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总来了。”有人喊。
徐老总是村里人对徐钰悯的称呼。“老”不是年龄,而是德高望重的意思,“总”则指军官。老总老总,就是受人敬重的军官,倒是很贴合徐钰悯的身份。
一开始村里人是管徐钰悯叫“军爷”的,乱世里当兵的手里有枪,可以横行,在老百姓眼里都算大爷。
但徐钰悯听到这个称呼以后觉得不合适。称呼一个党员为“爷”,就像是走进基督教堂里喊阿弥陀佛一样不妥。于是村里人就换了叫法,开始喊徐钰悯徐老总。徐钰悯还觉得有些不妥,但村里人不改口了。
徐钰悯从城里出来,走了很长的路过来。刚刚到达这个村子,就听说井边抓了个人,于是立刻赶过来了。
人群让开一条路,徐钰悯走了过来,看了看地上被捆的死死的钱百亩,表情严肃。
徐钰悯看到钱百亩的第一反应是大劫将至,这个被抓住的人或许是日本间谍,既然间谍来了这个地方,说明敌人已经在计划重兵进攻这里。探子的背后总是跟着千军万马。就像你在海边发现水面忽然迅速下降,就知道滔天的海啸马上要来了。
徐钰悯向来深谋远虑。村里人只是受惊于抓到了一个人。而徐钰悯已经开始思考之后大兵来袭的危机了。如果一般人下棋是向后思考两步再落子,徐钰悯就是那种必须考虑十几步才敢落子的人。
马亥见到徐钰悯很高兴,马亥没想到后面的事,只关心怎么审问钱百亩。而徐钰悯是老兵了,经验丰富,应该知道怎么审问可疑人员。
马亥给徐钰悯简单说了之前的审问,徐钰悯一句话都没说,认真听完了,点点头,随后抛出一个问题:
“你们为什么把他抓起来的呢?抓他的人在哪?当时抓的时候在哪里觉得他可疑?”
“我抓的他。”一个民兵站了出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夜里起来尿尿,尿桶满了,我就提着尿桶去河边倒,路过井边看见他。他正在往井里投毒。我就两拳把他揍倒了。我身上没带绳子,就用井边吊水桶的绳子捆的他。”那个民兵讲述。
“往井里投毒?”徐钰悯皱了皱眉头。
“对,他拿着个纸包,往井里倒粉。”民兵补充,“我趴到井边拿火把一照,瞅见井底龙死了。就知道他是投毒。我就开始揪着他的衣服领子使劲揍他。”
徐钰悯和马亥都走到井边往下看。天已经开始亮了,不用火把照就能看清。五六条红色鳞片的小鱼浮在水面上,白色的肚皮朝天,一动不动,显然死了。“井底龙”其实就是农村水井里养的鱼。大部分水井里都会放一两条手指大的小鱼。这些鱼用处多多,一来有风水上的作用,二来可以监测井水的水质,一旦井水出问题,鱼就会死。
“娘的,你还有什么好狡辩?”马亥怒了,表情阴狠地盯着钱百亩,沉声说。
“我没投毒!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路过,莫名其妙挨了揍被捆了!”钱百亩脸都吓白了,哆哆嗦嗦地喊。
“埋了他!”围观的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对!埋了他!”立刻有人附和。
人群反应过来了,所有人都群情激奋,七嘴八舌地开始喊。“埋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想到钱百亩要在井里投毒药死全村人,人们就后怕的满身凉气并怒不可遏。所有人几乎都在想一个问题,要不是有人碰巧撞上钱百亩投毒,岂不是自己和家人很快会被早起第一碗水毒死?
