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黑山的话,众人不置可否,大家心里明白川军不同于其他军阀,很穷,穷到每支连队只能配备一挺轻机枪作为连队直属火力支援单位。也正是因为有黑山的存在,我们连才分到了一挺可以说是全团最好的轻机枪——一挺半旧不新的捷克式。黑山说的没错,如果战时他的机枪哑了火,我们的仗打起来会更加艰难。我们虽然还没和日军交手,但是从前线不断传来的战报使我们明白,日军无论在兵员素质还是火力配备是占有绝对优势的。
没人开口说话,包括张连长在内每个人的眸子里多多少少都含着几分忧虑。若说抽大烟、逛窑子、欺负新兵蛋子,屋里这些人可以说都是一顶一的好手,但要论起上战场和日本人拼命,则心里多少还有些发虚,尽管他们并不怕死。
黑山见众人不说话,以为是怯了,随即一脸不屑地嘲讽道:“瞧把你们一个个儿给吓得,第一天认识我咋的?放心,除非老子死了,否则这枪炸不了……”
“你有的办法?”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和烟屁股一样猥琐的老兵插口问道。
黑山摇了摇头,瞥了枪管一眼有些无奈道:“还能有啥办法?我只能保证到时候把控好射击的节奏尽量不让枪管过热,至于其他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以说嘛,到那个时候,你这个机枪手在机枪炸膛之前活没活的还两说呢!”那老兵继续插话道。
老兵的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刺耳,但却是不争的事实。黑山身为经验丰富的轻机枪手,自然是懂得老兵所说的道理,但是饶是如此仍旧黑脸一拉,有些不快道:“咋的焉老六,你他娘的咒老子呢是不,信不信老子先整死你?”
焉老六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跟在烟屁股后面向我要钱的两个老兵的其中一个。其实他姓“闫”,在家排行老六所以被人惯称为“闫老六”,时间一长,他也就欣然接受了这个诨名。由于他和烟屁股一样是个烟枪不离手的瘾君子,所以**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焉老六”。
“没没没……”
焉老六自知不是黑山的对手,赶紧识趣地向其服软。
张连长没好气地白了焉老六一眼,然后对黑山说道:“焉老六哪有在咒你,他只不过说了个事实而已。不说别的,你自从来到这个连,副射手死了几个了?”
黑山沉默不语。张连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康麻后又看向了我:“忘了告诉你了,机枪手和副射手是我们整个连队的火力支援单位,是我们连队攻防战术核心,也正是因为如此,机枪手和副射手会是敌人的首要打击目标,所以伤亡率是全连最高的!还记得你在招兵处我让你看的那个老兵么?”
我点了点头。
“那个兵就是黑山的副机枪手!”张连长一脸正色道。
张连长的话让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因为我清晰地记得张连长告诉过我那个兵初上战场连一发子弹都没打出去就吃了枪子,然后被稀里糊涂地拖下了火线。
“你最好能再考虑一下……”张连长向我敲起了侧边鼓。
“哎哎哎……连长你这是整啥呢?刚同意就要反悔,你啥意思啊?”
我知道连长这时候给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黑山更是清楚,见我有些动摇的意思赶紧开口阻拦。
张连长毕竟是个官长,黑山尽管很是气愤但是却并不敢像对待八班老兵那般大打出手,只能束手无策,憋着脸在一旁干嚷着。张连长像是没听到黑山的嚷叫声,只是一味地盯看着我,“再仔细想想?”张连长对我轻声细语道。
我低头不语思忖着,几分钟后,我抬起头朝张连长微微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不怕死!”我说话声音不大但眼睛里满是坚定。
黑山黑着的脸顿时乐开了花,而张连长和康麻则是一脸的失望,屋中其他人则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我为什么放着官长不做非要去当送死炮灰。
张连长很是惋惜地轻叹了一声:“既然这样,那老子也不再强求,只是你日后莫要后悔。”
“嗯!”
