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薛万彻兄弟二人夜黑风高,只顾往前追击,在风雪中逐渐迷失了方向,脱离了大部队。等到天亮时,才发现自己与大部队走散了。
此时四野一片寂静,身边只有数十骑追随。
薛万彻兄弟二人立即勒马回望,见东方皑皑白雪上,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而在天地之间,几缕炊烟正冉冉升起。
“大哥,我们肯定是与大军走散了!”
薛万彻环顾了一下空旷旷的四周,对同样也是一头雾水的薛万均说道。
“我想肯定是的,要不然怎么就我们这孤零零的数十骑呢。二弟,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大哥你看,东边正有缕缕炊烟升起。我记得当初大帅说要去袭击吐谷浑的大营,我估计这时大帅率领的大军肯定是在那个方向。”
薛万彻朝东方一指道:“我估计那就是吐谷浑的大营。从那里升起的缕缕炊烟来看,说不定现在吐谷浑的大营已被我们唐军占领,大帅正在那里埋锅造饭呢。”
薛万钧顺着薛万彻的手指的方向回身东望。
果然,在喷薄升起的一轮红日下,正有缕缕炊烟升起,与刚刚喷薄而出的红日相映成画,在这戈壁雪原上展露出蓬勃的生机。
“那我们赶紧回去,与大帅他们会合。”
“好的!”
薛万彻见大哥这么说,便连忙挥手招呼那数十骑道:“兄弟们,我们现在折回东去,与大帅他们会合!”
“是!”
众人纷纷勒转马头,即要向东赶去。可刚才还仓皇逃窜的数百吐谷浑骑兵,本来被杀得魂飞胆丧,仓皇西逃。此时见天色转亮,后面的喊杀声渐行渐小。待他们回头见到追击自己的只有寥寥数十骑时,不觉心中大喜。他们唿哨一声呼喊着回马杀来,数百人瞬间把薛万彻的几十名唐军围在核心。
吐谷浑人早就适应了这戈壁草原上多变的气候,而薛万彻等人本来就饥渴难耐,又折腾了一夜,此时早已是精疲力竭。他们见吐谷浑士兵追杀过来,只得硬着头皮强打精神拼死应战。
这一场厮杀,比昨夜更加凶险!
吐谷浑认为这数十个唐军已是笼中之鸟,务必全歼。而唐军只有冲杀出去才有活命,所以双方俱是用尽全力。此时的戈壁雪原上战马嘶鸣声,刀剑撞击声,士兵的呐喊声声震于野。唐军本就处于人数上的劣势,又加上饥渴难忍,不断有唐兵力竭被杀。
此时吐谷浑士兵把连日来被唐军追击不断西遁的怨气全部撒到了以薛家兄弟为首的这数十名唐军士兵身上。一旦有唐军士兵受伤倒地后,吐谷浑士兵往往一拥而上,击杀后再用马匹踩蹋,直到倒毙的唐军士兵被踩成肉泥。
唐军士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吐谷浑士兵开始转着圈儿戏弄唐军,就像猫戏老鼠一样,要先加以羞辱再虐杀。薛万彻兄弟和数十个唐军听着唐军士兵悲怆的惨叫声,人人心中都格外的胆寒。
若论大兵团作战,排兵布阵,唐军无疑占据优势。但若论单兵作战,单打独斗,唐军士兵就不是这些生性好战的吐谷浑士兵的敌手了。唐军数十人与数百个吐谷浑士兵相比,人数本来就不占优势。再加上吐谷浑士兵个个身手矫健,弓马娴熟,无论是近身肉搏或散兵游击,唐军士兵都不是吐谷浑士兵的对手。眼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一个的倒下,而吐谷浑士兵仍像鹰隼一样死缠烂打,揪住唐兵不放。
薛万彻兄弟左冲右突,终难突围,已是浑身带伤。俩人心知此战必死,但是死也要死的壮烈!
薛万彻大声对薛万均说道:“大哥,没想到我们兄弟俩人今天一同在此走上黄泉路。战死疆场,倒也成全了我们兄弟的一世英名。”
薛万均也大笑道:“二弟,今天我们一同为国捐躯。黄泉路上,哥哥陪你。下辈子我们俩人还要做兄弟!”
