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的长途跋涉和高原反应,让辛子铭的身体大幅度透支。昨天在到达驻哨前,他就死死的昏睡了过去,自己是如何下的车又是如何躺在这里,一无所知。对于昨晚的种种,辛子铭只有零星而且模糊的印象。
辛子铭的头像炸开了一样痛,并且有胸闷呕吐的感觉。他努力活动乏力的四肢,挣扎着坐起身,床随着他的活动发出小声的吱呀。辛子铭用手扶着额头,两根手指适力地在太阳穴上按揉,同时快速打量了整个房间。屋门半开着并没有关实,门左侧靠墙摆放了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桌面上放着一盏台灯、一个插排、一把钥匙、一个连接好吸氧装置的氧气瓶。距离办公桌大约一米的位置就是辛子铭正休息的卧床,是一张行军用的折叠床。床另一头的墙上垂挂着一块军绿色防水布,想必是作窗帘用的。屋子里的陈设可谓是简单到匮乏。
辛子铭的行军包没有打开,靠床角放着。他弯腰穿好鞋子,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吸起氧来。他本要思考一下今天该做的事情,但头痛和各种不舒服的感觉让他没有想到什么东西。大约五分钟后,辛子铭起身打开行军包拿出洗漱用品。跨出屋门后辛子铭置身一个客厅中,门后是独立的卫生间,原来这是两室一厅的标准住宅房。
待辛子铭收拾停当,他把钥匙装在裤兜里。虽然仍然浑身不舒服,但辛子铭靠着毅力,坚持着自己作为军人的尊严,他整理了一下军装后便出门了。
辛子铭在走廊里站定,目测走廊全长有四十米,说明这座驻哨的规格不小。辛子铭心头悄悄闪过一丝喜悦,只要有足够的条件去发挥,还是可以做出些成绩的,他对自己的能力从来没有怀疑过!走廊中间位置是一个大厅,大厅的墙上有展示驻哨的图片和文字叙述。辛子铭正打算仔细看时,听到门外有人走来。小战士徐虎一路快步的来到辛子铭跟前“指导员你感觉怎么样?吸氧了吗?”徐虎关切得问到。“嗯,吸过氧觉得舒服多了,谢谢你。马班长在哪里?”辛子铭清楚要想了解驻哨的全方面情况,马德明是不二人选。“班长一大早就去山顶值班了,要晚上才能回来,去之前布置给我的任务是:协助指导员同志了解驻哨情况,晚上班长再具体汇报。”听了徐虎的转述,辛子铭心里想这马班长的确是个心思周到的人。不过,这徐虎是个想法简单的人,马德明不会不知道啊!怎么派他来协助自己工作呢?“那好,你给我简单说说哨所的情况”徐虎听了后指着走廊一侧说“这边是战士宿舍,每人独立一间,另一边是办公区,餐厅在走廊尽头。”是汇报用的语气。“人员情况呢?”见徐虎停下来,辛子铭忙问到,两眼中微光闪烁。“驻哨班长马德明,通讯兵康康,炊事员赵振华,勤务兵徐虎。”徐虎看了一眼,感觉到似乎辛子铭仍在等待什么忙补充到“汇报完毕。”
其实,驻哨人员情况在大厅展示板上都有,只是刚刚辛子铭并没有来得急看。“只有四个人?”“是的”“有其他人员往来吗?”“每个月月底巡防的队伍会路过,人数不多,一般不会到驻哨来。”这回答给了辛子铭当头一棒,他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脸上显现出沉郁的神色。这是几天来辛子铭第一次对自己的表情失去管理,多年来他一向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然而徐虎的话让他过于惊讶,虽然辛子铭不了解军区对于边防哨所的管理,但是一个驻哨只配备四名驻守战士实在不合情理。这样的一个哨所自己又能有什么作为呢!自己岂不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到这里辛子铭的心狠狠的沉下去。
徐虎不可能猜透辛子铭的想法,他看见指导员脸色阴沉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还好此时大厅外又一个人走来,正是刚刚换岗回来的通讯兵康康。康康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出头,面容较好,皮肤没有像马德明和徐虎那样晒的黑黑的,看样子和徐虎年龄相仿。他左手提着一个袋子,军装最上面的扣子并没有扣紧。来到二人面前,他向辛子铭伸出手介绍到“通讯兵康康,驻哨半年”辛子铭像被康康的话唤醒了一样,他立刻收拾了自己的表情,和康康握手。“辛子铭驻哨指导员l,你好”握手以后康康看了一眼徐虎,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气氛有点怪。“咱们先去吃饭吧,大家都饿了。”说着话康康扯了一把徐虎,伸出一支胳膊指向餐厅的方向,像是再说请,脸上堆着浅浅的笑容。于是三人动身往餐厅走去。
