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炮并没有理会老婆打来的电话,他还不想回家,那个家让他感觉不到温暖。他只要一踏进那个门,随之而来的就是夫妻间纠缠不清的争吵、猜疑、寒战。他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陈文妹两人的关系变成了这样,但现实是,他们俩的争吵已成了家常便饭,成了街坊四邻的笑柄,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心病,成了阻碍他闺女许蕾找男朋友的心理阴影。为此,他一直觉得愧对自己的女儿。
其实,这些年许三炮不是没有想过,作为女人,陈文妹对他的置气,或者说对他逐渐产生的失望、厌恶、憎恨,很多原因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如果换成别的女人,也会对他的一些极端做法不认可、不赞同、不理解。但他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弥补不了他心中永远的痛,弥补不了内心的亏欠和不安。他背负着这良心的不安已有三十多年,有时都会进入梦魇,恰似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硝烟弥漫,炮火连天,那片开阔地前横七竖八倒下的战友尸体。每次他都在睡梦中惊醒,然后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这次与妻子发生激烈的争吵,起因是他将公务员调资一次性补发的工资,全部寄给了牺牲的战友贺向东的腹遗子——贺小东。当他得知贺小东的酒楼即将开业,他就打定主意再帮他一把。既是为了兑现对牺牲老战友的承诺,也是为了帮助身患疾病,一路走得十分艰辛的贺小东这孩子。他已想好,这一生将不论什么时候,也不管遇到多大阻力,亦或是家庭条件再困难,他都将忠实地履行这一承诺,直到丧失帮扶能力为止。
“向东,你就放心吧!”他有时一个人独处时,经常去翻看过去的影集,抚摸着战友一张张青春的面庞,回忆过去在军营里难以忘怀的往事。每当看到他与贺向东合影的照片时,就会自言自语地说:“向东,你就放心吧,你的孩子已经成家立业,你已经抱上大孙子,当上爷爷了。”
作为战友,秦爱国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却不了解他内心的苦闷和烦躁,只能尽量用温和的语言宽慰他,用当地的小吊酒招待他。许三炮爱酒却不善饮,中午四两下肚就喝高了,说出的话就比平常多了几倍。特别是刚刚接了陈文妹打过来的电话,催他回去,咒他不死,气恼中的他,说话的腔调明显提高了几十分贝。
他说:“老秦,我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什么样的生死险境没有经历过?那些越南兵当时死在我眼面前的多了去了,我们胆怯过吗?我们退缩过吗?可是当看到自己手下的兵一个一个倒下,倒在你的身旁,倒在你的怀里,你能不心疼吗?他们可都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好战友、好弟兄啊!”
许三炮双眼赤红,怒发冲冠,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接着说:“但她陈文妹却是个极不通情理的人。我将单位补发的两万元都寄给了贺向东的孩子,我是不对,多少应该留下一点交给她。但她不应该张口就骂。骂我就算了,还骂贺向东,我这条命就是他贺向东用他的命换的,没有他,我早死三十多年了。你说,我能允许她随意侮辱他吗?她不张嘴乱骂,我也不会赏她一耳光,要不,她下次还记不住,活该!”
秦爱国毫端起酒杯,与许三炮碰了一下,不客气地对他说:“要我说,你做得就不对,居然还动手打人!嫂子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她是个过日子的人。你这样没有节制地拿自己的那点工资去资助战友,而且这次还是拿你退休前,单位给你调资补发的全部工资去帮助别人,你与陈文妹商量了吗?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都对这个家不负责任,换作任何女人跟了你,这日子都过不下去,不跟你闹离婚才怪呢!过几天,等陈文妹气消了,你回去向她道个歉。”
秦爱国说完,他老婆林芳也劝了几句,两人知道许三炮固执,估计多说无益,秦爱国就端起酒瓶,又为他斟满了一杯酒。
许三炮仍然忿忿不平,大声地争辩:“我向她道歉,根本不可能!贺向东是什么人,那是在战场上为我挡子弹的战友,他儿子需要我的帮助我责无旁贷。”林芳见他们说话声渐高,忙劝道:“老秦,你们俩都别喝了。老许,我看你也有些醉态了,中午休息一会,下午让老秦带你到山里转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