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岛历293年),黑岩岛。
黑岩岛,夏家的领岛,因为岩石多呈黑色,故得此名。
今天的天气状况十分不好,雨珠夹杂着凛冽的海风侵袭着黑岩,海面上浓厚的海雾无限地延伸着,但尽管如此,黑岩岛港口与周遭要塞墙上,还是站满了人,冒着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喂喂,据说前线是大溃败啊!”
“上头已经把这次战役命名为‘搁浅之鲸’了,你细品。”
“先前传来的消息说,老家主也陨落了!”
“那北川大人不就是新代家主了么?可是他也太年轻了点吧?”
“别乱讲,北川大人可是号称‘近十年来夏家最优秀的天才’呢!”
零零星星的议论声从时年七岁的夏酒川身后传来,她不由地好奇,想回头看看,但立即被身边为自己撑伞的老师阻止。
“老师……”夏酒川说,因为身高的原因抬头看着身边的中年人。
“酒川大人,无论下来咱们夏家要发生什么,都不要去好奇。”老师在雨中握紧伞柄站直,此刻仿佛也如同一名待阵的武士。
“这是什么意思啊?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夏酒川问,眼睛中露出巨大的疑惑。
“没事的,酒川大人不要担心,北川殿下就要回来了。”老师笑笑回答。
“船队回来啦!”
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声从要塞墙上传递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看向了从海雾中逐渐清晰的两只船。
“哥哥!”
除了夏酒川喜出望外地喊了一声外,在场的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因为当初离开黑岩岛时,可是整整由六艘船组成的舰队,此刻居然只回来两只船,陆上讨伐战的惨状可想而知。
老师低声说:“酒川大人,请务必暂时控制一下自己的感情,今天不太适合表现出高兴的神情。”
夏酒川既委屈,又不解地看了眼老师,她不明白,明明是哥哥与父亲远征归来的日子,为什么大家都是这么的严肃与焦虑呢?
终于,两艘船泊入了港口,在众人的屏息注视下,一名身着戎装的男子抱着一口用布团包裹着的木盒率先走下船,他正是夏北川。
夏北川身后,满脸疲惫的伤兵们陆陆续续跟了上来,而簇拥在他们中间的,是一架蓬车,篷车上的帆布已经被拆下,一条条士兵护额与士兵木牌整齐的在上面码了一层又一层。
这是“搁浅之鲸”中,那些永远留在陆地上的士兵们如今唯一的痕迹。
当夏北川踏上陆地的时候,夏家那些年老的家臣迎了上来,微伸出颤抖的手,举着伞为夏北川挡雨,然后看了眼夏北川手里的木盒,又看着夏北川,哽咽着说:“北川大人……家主、家主殿下他……真的……”
“父亲大人他,在最后一刻是作为夏家家主光荣地战死的,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辜负大家的信任。”
夏北川沙哑着嗓子回答,头发上残存的雨珠顺着他的脸滑下,眼睛里满是麻木疲惫。
在场的家臣们大多都是与夏北川父亲一路走来的老人了,当初老家主战死的消息传来时,他们一直觉得可能是情报有误,不去相信,可如今得到了夏北川的亲口确认,无一不潸然泪下。
风雨夹杂下,老臣们悲怆的哭泣声让现场的气氛压抑伤感到了极点,一边的夏酒川也被这气氛所感染,迟迟不敢上前迎接自己疲惫的哥哥。
不过,夏北川倒是注意到了夏酒川,他轻声唤道:“阿酒,过来。”
夏酒川小心地走上前去,看着哥哥,她发现哥哥身上与脸上都有污渍与伤口,这与当初他们离开黑岩岛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接好了阿酒,这是父亲的骨灰,”夏北川将怀里的木盒传给了夏酒川,然后解下自己的士兵护额,系在了夏酒川的额头上说,“父亲大人去世了,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宠你了,你得给我担负起夏家嫡系的身份来。”
七岁的夏酒川明白了过来,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木盒,人生之中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疼,父亲昔时的音容笑貌此刻化作一把尖刃,戳在了夏献川的心上。
“噌!”
一声拔刀清响,只见夏北川手中高举起佩刀“逆旅”,朝四周嘶哑着大喊:“夏家的将士!黑岩的岛民!都给我收起你们的泪水!”
四周的人都不解地看向了夏北川,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父亲大人他去世了,我顺应接位成为现任家主,”夏北川垂下手,说:“所以,我现在同时背负着守御六家与黑岩岛守护的身份,很抱歉,不仅是你们,我也不会给我自己留下去无能哭泣的时间!”