到了餐厅门口,康康首先推开门走进去。边走边喊着“老赵今天吃什么?”辛子铭和徐虎跟在后面。康康口中的老赵应该有四十出头的年纪,正在餐桌边忙活。“小子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康康接话说到“班长去的早,让我赶紧回来”说着话走到洗碗池边把袋子里的保温饭盒拿出来洗,赵振华不再理他转向辛子铭,双手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对着辛子铭敬礼道“炊事员赵振华”,辛子铭马上回敬军礼“指导员辛子铭,赵哥不用客气”。这时正洗饭盒康康扭头笑吟吟地插嘴“有事找他时才叫赵哥,平时就喊老赵。”“不想吃饭了吧!”赵振华回怼一句。康康放下洗好的饭盒,甩甩双手说“老赵今天脾气真好”走到赵振华面前又在他身上把手擦了擦,赵振华没理他说“大家吃饭吧”。赵振华和马德明相似,有种年长的正派感。而康康虽然和徐虎年龄差不多,可与徐虎不同,更随意也更事故。餐桌是圆的,不大,摆着几样简单的菜食。餐厅里没有椅子,几人围站在桌边开始吃饭。吃饭时辛子铭偶然发现赵振华右手缺少了无名指和小指。
吃饭时几人没有交谈,这是部队纪律。
吃过饭后,辛子铭觉得身体舒服多了。然而,阴沉的心情并没有一丝好转。徐虎的话可以说给了辛子铭不小的打击,似乎自己的打算要落空了。这个年轻战士的话不能作为定论,辛子铭暗自想着,还是要和马德明聊过才能确定具体情况。
辛子铭徐虎康康三人来到驻哨办公室,赵振华在收拾餐厅。“这是哨里唯一与外界的通讯工具”康康指着一台电话说“只能接通山下的检查站,无法外转。”“哨里没有卫星电话或者无线通讯吗?”辛子铭惊讶的问“座式电话是不是太老旧了?”“老旧?班长在前哨那还设了一个烽火台呢!”康康的语气中带着点点自豪的味道。“现代通讯方便快捷,怎么驻哨里不使用?”辛子铭的语气却有些瞧不起。康康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后翘起一条腿,一只手肘拄着办公桌“这里的地理环境非常特殊,三十公里范围内地磁呈现强弱强弱间隔分布,形成了一个信号屏蔽圈。现代的通讯科技根本无法使用,所以班长才想出烽火台的主意。”“原来如此,那前哨是怎么回事?这里已经是边防哨所了,怎么还在驻哨前增加了一个前哨?”辛子铭不解。“指导员,这个让小虎回答你,中午还有体能训练我先回去休息。”康康看了一眼徐虎又说“小虎你兄弟的口粮没了,晚上去的时候别忘了带。”满脸笑嘻嘻的表情,说完又看向辛子铭。“好的,你先去休息。”体能训练?他没想到这只有四个人的边防哨所,马班长居然管理的如此严格,对马德明的好奇心也越发重了许多。
带康康走出办公室,徐虎说“这里的地质环境很复杂,东侧山麓上是缓坡,西侧却是断崖峭壁。整条山脉几十公里长都是这种情况,只有驻哨这里没有断崖。”两人没有继续站着,都已坐下了。徐虎接着说“据说班长来了以后,他把整条山都走了个遍,然后就在现在的前哨那设了个值班刚。他说那个地方人可以爬上来,可是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有人爬上来。我来半年了,除了看到过两次巡边的战士,就没见过其他人。”听了徐虎的话,辛子铭心里又低声叹了口气。“马班长以前是哪个部队的知道吗?”“这不清楚,我来到这听到的都是班长驻哨之后的事情,这之前的好像也没人知道,他自己从来也没说过。”说到这里徐虎的脸上也泛滥着好奇。
徐虎把整个驻哨的基建情况都介绍给了辛子铭后,时间也差不多临近中午,他跟辛子铭打了招呼后,去准备体能训练了。辛子铭现在心里五味杂陈,也没有心情去看办公室里的档案文件。况且,区区四个人,不,现在是五个人的哨所,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于是辛子铭走到院子中,像是散步,却没有走出到围墙之外,只在院子里踱步。
