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是爱玩之人，徐美如是敢做之人。

　　两个年轻人正碰撞在一起，即将去干一件非同凡响之事。

　　他们要去虹口寻仇，去汇山码头寻仇，洗刷徐美如在上海第一次遭受的屈辱。

　　但是需要真正开枪。

　　近卫反复和徐美如确认，“你敢不敢真得开枪杀人？”

　　不用猜测，徐美如无比坚定地回应，“敢！”

　　近卫连忙笑笑，指着前头，“前面就是汇山码头，你家的司机就是在这条路上被逮捕的。”

　　然后拍拍徐美如的胳膊，问道，“我们现在就过去吗？”

　　再次确认。

　　徐美如感觉到麻烦。

　　她暗自想到，“怎么近卫啰嗦起来？难道开枪杀人之前，都要确认这些问题吗？”

　　但是转头就能体会近卫的用意。

　　徐美如私下告诉自己，“这是第一次要做这件事，遇到这件事，反复确认为大。”

　　因为有人是个新手。

　　忽然之间，徐美如戏谑地自问，“近卫不是在开玩笑吧！真得要带着我上路杀人吗？”

　　自己和自己，自己和近卫竟然互相怀疑起来。

　　还能停吗？

　　近卫看到徐美如没有马上回答，再次确认，问道，“我们过去吗？”

　　肯定过去。

　　徐美如下意识地捏紧近卫的手腕，用力点头，“过去。”

　　没有任何勉强。

　　此话出口，就意味着她必定要举枪打出人生第一枪，或者放空，或者真得将一个人杀死。

　　近卫相信徐美如没有半点勉强，连忙说道，“好。”

　　他下车换上一副假牌照，再次回到车里，又问道，“准备好啦？”

　　最后一次确认。

　　徐美如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和激动，点点头，接着却突然反问道，“近卫，有子弹吗？”

　　第一次，难免会问出奇怪的问题。

　　近卫从徐美如手里拿回手枪，抽出空弹夹，压进去一颗圆嘟嘟、矮墩墩的子弹，再将弹夹推回。

　　先一颗子弹。

　　近卫把手枪还给徐美如。

　　然后对她说道，“像刚才瞄准山口一样，先瞄准敌人，再扣动扳机。不用怕，有我在！”

　　徐美如拿住手枪，感觉到手心里有密密的汗水渗出来，沾到枪上，让手枪比刚才更真实，更可靠。

　　而且觉得装上子弹的手枪也比刚才更加有分量，更加让人放心，开枪的契机更加接近！

　　准备开枪！

　　终于不能停下来！

　　近卫拿枪装弹的动作十分娴熟。

　　因为家族关系，也因为男人都喜欢枪弹，近卫很早就和军人混在一起，用枪，打枪。

　　虽然谈不上百发百中，用枪技术也能排到娴熟之列。

　　这把枪是家里特地配给他，做防身用的。

　　近卫话里最后几个字鼓励徐美如：不用怕，有我在。

　　有近卫在，不用怕什么。

　　他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关节。

　　是在讨徐美如欢心？

　　不是。

　　是报复在难民营受到的委屈，而去杀死一个无辜的人？

　　也不是。

　　是在惩罚这些令人讨厌的、恣意妄为的日本军人。

　　他们可杀！

　　徐美如和近卫抱有同样的想法，迅速如从前一样保持镇定，不再往别处胡思乱想。

　　只盘算着如何让手枪里的子弹射中目标。

　　她深深吸口气，让自己放松，轻松地对近卫说道，“我们过去！”

　　近卫点头，“好的，过去。”

　　然后他发动汽车，汽车重新驶上马路。

　　虹口是上海的虹口，也是日本占领下的虹口，日军的重要机关都设在这里，数万日本人定居在这里。

　　汽车开到汇山码头。

　　沿街店铺的门头上挂着各色酒屋的店招店牌，眼里能看到大量的日本人，耳边能听到日语歌曲。

　　五个日本兵前后成队，身背长枪在街面上巡逻，如同看守自己的家一样。

　　他们整整齐齐地沿街走着。

　　行人看到他们，早早地让开路；徐美如看到他们，顿时兴奋起来。

　　已经看到今天待杀的敌人。

　　不过徐美如想到，“这是人多的地方，不能开枪，待杀的敌人正在人少的地方巡逻。”

　　她本性上是沉着冷静的人，永远不会被自己的兴奋冲昏了头脑，乱了方寸。

　　要敌人死，还要自己活。

　　近卫起先担心徐美如看到日本兵就要射击。

　　他的眼睛开始四下张望，寻找逃走的路线，手脚已经做好准备，抓紧方向盘，猛踩油门。

　　但是近卫没有看到徐美如伸手摇下窗户，而是稳稳当当地在看着两边的街景。

　　徐美如右手握着手枪，搁在大腿上，神态十分放松，如平常一样。

　　而在平常之下，却在敏锐地察觉周围。

　　徐美如察觉到近卫的不安和紧张，低声问道，“近卫，你用枪杀过人吗？”

　　近卫摇头，“我也是老百姓，没有需要杀人的动机。”

　　人命永远关天。

　　徐美如理解近卫说出的这句话，也理解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山口已经射杀一名女孩。

　　这就是杀人的动机。

　　而他们都是日本兵中的成员，必须让日本兵开始害怕生死，让他们不敢在上海肆意所为。

　　汽车拐进一条不大不小的马路，这里的路上行人稀少。

　　好地方！

　　徐美如看了一眼近卫，嘴角微微笑笑，慢慢地摇下一半窗户玻璃。

　　近卫明白，射杀开始！

　　汽车在马路上开着，车灯照出有一队巡逻的日本兵走过来。

　　汽车慢慢开上去。

　　近卫先将车灯关掉，刹那间失去灯光照射的夜晚显得极其深沉，极其安静。

　　街面上只有暗弱的路灯。

　　日本兵巡逻的脚步声清晰可听，挂在枪刀下面的日本军旗，随着身体的摆动，荡来荡去。

　　徐美如的左手腕脉搏忽然突跳起来，信息系统正在向她发出通知：好运。

　　好运就在眼前。

　　徐美如没有迎面开枪。

　　近卫驾驶汽车和日本兵相向而过，往各自的方向走过去。

　　和日本兵分开的一瞬间。

　　徐美如迅速将窗户玻璃摇到根底。

　　在座位上欠身而坐，右手提枪从窗户伸到外面去，瞄准日本兵的后背迅速扣动扳机。

　　砰。

　　一声巨响几乎把耳朵炸聋，子弹向前射出，带来的后座力差点让手枪从徐美如的手中脱落，掉在地上。

　　近卫连忙伸手抓住徐美如的脖领子，将她拉回座位，脚下将油门踩到底，汽车轰鸣着往前冲出去。

　　赶紧逃跑！

　　迅速逃跑！

　　车后立即就能听到日本兵叽里呱啦的喊叫声，稍后就能听到还击的枪声。

　　砰砰，砰砰。

　　很快所有枪击现场的声音飞快地消失。

　　近卫相信，预先关掉车灯是个极好的掩护方法。

　　夜晚，别人应该看不清车牌，看不清车型。

　　如果突然被拦下检查，现场拿出特别通行证，也定能顺利通行。

　　看起来是个完满的策略。

　　但是近卫马上就遇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