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叛变的盘山坟
“我给你的建议是，不要怕。”马亥的父亲说。
“不要怕?”马亥问。
“车到山前必有路，任何的问题你都能想到解决的法子。但如果你害怕了，害怕到丧失冷静，你就想不出解决的法子来。”马亥的父亲思考了一下，决定讲一个小故事。
“我十六岁的时候，我的部队和一伙土匪打仗，我的一个战友，叫他老靳吧，脸被土匪子弹打了，脸皮炸开了，牙花子打烂了，疼的他死去活来，说不出话也走不动。这时候我们部队里有人喊，快撤，快撤，我抬头一看，对面林子里隔着几百米有一大片小黑点在动，那是冲过来的两百个土匪，我们这边才三十个人。肯定打不过。我就把老靳放到我肩膀上，扛着他没命地跑。跑着跑着我不撑劲了，之前打仗已经累坏了，现在又扛着他跑，累的根本迈不动腿。如果把老靳扔下来给敌人，他难逃一死。我一开始吓得要命，觉得我们俩肯定要死一个，急得脑子里一片白。”
马亥和李冬裘看着马亥的父亲，静静地听着。就像即将出发去远方探险的年轻人，倾听探险归来的前辈讲述奇遇。马亥父亲遭遇的一切今后都可能被两人遇到。
“后来我突然冷静下来，我想既然得扔下老靳，也得把他藏起来。我回头看看敌人还比较远，就爬到一棵矮树上，用腰带两下把他捆在树干上。那个地方是一片大林子，人一般不会怎么注意头上的东西。土匪或许看不到我们。”
“等我把老靳捆好，土匪已经冲到树下了，我跑不了了。我就坐在树枝上，抱着老靳等着，土匪果然没看到树上的我们，很快跑过去了。我就抱着老靳下树，往反方向跑。活了。”马亥的父亲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们那群人本来是三十四个，到最后就活了四个。除了我和老靳是躲在树上活的，还有一个是跳进河里潜水活的，那个潜水的人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马亥诧异，怀疑自己听错了，不会游泳怎么潜水呢？
“他跳进水里之前顺手从旁边折了个枯芦苇杆，把杆里水喝干，当成呼吸的管子，把芦苇杆一头露出水面，从水下含着另一头呼吸，躲了二十分钟才从水里出来。一个是跑到了村子里，爬到了房梁上。除了我们四个，其他人全被打死了。”
“我们四个后来一起喝酒，一起想了想，为什么就我们四个活了?我们四个都是关键关头冷静下来了，想了活命的法子。其他人都是从头怕到尾，一直慌慌张张地跑，有活命的机会在面前，太害怕，错过了。”马亥的父亲总结说。
“所以不要怕?”李冬裘点头。
“对，不要怕。”马亥父亲也点头，“我不给你们其他的建议，我相信你们已经有足够的脑子应付一切情况。所以我唯一给你们的忠告就是，不要怕。”
“懂了。”马亥点点头。
“人会面临很多的岔路，没人知道我们走的是不是断头路。好在走错了路也不要紧，一生是那么短啊，忍一忍就过去了。”马亥的父亲眯上眼睛，像是有些累了，“许多人跟我说，人一辈子很长，可我感觉，只有一瞬间而已吧。”
马亥的父亲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在椅子上睡着了。老年人就是这样，说着说着就会忽然睡着。李冬裘于是起身，和马亥告别回家。
临出门的时候，李冬裘回头看了一眼，宴席散去的庭院里，马亥的父亲孤单地坐在一片灯光里睡眠，黄色的光芒照亮了他老成白色的头发。马亥正一盏一盏地吹灭各个桌上的油灯和用水浇灭墙上的火把，灯光一点点暗下去，最后一片黑暗。
……
……
这一天村里跑进来一个外人，外人进村就要求见民兵队长，村民给他指了路，他于是跑到马亥家。
“马队长，有人找你。”路过的民兵站在马亥家院门口说。
马亥正在院子里查看铁匠新送来的十把大刀，闻言抬头，看见外人慌慌张张跑进来。
外人见到马亥，第一句话就是：“徐鹤死了。”
马亥愣了一下，才猛的想起来徐鹤是之前来村里帮忙建民兵队的党员。马亥正打算改天去问他要些枪来着，竟然死了。
“确定吗？”马亥错愕地问。
“人头在城门口挂着的。”外人脸色难看，“我是后山村里民兵队的，我们队里有人刚去城里看过。”
“被日本人抓了死的?”马亥问。
“肯定是。”外人哭丧着脸。
“怎么会被抓呢？”马亥皱眉，“他是个老兵了，不应该啊？”
“我们附近几个村出了汉奸了。东边六十里那儿，铁路旁边的盘山坟村你知道吧?一整个村子当了汉奸。”外人又急又气地解释，“徐鹤不知道他们村子坏掉了，去他们村子里宣传抗战，他们村里的人就把徐鹤捆起来送到城里了。”
“妈的，我早觉得盘山坟的人不是好东西，看来真是个狗窝。”马亥觉得很恼火。马亥最近听说了很多附近村子的消息，各个村子都在积极备战，今天头一次听说有全村当汉奸的。
