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谢叔叔看到我刚才的样子,想必又要挨顿板子了吧?”我深呼了一口气暗自喃呢道。
深呼了一口气,心中的愧疚经过新鲜空气的洗涤似乎减轻了很多,低头看了看文静,她正捧着报纸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念着:“华北形势突变,日军炮击宛平县城……”
“哥哥,宛平县……咱们好像去过哎!”文静瞪着眼睛很是惊讶道。
我微微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咱们回成都路过宛平城,那时候你才6岁!”
“哥哥9岁!”文静嬉皮笑脸道。
出生于乱世,哪里发生战事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已然成了一种社会常态,甚至早已成为饭后茶前摆龙门阵地谈资。因此文静对于日军炮轰宛平城并没有觉得太过震惊和稀奇,而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咱们回家!”
不管文静是否同意,我拉起她的小手朝家狂奔而去。
毕竟如今世道不太平,我和文静并不敢离家太远,几分钟后我和文静气喘吁吁地闯进了院中。
“慌慌张张、气喘吁吁,成何体统!”谢叔叔一边细心伺候着庭院里的花花草草一边轻声呵斥着,此时的他还真像一个赋闲在家的老学究。
我没有作答,只是喘吁吁地把报纸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谢叔叔见我没有应答,而是递过来一份报纸。报纸散发地新鲜印油味儿让他不得不放下手中地喷壶。接过报纸、展开报纸,谢叔叔看报的动作流畅自然,像极了那个一手递报、一手要钱的卖报童。
“他应该卖出去很多份报纸了吧……”我在心中念叨着。
不出我之所料,谢叔叔接过报纸脸半分钟都欠奉,原本儒雅的他顿时疯了一般在小院内大发雷霆。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谢叔叔将报纸狠狠地掼在地上咆哮着。
此时地谢叔叔因为愤怒,脸已经变得异常扭曲,唬得我禁不住后退了几步,而文静则早早地躲在了我身后。
“文栋!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谢姨从屋中出来一脸急切问道。
谢叔叔此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用他那抖得厉害的手指着地上的报纸。谢姨疑惑地捡起报纸看了起来,同样是连半分钟都欠奉,谢姨一脸的疑惑变成了一脸的忧愁。
“文栋……”
谢姨轻抚着谢叔叔的脸颊轻声劝慰道:“这不是咱们平头百姓所能左右得了得。咱们好不容易从沈阳回来,不就是图个内心清净?宛平城距成都何止千里,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事情而气急,不值得。”
谢姨说这番话的时候面如死灰,我明白,眼前这对儿夫妻早已对现在的中国政府不报有任何希望!谢叔叔甚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一颗颗晶莹热泪竟夺眶而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谢叔叔哭。几年后,当我和谢叔叔在家书中提到此事后我才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即将成为亡国奴而哭,为自己地赤诚爱国心已死而泣。
和谢家夫妇双双心灰意冷不同,此时地我内心忽然激动万分,变得愈发亢奋了起来。此时我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报仇!”!
我没有把心中所想告诉这对夫妇,因为我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对这个国家已不报任何幻想,他们不会允许我去参军为家人报仇,毕竟我是张家的独苗香火。然而我并不认可这样的想法,在我看来,正因为我是我们张家唯一的男丁,我才更应该鼓足勇气去担负起为亲人报仇雪恨地责任!
“我不想苟活于世!”六年来,我常常用这句话警醒自己。
“七七事变”最终不出意外地演变成了日本地全面侵华,因为这是他们蓄谋已久的!着对于孱弱的中国来说是场关系到民族存亡的灾难,然而回过头来再看,这何尝不是老天爷恩赐给我的大好机会?
谢姨的话像一管强力胶,把谢叔叔胸膛里那可已经崩离成碎片的心强行粘合在了一起。在谢姨的搀扶下,谢叔叔犹如一个霜打的茄子,无力地呜咽着回到屋中。
“哥哥,我们现在咋个办?”
文静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父亲这般歇斯底里和哭泣,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我思忖片刻,然后双手一摊无奈道:“我现在也没办法,安全起见,咱俩还是老老实实地温习功课去吧!”
我深谙“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只打不长眼”这句老话的道理,文静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我俩便轻手轻脚地溜回书房温习课业不题。
转眼间已是次日早晨,一家人正围桌而坐吃早饭。吃到一半时突然有人边敲门边朝院内大声呼喊道:“谢先生!在家嘛谢先生?校长让我喊你到学校开会!“
不用问,这个会肯定和七七战事有关!