“陆上讨伐战的失败耗失了大量兵力,此刻的鲸幕府极其的不稳定,不仅如此,那些公国海寇也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呢!”
“所以,一切照旧,不得因为哀悼活动而松懈岛防和与其余岛屿的联系,我想,这也是父亲大人希望看到的最好局面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静静听完夏北川的一席话,连那些老家臣也都停止了哭泣,他们都对面前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家主感到吃惊。
作为武士,他刚从梦魇般的战场上存活下来,作为人子,他刚失去了父亲,可他居然能同时放下这两个身份,将自己作为家主与岛屿守护去考虑大局,一瞬间他们原先对黑岩岛会出现混乱的忧虑一扫而光。
何谓“夏家近十年来最优秀的天才”?如此便是。
“北川大人……”原先为夏北川撑伞的家臣朦胧着双眼喃喃道。
“现在是北川殿了哟。”夏北川纳刀入鞘,将伞推回给家臣说,然后揽住夏酒川的肩,缓缓在雨中前行。
“十分抱歉,现在我的眼中,只有未来最重要。”
在夏北川身边一同顶雨前行的夏酒川听到哥哥小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很好奇,但因为场面的气氛使他始终没有敢去问这是什么意思。
可夏酒川无论怎么也没想到,她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
不知不觉,时间就那样过去了两年,在夏酒川的眼里,黑岩岛在哥哥的领导下逐渐从惨败的阴影下走了出来,岛上的大家也是对哥哥这新家主是十分满意的。
可是只有夏酒川明白,哥哥自打那年从“搁浅之鲸”回来后,变得仿佛是一个陌生人,每天要么是待在军营,要么一回来就钻进守护阁,研究着航海图。
一开始,夏酒川以为这是成为了家主的缘故,但后来,他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因为夏北川开始不但开始让自己去练习格斗,而且还开始了治理方面的训练,甚至亲自为夏酒川挑选可培养的人才。
这让夏酒川有种好像哥哥是自己的家臣,自己才是家主的错觉。
更为蹊跷的是,最近一段时间总是会有一些陌生的人以哥哥客人的身份来到黑岩,并且在守护阁里和哥哥谈论着一些似乎很神秘的事情。
一系列的反常之举,虽然让夏酒川摸不清真相,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切真相大白的那天,也是他命运改变的一天。
岛历295年,秋天的一个深夜,夏酒川被屋子外嘈杂的人声与火光惊醒,她只穿着一件单衣就慌忙冲出屋子,她惊奇地发现,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被部署到宅邸的每一个岗位上,更为可怕的是,远方港口的方向,黑色的夜空中正燃着熊熊火光!
“发生了什么!敌袭吗!?”
夏酒川扯住一名士兵大声问到,这名士兵同样满脸的慌乱,一看是夏酒川,连忙回答:“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好像是北川殿………”
“哥哥?”夏酒川疑惑,“兄长大人他怎么了?快点回答!”
“北川殿在没有任何的指示下,带着一支舰队离港后对港口发动了攻击!”
夏酒川被这消息惊呆在了原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士兵见夏酒川半天没有反应,便准备离开,只好丢下一句:“接其他家族长辈的命令,目前黑岩进入战时状态,大人也不要四处乱跑了!”
说完,这名士兵重新去追上了自己的队伍离开了。
哥哥他私自带领舰队离开,并且袭击了黑岩……
夏酒川瞪大眼睛接好了混乱的思绪,十分恐惧地大喊一声:“来人!备马!”
几骑追随着夏酒川一路绕到了黑岩岛最高的山顶上,港口附近的区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里是目前唯一能瞭望周围情况的地方。
海面上,几艘船只正在向远方驶去,船队的火光在黑暗中十分耀眼,而它们后面的海面上漂浮着大量的残骸,想来是岛防军前去追击时被击败后的遗物,再往后,便是被冲天火光笼罩的港口。
夏酒川怎么也不会想看到自己的家乡是如此惨状,更不会想到这一切的凶手,居然是自己最敬爱的哥哥!
“为什么……为什么?”夏酒川下了马,走到崖边,直勾勾地盯着远去的舰队旗舰,他明白,此刻夏北川恐怕也正站立于彼处回望着燃烧着的黑岩岛。
“你不是号称‘近十年来夏家最优秀的天才’么?为什么?”夏酒川急得哭了出来:“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刻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啊?喂!”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那些夜以继日的计划、那些神秘的陌生人、那些对自己的安排,全都是为了今夜的背叛。
舰队的灯火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按照这个方向,最迟明天中午,舰队就会逃离出鲸幕府的边境,而夏家将因此背负起无法想象的追责。
“你这————”夏酒川朝着海面气急败坏地怒吼:“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