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会
“从这儿掉下去,必死无疑,何况是受伤的刀疤猫。”杨大炮拍拍身上的尘土,对赶来看热闹的后生们说,“回寨子里喝酒庆祝刀疤猫的覆灭。”
一群人挥舞着手中简陋的武器,前呼后拥地回去,杨佳铭不甘心地望着江面,摇着头也离开了悬崖边。
岩崖大寨是个大村子,上千户苗民人家群居而成,面前是清水江,东西两面溪流潺潺,尤以其村居悬崖峭壁、怪石嶙峋之上而闻名遐迩。
村子里的吊脚楼之间,一条条的仄仄的小道,纵横交错,在村子中间腾出一块平地,有啥子红白大事儿均在此处进行。
后生们在此饮酒作乐,谈天说地,杨佳铭三大碗红苕酒仰脖而尽,俨然一个酒仙,面不改色,稳若泰山。
“佳铭哥,真是好酒量。”一个微醺的后生站起来,眯着眼,端着酒,走到杨佳铭面前,碰了杨佳铭桌上的酒碗,说,“我们哥俩干一个。”
“好。”杨佳铭端起碗,欲将酒一饮而尽。
“慢,酒多伤身。”杨大炮出来制止,“明天他还要去清湖寨摇马郎,今天已经错过机会,再不去恐怕连个凤尾都抓不住了。”
“还摇哪样马郎?家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吗?”那后生口无遮拦地说。
杨佳铭急忙捂住后生的嘴巴,直接堵得他喘不过气来,松开手后像三伏天的狗一样直吐着舌头。
“那是红军干部,人家还要去追赶大部队,在我们这儿是沙滩里栽花,扎不下根的,我怎么忍心去摧残人家?”杨佳铭低声对他们说。
后生们听了,眨巴眼睛,摇摇头:“佳铭哥哥,狗走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你怎么改邪归正了,你的风流绝活可不能失传。”
杨佳铭喝到第五碗,笑说:“我们苗家女孩,那是一个赛一个温柔可爱,是一坛坛未开封的美酒,你们看屋里的那个,‘鸡大腿’不离身,活脱脱一个母老虎,谁敢招惹?”
杨大炮闻毕,朗声大笑:“你们的佳铭哥哥就是你们的好榜样,可别带坏他。”
“佳铭哥哥,好榜样,做啥都很有力量;佳铭哥哥,好榜样,女孩见了心儿亮。”后生们簇拥着杨佳铭,玩得不亦乐乎,纷纷喊着顺口溜吹捧。
“对头了,这才是我岩崖大寨男子汉的气概。”杨大炮看见后生们如此尽情,开心地笑,“想当年,我杨大炮简直就是一个英俊的苗歌王子。”
“大炮叔,来两首。”后生们怂恿道。
岩崖大寨的后生们最喜欢听的是杨大炮摆龙门阵和唱苗歌,最喜欢看的是耍苗拳,现在能够学得到他的一招半式或者一两首苗歌,一可以做个救美的英雄,二能够一展歌喉,获取某个女孩的芳心。
杨大炮本来是个经不起软磨硬泡之人,喝酒之后更加无所顾忌,清一下嗓子,说:“讲起来,这本该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但是看着你们没几个会唱情歌,哼都不会哼一下,看来又是我帮你们找婆娘了。”
杨大炮夸张地咳嗽一下,欲言又止。
后生们被逗得一阵哄笑。
几次咳嗽,又几次清嗓子,杨大炮才唱到:
阿妹眼睛像月亮,
阿哥心里好念想,
我的血像清水江,
奔流到阿妹心房。
阿妹穿身新衣裳,
哥儿见了把歌唱,
阿妹如同七仙女,
哥儿是妹好男郎。
后生们连声叫好,纷纷说:“再来两首。”
杨大炮喝一口酒,准备再来两首,这时候,操场上站立着一个人,举起来一杆长枪,朝天一放,顿时整个操场鸦雀无声。
杨佳铭定睛一看,是自己的五弟火药桶杨松泉,正拿着自己的土枪耀武扬威,耍着酒疯,嘴里唱到:
话说我哥杨四郎,
六岁看过潘二娘,
功夫练到高山上,
寡妇惊魂失模样。
岩崖大寨多儿郎,
可悲身旁无娇娘,
杨大炮惊讶得下巴似乎要脱掉,眼睛睁得极大,质问杨松泉:“你哥真有此事?”
“阿爸,这是公开的秘密,恐怕是你最后一个晓得的事儿。”杨松泉呵呵笑道。
“没有的事儿,五弟就是个火药桶,喝高了胡说八道,他就是城隍庙里拉二胡,鬼扯来了。”杨佳铭一边做着防备的模样,一边退到操场的角落。
“我说那比你大十来岁的潘寡妇,她是个克夫的货儿,谁惹了谁遭殃,你一个没媳妇的后生,真的把人家搞?现在还好上了?”杨大炮怒气冲冲,跑去追杨佳铭。
所谓树老心空,人老了力气毕竟比不上年轻人,杨大炮再怎么加快步伐,也追不上,而杨佳铭只三个大跨步,已经迅疾地消失在岩崖大寨的村东头。
腊子寨距离岩崖大寨有十里路,两村之间只有一条小径连通,荆棘丛生,走夜路非常艰难,而水路只半个时辰,杨佳铭奔到江边,跃上一条小船,飞快地划向腊子寨。
潘寡妇的屋子坐落在腊子寨的最上边,是一间简陋的木楼,西面挨着牛圈,里面养着一头瘦骨如柴的母水牛和一头刚满两岁的牛犊。
潘寡妇左手正在提着茶油灯,聚精会神给母牛喂稻草,被杨佳铭悄悄从背后给了一个熊抱。
“英敏姐,几天不见,我对你望眼欲穿,饿死我了。”杨佳铭说着便动手动脚起来。
“彼此彼此,姐也想死你了。”潘寡妇放下茶油灯,吹灭,返身搂住杨佳铭,呢喃地说,“咘嗲,你不是要去洪江送茶叶的吗?这么快就回来?”
苗民地区女孩管男孩叫咘嗲,属于亲密的称呼,具有浓浓的爱之韵味。
“还不是想来见一见英敏姐,我是归心似箭,一天不见你,我茶饭不思,瘦成干柴。”杨佳铭轻轻凑近潘寡妇,然后双手一紧,彻底把潘寡妇的水蛇腰搂成弓形,“那些茶叶已经卸下来,由于当时事发突然,老板们如果怪罪下来,我扛着。”
“竹竿长,竹篙尖,藤条打转转,树根打圈圈。”潘寡妇喜欢杨佳铭宽宽的胸膛,更加喜欢他能够独当一面的风格,格格地笑着说,“我可想死你了,让我看看你真瘦成竹竿了?”
杨佳铭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潘寡妇抱起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每天晚上划船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