谢叔叔应了一声,然后放下碗筷径直朝门外走去。
“文栋!”
谢姨叫住了谢叔叔,谢叔叔停住了脚步。
“咋个?”
“万事莫要逞强!”
“晓得!”
谢叔叔简单回了一句,然后便步履匆匆地走出院子。
“妈妈,爸爸去开会是不是因为北平战事?”文静一边吃一边问着。
谢姨回道:“好好吃饭,莫要乱想!饭后你俩得赶紧把课业做起!否则等谢老师回来了,你俩就又要吃板子了!”
谢姨说话时语调很是温柔,但是她所说的话却让我和文静禁不住觉得后脊梁发凉、手掌心胀痛。文静吐了吐舌头,急忙用调羹舀了一勺粥压惊。
且不论我和文静饭后按部就班地回书房温习着一天计量的课业,直到日升穹顶,谢叔叔才回到家中。
与去时一脸阴沉不同,此时地谢叔叔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个人。
“这校长到底给老谢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在心中犯着嘀咕。
“冉冉,你可晓得你同学们家地住址么?”谢叔叔拎着一摞帖子问我。
“知道啊,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我如实回道。
“那就太好咯,喏!”谢叔叔将那摞帖子塞到我怀里甚是兴奋道:“叔叔交给你一件即光荣又艰巨的任务,能完成么?”
自谢叔叔问我是否知道同学的家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他想让我做什么,我挺着胸满口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谢叔叔对我的回答很是满意。
“现在就去吧!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谢叔叔大手一挥对我说道。
谢叔叔此时给我的感觉像是一名将军,意气风发!只不过他帐下只有我和文静这两个“毛头兵”,而谢阿姨则只能屈尊当他的“狗头军师”了。
我“哎”了一声,然后便抱着帖子跑出了小院。
好在帖子不大,每个只有巴掌大小;好在同班同学不多,加起来不过二三十人;好在大家住得都不远,最远的也就两三条街的距离,因此这个任务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三个小时之后,我就把帖子悉数发放到位。当然,其中还有我自己的一个。
“声援抗日街头游行活动……”
回来的路上我口中不停得再嘟囔着帖子里得内容,与此同时,谢叔叔正在忙着发放自己班级的帖子,文静则在充当着跟屁虫的角色。好在谢叔叔的情况和我差不多,否则这对儿父女还不得跑断了腿?
若说到反应速度,我们学校着实不快。因为在我回来的路上已经遇到了不止一支游行队伍,细细一看竟都是邻校的学生。
“嘿!朋友,你哪个学校嘞?”
“朋友,现在国难当头,那咋子还辣么悠闲?要不要加入我们嘞?”
……
听了一路的半讽半嘲让我心生不快:“挥个破旗子浪费口水谁不会啊?若真爱国,你们咋不去扛枪当兵去?!“
我一路上自言自语、骂骂咧咧,巷子里和我同路的人好像觉得我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因此都不约而同地刻意躲避远离我。
”你们才是神经病,你们全家都得了失心疯!“我怒视着他们,在心中恶狠狠地咒骂着。
我的歇斯底里源于我的亢奋,家仇国恨不停地在我心中翻腾,此时的我真想扛起一支枪义无反顾地参军杀敌去!我想,这远比聚在大街小巷里空喊爱国口号要更加实际一些。
骂骂咧咧地回到家中,谢阿姨见我黑着脸心有不快便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如实回答,而是简单地应付了几句。谢阿姨见我不肯说,也就没再过问。一下午,谢阿姨和往常一样洗洗涮涮忙碌着家事,而我则躲在书房里独生闷气。
谢叔叔和文静回来时天早已黑透。一进入小院,文静便迫不及待地找我各种抱怨,而堂屋中的谢叔叔则是一脸的亢奋,看起来比我出去散发帖子之前还要兴奋几分。晚饭吃罢后,在谢叔叔的号召下,全家开始集体投入另一项伟大而又艰巨的工作——制作游行手旗。
看着花花绿绿的纸张,我便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白天邻校学生对我的奚落。
“这群死八丘!等老子投了军,看老子咋子笑话你们!”我手里一边忙活着心里一边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