“我们村民兵队长姜渊水叫我来跑腿，想请周围各个村民兵队派个代表聚一下。吃个晚饭商议点事。”外人说。
“攻打盘山坟么？”马亥很聪明，一下就猜出姜渊水要干什么。
“姜队长没细说，我估摸着可能是。他发了很大脾气。”外人说，“您务必派个人去吧，就今天晚上。”
“我亲自去。”马亥点点头，自己听了也很窝火，徐鹤帮着村里建民兵队，为了百姓的安危奔走，是这里的恩人，如今恩人被杀，不能坐视不理。而既然是后村的民兵队长邀请，也应该自己这个队长去才显得尊重，何况作为一把手，开会完了有什么事自己就能大概拿个主意。
外人谢过，又匆匆地走了。马亥回屋拿了响锣，这个锣还是吴引长给他的，以前有大事时是吴引长敲锣召集村民，如今马亥成了民兵队长，锣就到了马亥手里。
马亥拿着锣，到院外拼命地敲了一阵，喊：
“民兵到马家集合！”
马亥心事重重地把锣放回去，背着手在院里等待。院子的地上摆了十柄大刀，都是铁匠刚送来的，要给民兵们，还没来得及发。
村里民兵队加上马亥有三十二个人，不要说没有枪，连刀都还配不齐。
武器不够，可眼下就要准备打仗了。
没武器怎么打，拳打脚踢么？敌人可是武装到牙齿啊！马亥一阵头疼。
第一个进门的是李冬裘，李冬裘就住在隔壁，听见马亥敲锣就过来了。
“怎么个事儿？”李冬裘问。
马亥看见李冬裘来，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李冬裘是这样的朋友，你无论有什么事他都能做你的后盾。你卖东西他吆喝，你去杀人他放火的朋友。
马亥把徐鹤的死和后村队长的邀请说了一遍，最后说出来自己的决定：
“后山村的队长姜渊水派了个人来请，人家派人来请了咱不能不去，我打算自己去。跟大家伙合计合计，看看怎么报复盘山坟。”
李冬裘点点头，表示听懂了来龙去脉，沉吟了一下，却提出了惊人的疑问：
“如果这个是鸿门宴呢？”
马亥愣了，心头一震，没想到李冬裘会往这方面想。
马亥本想说成了汉奸村的是盘山坟，不是姜渊水所在的后山村。但转念一想，李冬裘的担心不无道理，有一个村子出了汉奸，就不能保证其他村子不出。如果这个邀请是个鸿门宴，想把各个村子的民兵队长一网打尽，确实是绝好的机会。
“那你觉得怎么办?”马亥想听听李冬裘的意见。
“我们队里三十二个人，你领一半我带一半，新的刀你的队伍都带着，亮亮本钱，你去开会，我在村子里守着。”李冬裘说，“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放两篮，碎了一篮还有一篮。”
“好。”马亥点头。
马亥带了十五个人，背着铮亮的大刀前往后山村。后山村顾名思义在一座山上。马亥到达时天已经黑了，村里灯火通明，里里外外都是人，大部分人背着大刀和红缨枪，马亥一问才知道这些人是各个村赶过来的民兵队。
一个村子的叛变导致了各个村子信任的衰退，于是来开会的民兵队都带了人马来。马亥心想这样也好，各路势力都在，即使本来是鸿门宴，现在也成了正经宴会了。鸿门宴是一个刘邦，势单力薄很危险，如今是黑压压一个连的刘邦来了，项羽要在宴会上杀人也无能为力。
有专人负责指引民兵队长去开会的地点。马亥很快到了，开会地点就是后山村民兵队长姜渊水的家。
姜渊水是个很有来头的人，据说他祖上是朝廷钦点的武举人，后来做了出门就有十几个人抬轿子的大官，风光富贵。再后来改朝换代斗转星移，到了姜渊水这一代，已经沦落成了农民。
但姜渊水依然继承了祖上做官的基因，他是个生来的领导，气场十足自信过人，办事果断说话有煽动性，很容易让别人听他的话。
如果姜渊水坐船落难，和一群互相不认识的人一起漂到一个荒岛上，姜渊水很快就能凭借口才和自信成为岛上的领导者，指使其他人工作。
马亥进屋时，一大桌宴席已经摆好了，鸡鱼肉蛋样样都有，还有一大堆费油的炸货。愣是见不到一盘绿的素菜。连通常的稀饭米粥都被鸽子汤取代了。显然这桌子菜对农村人来说价值不菲。
马亥心说姜渊水倒是真是场面人，为了讨论个作战方案花这么大价钱。
马亥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一桌子菜姜渊水并没有花费多少，姜渊水只是告诉村民，周围各个村要来开会，这顿饭咱们后山村是东家，要是弄的菜太寒酸怕让人瞧不起，多弄点肉菜才能排场些，说是排场，每家出一点，根本也不用花多少，一人一杯水加起来就是一大缸呢。姜渊水很会攥人心，村民们听后就自发送来了大堆饭菜。
马亥似乎是最后一个来的。马亥落座后，桌上的人就开始互相自我介绍。
到场的民兵队长有五个。正好是附近最近的五个村子。开集市时会聚在一起的五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