薛万彻对身边已是伤痕累累的众军士大声说道:“弟兄们,自古沙场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跪地的孬种!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方显男儿本色!弟兄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是赚的!大家随我兄弟俩人杀啊!”
“杀!”
“杀啊!”
兄弟二人说罢虎吼一声,与几十个唐军士兵奋起最后的力气,为大唐军人的荣耀和尊严拼死向前。
但是,即使薛万彻兄弟和唐军士兵再怎么英勇顽强,人数毕竟很少,又岂是数百吐谷浑人的对手。眼看着身边的战士一个一个惨死在吐谷浑人的刀下,身边只剩下十数人。薛万彻兄弟也已精疲力竭,血染战袍。眼看着他们将与这数十唐军一起即将战死疆场。
“大帅,看来我们只有来世再见了!”
薛万彻手起枪落,把一个吐谷浑士兵挑落马下。他长枪驻地,心中无比悲伤地想道。
薛万彻现在已经是精疲力竭,提枪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
他“呼呼”地喘着粗气,喷火的眼睛中也渐渐地失去了光彩。他扭头看向他的大哥,也是在马上东倒西歪,眼见就要力竭落马。
薛万彻把手中的枪艰难地提起,准备去助大哥一臂之力。
“就是死,我们兄弟俩人也要死在一起!”
薛万彻一提马缰绳,准备驱马冲到薛万钧的身边。突然,那马一声哀鸣,前蹄一软,倒了下来,把薛万彻重重地摔在地上。原来那马连日来没有草料,早已饿得不行,昨晚上又冲杀了一夜,已经精疲力尽。那马倒在地上,只是不住地蹬着腿儿,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杀啊,杀了这个汉狗,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吐谷浑士兵们见薛万彻倒地,心中大喜。他们知道此人定是唐军的一员大将,杀了他便是奇功一件,便都呐喊着冲了过来。
薛万彻在地上拚命挣扎,奈何身上无力,又加之披有铠甲,一时没能爬得起来。薛万钧眼看着兄弟倒地,自己却又被吐谷浑军缠住,根本无法去跳,急得“哇哇”大叫,却一筹莫展。
“完了,这次真的要完了!”
薛万彻还在拚命地挣扎,但眼见着数十个吐谷浑的骑兵呐喊着围拢过来,长枪和弯刀就要打到自己的身上。
突然,远处号角声声,刺破苍穹。
这声音是那么的震撼,它透过兵器的碰撞声和喊杀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无论是唐军还是吐谷浑人都不知道这号角声来处何方的阵营,都惊恐地停下手中的战斗,循声回首东望。
只见朝阳下,一大队骑兵飞奔而来。在洒满金色阳光的雪地上看,就像是从太阳上飞落下来的苍鹰,呐喊着卷杀过来。金色的阳光在他们的铠甲上镀上金色的花边,就像是闪着金光的天兵天将忽然从天而降,像金色的鲲鹏从遥远的天际振翅飞来。
那队骑兵高举的战旗上,斗大的“唐”字格外引人注目。
唐军!是唐军!
吐谷浑士兵本来以为在这数十个唐军面前,有便宜可占。现在实然看见唐军如神兵天将般骤至,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再也不敢恋战,一声唿哨,丢下唐军,慌忙西窜。
薛万彻听到号角声,他勉强支起身子。从纷乱的马蹄间看到东方的朝阳下,一面唐军大旗迎风招展,一支唐军骑兵正风驰电掣地向这边飞驰而来。
“得救了,终于得救了!”
薛万彻长出了一口气,他疲惫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胜利的笑容。他胳膊一松,索性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上,这是他现在能够享受到的最舒服、最惬意的睡姿了。
“唉呀,真想就这么地躺着,哪管他天荒地老,哪管他风云变幻!”
