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姨一听说我明天就走,原本泛着红晕的眸子瞬间噙满泪水。
“冉冉果真要去么,先不去好不好?”谢阿姨噙着眼泪近乎于哀求。
我看着谢姨有些憔悴的脸庞不禁一阵心痛。此时我心中突然萌发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一头扎进谢姨怀里幸福地喊一声“妈妈”的冲动。
我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决绝:“要去,否则我一辈子良心难安!”
谢姨见我去心已定,泪水便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谢家对我视如己出。在谢家生活的这些年,谢家对我的好以至于使我有时忘记了家破人亡的痛苦。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内心一直很矛盾,我很想就这样快乐地在谢家生活下去,不再去想什么家仇什么国恨,只想着小时候踏实学校、长大后勤恳工作,等谢叔叔和谢姨年迈时给二老行孝送终。可是我的良知时不时地在警示着我,我不能这么做!
文静看着我,眼中满是不解,她不明白我为什么非得荒废学业,在这个时候去参军报仇。
“哥哥这样子,对得起爸爸妈妈么?早晓得你要闹着去当什么大头兵,爸爸妈妈就不该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供你上学!”文静冷冷地看着我。
文静的眼神冰冷透心,长这么大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对我,我顿觉心如刀绞,而文静的话则更是让我无地自容,毕竟谢家为了供我上学的确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的。我没敢回驳文静,更不敢再去看她那冷冷的眼睛,我能做的只有默默地低头不语。
“唉……还是进屋再说吧!”
谢叔叔没有呵斥文静的“出言不逊”,而是像没听见一样轻轻拍了拍谢姨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牵着文静的手径直朝院内走去。我知道,谢叔叔内心其实兵不支持我去当兵,他是真的把我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他怕我一去再也不复返。
谢叔叔和文静进院之后院门外只剩下我和谢姨二人,“对不起……”我语如蚊声。
谢姨摆了摆手,拭了拭眼中泪便也拉着我进去了。随着一声“哐当”,院门紧闭,巷子再次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进入院内后气氛有些尴尬,知道晚饭过后,一家四口才围坐一起促膝长谈直至深夜。这一夜,我坚定了自己的复仇信念;这一夜,我得到了谢家三口的理解和支持;这一夜,谢家一家在为我忙碌着;这一夜,我注定彻夜无眠。
夜,漫长而又短暂。当家中的自鸣钟时针指向“7”的时候,谢姨已经将早饭准备妥当。
“冉冉要多吃些!”谢姨一边给我盛饭一边“唠叨”着:“军队比不得学堂,更比不得家里。里面都是些粗鲁大汉不讲文明,你到里面定要照顾好自己,可不能和他们学坏……”
文静听谢姨这么一说,不免替我担心了起来,谢叔叔则很是淡然:“你们莫要担心!冉冉是个中学生,在军队里便是响当当的高材生,官长们不会亏待他嘞!只是日后上了战场,冉冉要多动脑筋,切莫作莽夫之勇!”
“嗯!”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回来的!”
“唉……也不晓得这场战争会打好久?”谢叔叔皱着眉头继续说道:“昨日游行街头广播里播放了共产党官报新华社于7月8日播发的《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连盘踞在陕甘地区的红军都要和国军化干戈为玉帛,主动请缨开赴华北抗日,可见此次对日战争可能会异常持久、艰难!”
“我会打过北平、打回沈阳!我会用日本侵略者的血到家人坟前祭奠!”我淡然说道。
谢叔叔在做最后的努力。他再次提及此次中日战争极有可能是场旷日持久、空前惨烈的战争,企图让我在离家的最后一刻能够知难而退,然而我的回答让他彻底放弃了所有幻想。
吃完早饭,帮谢姨将家中收拾妥当后,我背着谢姨给我准备的行囊朝院门口走去。谢叔叔一家三口在我身后默默地跟着,他们想要把我送到少城招兵处。我心里清楚,谢叔叔和谢姨是想见见那个军官,想给军官说点好话甚至贿赂一番,好让他日后能在部队里照顾一下我。
为了报家仇,我不得不离开我现在的家,离开视我为己出的谢家,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六年的悠居小庭院。我一步一步慢腾腾地朝院门挪着,我想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再多看几眼庭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终于,我来到了院门口。轻轻地推开院门,眼前的情景使我一脸惊愕。
“哎呀!我们的小英雄终于出来啦!大家快起来,为小英雄践行,鼓掌!”
