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末的夜晚,霓虹灯映照下的街道人丁稀少,空旷寂寞,几片落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最后都刮向街角边的一个旮旯里。
我和几个朋友从酒店里散场后,往家里去,因为心情不错,还哼起了时下流行歌曲。今年可真是我的幸运年,上半年我刚从市建委下面的一个区级单位选调到机关,最近又得到了顶头上司的青睐,还说要给我介绍对象。他虽然只是说说而已,但已让我对这样的领导尊敬有加,工作起来格外地卖力。
我今年已经三十了,一个人住在父母早早为我备下的华安小区的一处三居室套房里,许三炮家就是我正对面的邻居。他们家人看上去都挺好的,就是夫妻俩感情不大好,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吵架。这两几天他们家倒是没有什么动静。早晨,我出门上班,见到许三炮的女儿许蕾,她也去上班,我们等公交车时就聊了一会。说起来,我同许蕾还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只是我们这个单位人比较多,如果我没有搬到她们家对面,又不是经常乘座同一路公交车上班,我们根本不可能认识。但既然有这么多的机缘,就相互加了微信好友,时常还互动一下。但我们还是各自有所保留,就比如,我对她和她对我的过去都知之甚少。
那天,我们在一起等公交车,我就随口问了一句,“你父母关系不大好吧,他们为什么经常吵架?”她沉默了片刻,似乎不愿意说,但还是说了:“他们性格不合,又没有感情基础。”这句话无可挑剔,但又藏着故事。她不想说,我便不敢多问。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事。我为自己的唐突向她道歉,心里却更想知道答案。我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
许蕾与我一道下了公交车,进入单位大院分手后,我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先联上网。时间不长,看到电脑微信里许蕾给了我一个微笑,我也回给她一个微笑,问有何指教。她回复道:“你路上问,我父母为什么老是吵架?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是我写的,看后就删了。”我回复:“好的,谢谢相信!”
以下就是许蕾发给我看到的一篇故事——
我父亲是一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退役军人,荣立过二等功。父亲很少提及曾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好像他对参加那次战争有着难言之隐,有很深的心结。另外,我还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曾经为了一个牺牲战友的女人和他的儿子,主动申请退役,并向刚分配的单位请了两年的长假,去千里之处的云南照顾她们,他战友的儿子现在应该三十多了,比我大。母亲为此不能原谅父亲,说他是个骗子,心里装着云南的那个家。可我从父亲战友们的口中得知,是母亲当年非要嫁给父亲的。为了搞清母亲所说的情况,我背地里多次向父亲的老战友打听情况,又单独问过父亲一些问题,总算搞清了这一事实真相。
在那场震惊中外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前,我父亲已是一个野战部队的连长,刚提拔任命不久。这对于一个来自大山深处的农村兵来说,预示着他将来有一个锦绣前程。战争开始后,我父亲所在的连队开始进展迅速,在实施穿插分割,并完成对敌人的包围后,越军陷入困境乱了阵脚,大批敌人在负隅顽抗中不是被歼灭,就是向我方缴械投降。立功心切的父亲带着他们连打得非常勇敢,也就在这次战役后,我父亲立了二等功。
但是,战争是非常残酷的。父亲也就是因为这次战争再也没有走出心里的阴影。当战役完成,撤军命令下达后,我父亲所在的连接到新的任务,掩护大部队撤退,原本进攻时他所在的连没有大的牺牲,但为完成掩护部队后撤任务,他带领的近百十名战友打到最后所剩无几。
我不知道父亲和他的战友们为掩护大部队撤退,经历了哪些艰难历程,发生了怎样的残酷战斗,又目睹了多么血腥的场面。尽管最后他带伤回来,且立功授奖,但自此他不愿再留队服役,而是主动要求转业地方,结束了本来有着美好前程的军旅生涯。
父亲转业回到家乡,却很长时间没有到被安排的单位上班,而是请了长假,独自一人去到与他一起突围时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家,担负起照顾战友双亲和他妻儿的责任,直到两年后父亲将转业安置费全部花光,才回到单位上班。可我母亲一直误解我父亲,以为我父亲想娶他战友的遗孀,共同扶养那个孩子,毕竟那孩子先天有疾病在身。但我父亲怎么可能娶战友的女人,那是母亲对我父亲情感的亵渎,也是她对父亲长期的猜忌和不信任所致。
此后,父亲每年都会抽空到这位战友家去一趟,即便结婚后,每次遇到我母亲的阻止反对,哪怕闹得全家不宁,他都不容商量,照去不误。我不理解他为什么有如此沉重的心结,也一直想解开这个谜团,包括我母亲。可是我知道,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如果说他想承担什么,亦或是想逃避什么,他自己不说,任何人都是问不出来的。时间都过去三十多年了,我只是希望他能够正视过去,抛开心障,面向未来。
看到许蕾发过来的,她对父亲的了解和记录的一些文字材料,我心里隐隐作痛。也许我们真得不能理解,为什么历经战乱的人们会说,战争不仅仅摧毁人的肉体和生命,更大的伤害是摧毁人的思想和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