个得胜回朝的皇族公主,帝国臣民的救世主,你现在去看望自己的旧部,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是我父亲,能怎么想?”
“最是无情帝王家。你真的以为今天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孤云满不在乎。
林缜没办法了。挣扎了半天,他终于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可以吗?你最喜欢的黄龙暴君。”
“你说吧。”
林缜背靠营门就像一个念经的老和尚,将历史娓娓道来。
“黄龙暴君,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我们尊他武宗皇帝。”
孤云表情愉悦,显然没搞清楚“武宗”这个庙号的文人恶毒之处。林缜略微解释了一下,让孤云知道“武”不是什么好的庙号。
“黄龙暴君,一生励精图治,挽狂澜于即倒,有重铸社稷之功。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好像是死于风寒。”
“呵呵。”林缜一声冷笑,“史书写着,武宗皇帝巡游染风寒病逝,乱臣矫诏,太子引内卫清君侧,继承大统。”
“对啊。”
“不对!风寒又不是绝症,就算是,病重的时候为什么不将太子叫到身边,而是留下近臣给他矫诏的机会呢?”
“巧合吧。”孤云不屑道,“谁会想到区区风寒,御医也在身边的时候能出事情呢。”
林缜摇摇头:“巧合?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武宗之后,内卫不再由皇子掌管,而是由边将轮流担任?而这些人统统由情报官员监视?”
“这……”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利用的漏洞,不会再让别人利用一次。我又翻了地方志,那天行宫大火,太子却夺回了武宗的尸体,奇不奇怪?”
孤云惊得说不出话来。哪里有什么清君侧,那是叛乱!
她摇头回道:“武宗对儿女极好,有很多记载。不会的吧。”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出事。”林缜终于说到了重点,他清了清嗓子,尽可能让自己的表述明确一些,“有一群人,或是被贬的官员,或是不得志的文人,或是一些愿意冒险的富商巨贾。他们围绕在太子身边,出谋划策,给钱给人,你觉得他们图什么?”
“不是吧,我看七哥就从不跟这种人来往。”
林缜瞪了她一眼,双目赤如恶虎。
“咱不说他。高风亮节?太子的钱也不是天上刮来的,要得到百官支持,要得人民爱戴,要办事情,哪样不要钱不要人,你没钱谁给你办事?时间久了,身边就会有这么一群人。”
“那一年,他做了三十多年太子,武宗新宠了个贵妃,对娘家人也很好,提拔她哥哥做内阁首辅大臣,然后,贵妃怀孕啦。所有人都在传言,武宗要废除太子,立那个小儿子做太子。”
“风向转的太快,很多人根本没来得及两面下注。有的太子党人一辈子的心血都在太子身上,已经到了抱孙子的年纪。有的人跟太子打得火热,脸上就写着太子门人,根本没法改换门庭。其他兄弟听说这件事,纷纷准备落井下石,准备好太子门人平日做的那些坏事,要把废太子这案子办成铁案。”
“你应该知道,废太子可不如废轮胎,有这些门人做的恶,有各种不法的证据。就算没有,那个贵妃上台摄政之后,也不会让废太子活着。”
孤云听得冷汗直冒,如堕冰窟。
“可是,国史有载,他……他为人懦弱,怎么会。”
林缜大笑:“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但是,想了想,也就想通了。那一日武宗皇帝带着贵妃去避暑山庄行宫养胎。等太子殿下回到府上,恐怕看到的就是三千死士了。”
18号在远处听得冷汗直冒。
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听到两人谈话的人。
林缜绘声绘色,就好像自己在场一样:“今日三千之众,无秘可保。太子若不愿,明日我等不过一条命罢了。可,太子殿下,您和母妃怎么办?”
面对必死的局面,别管多懦弱的人都有可能奋起一击。
林缜淡淡说起后面的事情,就好像在诉说自己的故事。
三千死士,控制宫廷,打开军械库,取得虎符,调集内卫。太子矫诏宣称皇帝被奸臣所害,全军奔赴猎宫清君侧。
在那个没有无线电的年月,只要包围行宫,里面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几番交战,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战局已经毫无悬念。
林缜话锋一转,问道:“你若是太子本人,怎么处置你的父亲?”
孤云后退一步,慌得手足无措。
“迎……迎回……”
“他路上喊一句太子谋反犯上,怎么办?”
是啊,这么喊一嗓子,所有的兄弟可都有借口杀了你,夺取皇位。这个收益可是无限高的,总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软……软禁……”
“其他兄弟要见皇上本人怎么办?只要一根衣带诏,谁人不愿清君侧?”
孤云贝齿轻咬朱唇,被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让自己的父亲活着,根本控制不住局面,几乎一定会被翻盘。
那么,可能的选择就只有一项了!
“不……”孤云崩溃大哭。
“所以,太子不能统领内卫!”林缜扶住她,安慰软在怀里的孤云。“所以每一个皇帝都会拼了命的防着儿子,不是因为他们有多狠心,而是这种玩笑开不得!”
18号终于明白孤云今天的行动有多么愚蠢。她现在声望正隆,所有人都视她为挽救帝国国运的功臣,不知多少人拿着历史案例在劝说皇帝注意防备。
功高震主!
而她,竟然在这么敏感的时刻跑来看望自己的士兵。
生死博弈面前,由不得皇帝陛下不会胡思乱想。而这些胡思乱想是不可能找孤云核实的。
孤云惊魂未定,突然抓住林缜:“我二哥当年是不是这么被你们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