徐钰悯举起一只手,示意村民们安静。人群很快静下来了。
“我今天来有两件事要做,非常重要的两件事,时间紧迫的两件事,能改了大家命的两件事。这个钱百亩先放在这,捆结实了不怕他跑,等我处理完要办的两件事,再审一审他是哪里来的,有没有同伙。”徐钰悯高声对人群说。
村民们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茫然。大家心思一直在如何处置钱百亩身上,有什么事比处置要杀全村人的浑蛋更重要呢?有些人想喊,“先把他埋了再弄其他的吧。”
但徐钰悯接下来一开口,就让村民们惊诧的彻底忘了钱百亩。
“第一件事,准备土改。”徐钰悯说。
徐钰悯说这话声音不大,但效果就像扔了一颗炸弹到人群里一样轰动。所有人的眼都瞪圆了。土改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知道。很多人甚至在互相询问身边的人,刚刚是不是听到了土改这个词。这件天大的事来的毫无征兆。叫人难以置信。
“第二件事,整军纪武。”徐钰悯说。
村民们还在为土改的事窃窃私语,没人关心整军纪武的事,只有民兵们的表情流露出一丝茫然。
“现在,找个地方把钱百亩先关起来。大家先做一件事,等天亮吃完早饭,去仔细量一下自家的地有多少亩多少分,然后到庙里找我,上报三样东西:第一,自家的田地亩数、位置。第二,自家房子有多少间,草屋土屋还是瓦屋石屋。第三,家里有几口人,能种地的男丁有多少,家里人各多少岁。都记清楚!每一样都不能错!错了影响你家分地我不负责!”
村民们眼睛都瞪圆了,直愣愣地看着徐钰悯,表情惊愕地像是见到了什么怪兽妖魔或者外星人。所有人都张着嘴,有的人只是把嘴张开一条缝,有人的嘴已经张到可以塞进去一个苹果了。大家意识到徐钰悯不是开玩笑,而是来真格的。真的要分地了。
“农民回去睡一会吧!民兵到我这里集合!”徐钰悯开口,将众人的呆滞打破。
农民们从呆滞中醒过来,一哄而散。但他们没有回去睡觉,而是立刻回家拿了丈量的尺子赶往田地。所有人都是跑着去的,争先恐后,简直像谁跑得快谁就能多分两亩一样。徐钰悯劝他们回去睡觉,等天亮吃了饭再去,但没有人听。他们都情绪太过激动。
于是徐钰悯暂且不去管那些喜出望外的农民,开始教民兵们修工事。
第一个教的是鹿砦。鹿砦的制作很简单,找一些树伐倒,把树干和粗树枝锯成一米长的木头,把一头削尖,做成巨大的木刺,然后整齐密集地斜插到地里,变成一片尖利的丛林。
鹿砦是很古老的东西了,但到了今天应对步兵进攻依然非常管用。只要鹿砦足够密集,敌人就会难以前进而停在鹿砦里,变成活靶子。规模庞大的鹿砦甚至对坦克也有很好的阻碍作用。
关键的一点,鹿砦是很好做的东西,树林遍地都是,因此原料所用的木头随处可得,适合装备原始的民兵队进行防御。
徐钰悯指挥着民兵在村外插了一大片鹿砦,民兵们很快就学会了,做的又好又快。为了让民兵们了解到这种东西的作用,徐钰悯让民兵们把自己想成进攻的鬼子,到村外往这里冲锋。民兵们冲到鹿砦前就发现的确无法前进。无数的木刺朝向自己,冲进去很快会像肉串一样被刺穿。
接下来徐钰悯教授如何挖战壕。民兵们一直觉得战壕就是挖一条深沟,徐钰悯讲解后众人才知道真正专业的战壕都有什么:
排水渠,用来排出战壕里的积水。大雨磅礴时如果没有排水渠,战壕里很容易涨起高高的水。那时候士兵会泡在齐胸甚至到脖子的水中,又冷又行动不便不说,还会泡坏武器弹药。
避弹槽,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深坑。如果有手榴弹被扔进了战壕里,士兵可以一脚把手榴弹踢到避弹槽里。让手榴弹在里面爆炸。虽然只是一个坑,但能大量吸收弹片,关键时刻救命。
地下的指挥所和伤员存放处。作用不言而喻。交火时可以把伤员放在里面,交火前可以全体躲在里面躲避炮击和空袭。
还有一些复杂的战壕配套的工事,徐钰悯没有教。民兵队以游击作战为主,只需要会简易的战壕挖掘方式就好。再复杂的,难教也没有用处。比如大炮放置的地方,连大炮都没有,会了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