环顾四周,院落一侧有高低杠、双杠等简易训练设备。另一侧停靠着一辆皮卡车和接辛子铭来的那个大家伙,两辆车顶都盖上了伪装网。围墙有将近四米的高度,墙顶没有布置电网,取代的是镶嵌的碎石。大门由钢板制作,看起来很沉重,驻哨的屋顶甚至铺上了土壤做伪装植被。
辛子铭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怎滴,心里发出一声哂笑来。驻哨的布置达到了战前二级预备的标准!这样的嗤之以鼻对于任何人都不难理解。在恍惚中度过了上午,中午几人吃过午饭后各自回去休息。辛子铭的身体现在恢复了一些,但高原反应的影响还需要些时间调节。辛子铭回到房间又吸了一会儿氧,也只能等到晚上马德明回来后再做确定了。他的心里仍然抱有万一的希望,躺在床上午休。
辛子铭醒来时已经临近半晚,他来到办公室看到康康正对着象棋盘思忖着。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康康那么认真,康康听见辛子铭的脚步回头苦笑了笑,并没有说话,继续盯着棋盘。棋盘摆在办公桌上,被杀的棋子七零八落,已是残局。餐厅和办公室的门都开着,辛子铭听到餐厅里有声响,想必是赵振华正在做饭。
康康围着棋盘左看右看,面露难色。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了:这是一场发生在热血的年轻战士和经验丰富的老战士之间的战斗,无关生死却有关尊严。年轻战士败落下风,焦头烂额得不肯服输。辛子铭在一旁也研究着,这是死局,无解。
过了会赵振华喊两人吃晚饭,辛子铭问康康徐虎呢,康康告诉他徐虎已经吃过了去轮换班长值班。这样一天下来,辛子铭已经清楚了驻哨的大体流程。来到餐厅里,并没有看到马德明,辛子铭问到“马班长还没有回来吗?”“老马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我们不用等他。”赵振华回答说。“棋盘不要动,晚上我还要继续研究。”康康说着话语气里除了倔强听不出别的。“今天输了多少斤?”吃饭的三人寻声看去,马德明将袋子里的饭盒拿出来边走边问。“五十斤水”赵振华笑着说到,“别洗了,先来吃饭”他对马德明说。“前哨情况怎么样?”辛子铭问,“都正常”马德明一边洗手扭头回答辛子铭。“吃完饭再聊工作嘛!”赵振华瞟了一眼说话的两个人。
饭后四人分成两波儿,康康和赵振华去办公室继续对弈。驻哨用水分两种,食用水是从山下质检站运来的瓶装水,其他生活用水在离驻哨不远的地方湖里提回来。两人的赌注就是这湖里的水,每局五斤。
马德明跟着辛子铭来到辛子铭的房间,辛子铭拉出椅子说“坐下谈”他自己则坐在床上。辛子铭把白天了解到的情况简单跟马德明说了一下,然后问“马班长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马德明略微考虑了一下说“驻哨的枪械配备是三支自动步枪,弹药每支步枪每个月二十发,都是实弹,由老赵管理。驻哨战士每天五公里体能训练,每个月两次射击训练。”马德明又想了想说“别的就没有要紧的了”。“军区对驻哨的任务安排和检查呢?”辛子铭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是他唯一重视的问题。“驻哨除了长驻任务在没有其他任务,检查每年两次,年终和年尾,提交记录质料和影像资料到军区。”马德明对辛子铭的心思有所把握,虽然两人刚认识两天,并没有太多交流。但是以马德明的老练看出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想法并不难,马德明心里有些不忍,他抿了一下嘴唇“就是这”。
结论终于出来了:这是一个不被重视的边防哨所。没有任务,人员不足,缺乏和上级沟通的渠道。是只有山风、野物相伴没有希望的苦守!
“其他事情以后再熟悉吧,你刚来需要多休息。”马德明看着辛子铭的状态本想安慰几句,可是芥蒂在于他们并不熟熟识,也想不到有用的话。“我先回去了”马德明说完起身向外走,他知道要给眼前这个年轻的战士一点时间缓和。
辛子铭两眼空洞,原本挺直的背弯了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这里的情况远比他想的更糟糕,也许这个马班长就是日后的自己。他颓然地躺在床上,心头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