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亥终于知道“混战”二字原来也可以这么恐怖。
这一带乱树丛生,夏天时野草高过马头,如今冬天草木枯萎,依然有齐腰深的黄色枯草。还有数不尽的小土丘。人在这里奔跑几乎看不见四周的情况。
马亥带队冲锋,没冲几步就有一发炮弹砸在身旁。轰响中马亥被掀翻在地,盖了满身黑黑的泥土。等马亥从土里爬出来,民兵们抛下他已经冲到前面了。
马亥只好咬牙追上去。敌人在不知什么地方不停地开炮,炮弹一颗一颗地在远远近近的地方爆炸,掀起足足三层楼高的泥土。带着硝烟味的狂风冲来刮去,所有的草木都发出哗哗的呻吟声。马亥看到那些炸飞的泥土真是感觉害怕,人看到体型大的东西会有一种本能的恐惧,而那些炮弹掀起的烟尘就像是一座座高楼猛的升起来又猛的崩塌。
又跑了十几秒,很近的地方开始响起枪声,急促又猛烈的枪声,马亥听见了日语的叫喊。马亥知道敌人已经在四周了。马亥弯腰弓背地在草丛和乱树间奔跑,抱着步枪寻找战友。跑了三十秒钟,竟然一个战友没看到,只见到两具炸烂的战友尸体躺在地上,像是被狮子咬过一样胸腔破开,露出里面的内脏。
马亥觉得恐惧感像猛涨的潮水那样没过了自己的膝盖,转眼间又升到了自己的腰间。两条腿沉的几乎跑不动了。许久见不到人,马亥开始怀疑自己跑错了方向,和队伍散开了。马亥不敢直起腰来往四周看,只能弯着腰缩在草丛下跑,因为一些子弹时不时地在空中飞过去。
马亥猛然看到了活人,一个战友一个敌人,正滚在一个洼地里撕打。马亥眼疾手快,抬枪就把日本兵打中了。战友跳起来想往倒在地上的敌人身上补刀,但敌人从怀里拽出一颗滋滋作响的手雷。马亥连忙跳开,接着就听见爆炸声。
马亥再起来时,那个战友已经被炸死了。地上中枪的日本兵把步枪扔在一边,像只动物一样往高草丛里爬去,想逃跑。马亥两步冲上去,猛扎刺刀,拔出来,再猛扎,一口气刺了他八下,刺的他浑身都是血窟窿,倒在地上不动了。
“马队!”有人喊。
马亥扭头一看,是邵泽濡。
“你不是兵留这里干什么?渡河!”马亥吼。
“我前天刚入伍。”邵泽濡一边说着,一边到旁边捡起地上敌人扔下的三八大盖,笨拙地上了膛。新兵还没有枪。
“跟我走,身子压低!”马亥说。
两个人弯着腰在草丛间猛跑,哪里枪声密集就往哪跑。几秒钟后就进入了交战中央。两人开始不停地遇到奔跑的人,敌人或者自己人,在草丛间突然穿出又猛的消失,速度快的像一阵幻影。地上五步一个弹坑,尸体越来越多。在一处土丘上,马亥看到了十几具堆叠在一起的尸体,都是村民的,男女老幼,尸体身上密密麻麻的弹孔,甚至是皮肉炸开的碗大的血洞。血从尸体身上千万条地流下来,把土地泡地腥红发黑,湿漉漉的泥土让人想起红酒的酒糟。
空气中的气味复杂又诡异,清香的泥土味、呛鼻的火药味、莫名其妙的恶臭和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地面面目全非,草木倒伏,裸露的平地上布满肿包似的弹坑,泥地里小蛇似的爬过红色的血迹。
忽然又有炮响。在河对岸传来的。
邵泽濡脸色变得惨白,拽住马亥。
“鬼子在炮击对岸,我媳妇还有村里人都到对岸了。”邵泽濡紧张地汗都出来了,眼瞪的老大。
“民兵!渡河!渡河!”马亥立刻听明白了,扯着嗓子大喊。四周都看不见人,只能靠大喊指挥部队。
邵泽濡已经拔腿向河的方向跑去了,马亥紧追着他。邵泽濡竟然跑的那么快,快的几乎追不上。马亥看着邵泽濡穿越乱树丛,跑的不管不顾,跌倒又跳起狂奔,像一匹惶恐的惊马在荒野疯狂飞驰。
……
……
佩衍抱着步枪趴在房顶,枪口所指是城中央的医院楼。今天无风,光线不暗不刺眼,正好是狙击手喜欢的好天气。医院楼附近,穿着草黄色军装的日本兵和伪军进进出出,还有一些黑衣服的警察。
偶尔有几个老百姓衣服的人进出,大概都是伪军和伪警的亲戚。医院还没有对市民开放。最近日军一直在到处打仗,不停地往医院里运伤员,因此日本人严格把控着医院。
佩衍眯着眼,看见徐钰悯已经走到医院正门口了,还差十步就能进去。
是时候了。
佩衍把枪口移向医院后门,开枪。
医院后门,一个岗亭里的卫兵被击中肩膀,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几个路过的人错愕地往岗亭里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佩衍微移枪口,开枪。
一个胳膊打着石膏的伪军嘴叼着烟站在路边,子弹从他左脸打进去,又从右脸穿出。牙齿和牙龈全喷出来了。他疼的闭眼张口,烟掉在地上。随后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他拼尽全力的惨叫。
“有枪手!有赤匪!”他大叫。
医院附近的人全慌起来了,很多人惊慌失措地乱跑,有兵对着街上的老百姓开枪,更多人下意识地卧倒在地。
距离佩衍开第一枪实际上只过了十秒钟。徐钰悯正好趁乱进入了医院。佩衍看不见他了。至于在楼里面怎么做,只能看徐钰悯自己的了。
佩衍心里想着,又打中了一个趴在医院后门地上的警察。周围的地上还趴着许多人,看到同伴中枪吓得全跳起来了。没头苍蝇似的乱跑。
佩衍打倒第五个人的时候,终于有日军发现了佩衍的位置。医院各个窗口伸出几十条枪射击佩衍。还有十几个攥着步枪的日军冲出医院往佩衍的方向狂奔。佩衍没有停留,迅速收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