我没有说话,而是重重地像黑山点点了头。至此,我彻彻底底成了黑山的副射手了。张连长此行的目的只达到了一半,只好和康麻一起悻然离去。屋子里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不过黑山不再和他们几人对峙,而是将机枪往弹药箱旁一架,然而上床闷头睡下了。其他老兵见黑山谁去,便也相继各自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午休。由于众人脱了鞋袜,因此本就不大的小屋内顿时臭气弥漫,甚至还有些刺鼻辣眼睛!
我很少睡大通铺,更何况是和一群满脸油腻腻、浑身臭烘烘的**们挤在一起,我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却没想到连两分钟都欠奉,我便和其他人一样开始鼾声连连。也不知睡了多久,直等到一连串刺耳的军号声灌入耳中,我才猛然醒来。
“快快快!要集合咯!”
起床号一响,老兵们便像簧片一样弹坐了起来,然后身子一转,伴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顺势将草鞋穿在了脚上。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当他们窜出营房时,我还趴在床铺上满眼迷离地发着癔症。
“我的个爷啊,你干啥呢?快起快起!”
已经扛着机枪窜出屋外的黑山见我没跟上,赶紧跑回屋急不可耐地催促着。
我被军号突然惊醒,身体难免会有些不适,再加上黑山那让人厌烦的催促声,我打着哈欠很不耐烦地牢骚着:“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催,催什么催!”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犹如虫子般在床铺上蠕动着,浑身的不快让我心中十分不满,然而几息之后,黑山的巴掌便裹挟着一阵风狠狠地甩在了满是倦意的脸上。我清醒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让我的困意早已逃到千里之外,我捂着脸一脸委屈地看着黑山,似乎想要哭出来。
黑山不为所动,而是直接对我开骂道:“你他妈的能不能给老子快点儿?你要这样磨磨蹭蹭,老子迟早得被你拖死!”
黑山的话让我倍感意外,我怎么也想不到首先做出后悔状的不是我而是他。我一脸愤恨地瞪了他一眼,黑山见状还想扇我耳光,却不知因为什么给忍住了。
“祖宗,老子求求你了,能不能快些?咱们是火力支援单位,要的就是速度,你这样平时会遭人笑话,战时会贻误战机害死别人的!”黑山近似于央求地对我说道。
我犹如没听见一般我行我素,因为身体的不适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加快自身行动速度,一两分钟后我才艰难地挪下了床铺,而与此同时,营房外已经能隐约听到张连长施法号令整队的声音。
“我他妈的真是服了你了!”
黑山一脸无奈地骂了一句,然后指了指弹药箱说道:“背着这个,跟紧了!”
我疑惑地看了黑山一眼,而他扛着机枪已经再次窜出了屋外。
“这家伙脑子有问题吧?训练挖坑,背着枪做什么?”我没好气地嘟囔着。
营房角落处依靠着的四条枪,虽然此时的我并不懂枪,然而单从新旧成色也能看出这是四条不知用了多久的老枪。刨除黑山手中半新不旧的轻机枪,一个班八个人却只有四条枪,我不禁开始为我们日后的处境担忧了起来。
“我们能大败日军么?”我在心中叨念着。
轻机枪的弹药箱看起来并不算大,我尝试着抱着箱子提了提,发现竟有十多公斤重的样子,这不禁让我想起早上团长给我们所说的话来。
“看来给黑山当副手这活儿还真不好干!”我咧了咧嘴,像是在自嘲自己自作自受、没事儿讨苦吃。
弹药箱上有两个背带,想来是让副手背负用的。我活动了下身体、收了收腰际,然后一鼓作气将弹药箱背上了后背。十公斤左右的重量对我来说倒是算不得什么,将箱子调整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后我就径直走出了营房。
我们班的营房距离连队集合处很近,我还没走上几步就见张连长黑着脸朝我咆哮着:“全连就数你最慢!指望着你给老子们打火力掩护,老子们全他妈妈得去喝西北风!”
张连长骂着,队中的老兵偷笑着,黑山则仍旧拉着他那张黑脸,我知道,今天下午我的好日子又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