当我打开院门的一刹那间,校长突然一个箭步窜到我面前一脸兴奋地喊着,顿时整个巷子掌声雷动、不绝于耳。
我和谢叔叔一家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掌声惊得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
“校长,您这是……”
谢叔叔见想自己挤满了本校的师生,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没想到自己在办公室里的一句无心实话竟然被校长用来大作文章,而文章的主角儿还是自己的家人。
“校长,冉冉参军抗日不过是去报家仇,何必要弄得如此兴师动众?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妥!”谢叔叔皱着眉头对校长说道。
校长乐呵呵地回道:“谢老弟莫要生气,这可不是我组织嘞,而是大家自发过来的!咱们学校,但凡知道张冉住在哪里的师生基本上都到喽!”
我被眼前的场景感动得哽咽得说不出哪怕一句话来,眼泪便再次很不争气地泣如雨崩。
巷子里回荡着雷鸣般的掌声,惹得还在家里猫懒觉得紧邻也不得不出来凑热闹、探究竟,不一会儿,本就不宽敞得巷子逐渐变得拥挤了起来。
伴随着阵阵掌声,师生们一一和我握手祝福,有几个素日里关系要好的铁哥们儿哭丧着脸给我带来了他们连夜联手合画的一幅画——一副描绘我们一起在校园嬉笑耍闹的简笔画。更让我倍感意外的是,一个平日里不怎么待见我而我却暗恋着的晓雅,竟然也会专程来看我,甚至还送给了我一张她的照片、一只她亲手折叠的粉色纸鹤。
晓雅将照片和纸鹤递到我手中时没有说话,但是我心里明白,她想对我说的话全部寓意到这两件物品上了。
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年龄,情窦初开好年华。我那几个要好的同学自然是知道我以前对晓雅的心思,当他们看到她把自己的照片和粉色的纸鹤送给我时不出意外地乱嚎起哄。紧邻们得知我要去参军抗日,自然免不了凑到谢叔叔和谢姨身旁一个劲儿地夸赞。门槛角落处,文静正盯着我手中的粉纸鹤发呆,像是在想着什么。
时间在师生和紧邻们的“叽叽喳喳”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
谢叔叔对校长轻声说道:“校长,时间不早了,让大家回吧!”
校长两手一摊一脸为难状:“他们若非要跟着去送,那我也没得办法,总不能冷了大家的热情!”
谢叔叔听校长这么一说,越发后悔昨天将我要去参军抗日的事情全盘托出。
“可是冉冉不过是参军抗日,整个成都、乃至整个四川甚至全国,像冉冉这样的学生并不在少数,难道人家也这样大张旗鼓的?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妥!”
“也罢!”
校长了解谢叔叔的为人,知道他是个不图虚名的人。有些不情愿地叹了口气,校长转过身来对人群大声喊道:“静一静,大家先静一静!”
校长开了腔,巷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且不说校长在巷子里对着众师生又是一通慷慨激昂,直等到谢叔叔和谢姨和逐渐散去地师生一一握别,巷子里才再次变得空无一人。
谢姨看着已经空荡荡地巷子有些不悦:“都怪你昨日多嘴,把冉冉参军的事弄得沸沸扬扬!冉冉心头压力该会多大?”
谢叔叔没有吱声,他的表情像是在向谢姨哀求着:“我晓得错了,我也很后悔……”
家距离少城公园有些距离,但是我们并没有搭乘任何交通工具,而是沉默不语慢悠悠地走着。一个多小时后,少城公园终于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而此时的太阳则早已高高地悬在空中。
和昨天一样的是,招兵处仍排着长长的队伍;和昨天不一样的是,队伍里掺杂着很多看起来也是学生模样且和我年纪相仿的人。情况正如谢叔叔所料的那样,我只不过是学生抗战队伍中的一个分子。整个成都、整个四川、整个中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向我这样的学生的确不在少数。
还是那个军官,还是那些兵。然而由于今天应征的队伍里来了些和我一样身份的应征者,他们很兴奋、很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