刚才,身子骨好像是完全散架了,身上最后的一点点力气也在慢慢地散失。可现在,他又陡然集聚起了信心。只是,身体还懒洋洋地不听使唤,渴望着美美地睡上一觉。
刚才还在拚力奋战的薛万钧,完全是靠一口气硬撑着,现在紧绷的神经突然松驰了,便再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来。薛万钧在马上晃了晃,终于没坐住,人从马上跌落在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前来寻找他们的执失思力和契苾何力。要不是他们带队及时赶到,薛万彻兄弟可能就真的将血洒疆场了。
李靖见薛万彻兄弟被抬了回来。数十兄弟虽死伤了不少,但也回来了十几个,心中大喜。他忙上前察看薛万彻兄弟的伤势。见他们浑身全是血迹,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甚是心疼。
薛万彻兄弟两人见到李靖,也分外高兴。李靖关切地问他们伤情如何。薛万彻轻轻地笑了笑,虽然一脸疲惫虚弱,但仍开心地说道:“大帅,没想到我们最后还能活着回来!”
“大帅您放心,我们死不了。早闻着肉汤的味了,喝一碗肉汤就好了。”
一向说话做事都比较稳重的薛万钧此时也开心地叫道。
“哈哈哈哈!二位放心,这次有饭吃,而且管饱!”
李靖和执失思力、契苾何力等人听后都哈哈大笑。
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能比一顿饱饭,一口热茶更能慰劳战士们的了。
李靖让大军在此休整一天,以养精蓄锐,再行西征。一天后,李道彦带领后军也跟了上来,给大军补充粮草。
李道彦兴奋地对李靖等人说道:“末将来时发现一块巨石突兀地立在路上。石上竟深深地插着两枝雕翎箭,一条长枪划过的印痕清晰可见。众人看了以后都惊叹不已,纷纷赞叹这是神力所为。看那印迹清晰,一定是前不久才留下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位英雄豪杰留下的。如此神功,真是可钦可佩。”
李靖这时才想起昨晚自己仓卒间误把巨石当敌人的事,不觉为自己昨晚的荒唐事而脸红。
李道彦等人看到李靖脸色的变化,猜想定是李靖所为。大家无不佩服李靖的神勇,纷纷为李靖竖大姆指。
李靖红着脸把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讲给众人听。不要说李靖,即是众人听了,也是血脉贲张。
薛万彻笑道:“古有西汉霍去病的封狼居胥,后有东汉窦宪的燕然勒石,都是记载北击匈奴的功业威德的。今天大帅也应该在那块巨石上刻石记功,记载我辈征讨吐谷浑的英雄壮举,扬我大唐国威!”
李靖听了连忙红色脸连连摆着手笑道:“别别别,可千万别记,千万别记哦。他们那些人都是亘古未有的英雄,所做之事都惊天动地,可以大大地记上一笔。至于我的这个事情,说出来就是一个笑话,怎敢与那些先贤相提并论?古有前秦符坚惊慌间草木皆兵,至今还沦为坊间的笑谈。昨晚我慌里慌张地竟把巨石当强敌,当时吓得汗毛直竖。如果记下来的话,我李靖就岂不是也成为千古笑谈了么。”
李道彦笑道:“这里是戈壁荒原,常年风沙很大,到处都是被风沙蚀刻的岩石。在下一路看来,见被风沙蚀刻的岩石千姿百态,像形像类,俱各唯妙唯肖。况且昨晚风雪极大,大帅情急之中看错了也不足为奇。那两枝羽箭箭头直没入石棱之中,道彦看了真是叹为观止。在下想来,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古今是绝对无人能比!”
李靖赶紧摆手道:“哪里,哪里,大家千万莫再提起。这事真是让大家笑话了,笑话了!”
众人又啧啧夸赞说笑了一番。
李靖此时倒有些忧心地说道:“只是不知侯君集和李道宗两位将军的情况怎么样了。我们这一路进军如此的辛苦,想必他们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知道他们此番进军到哪里了?”
其实侯君集、李道宗所率的南路唐军进展也很迅速,他们深入荒漠二千余里。他们几乎遇到了和李靖的北路军一样的情况,爬冰卧雪,人马困乏。有时无水,他们也只能刺马饮血解渴。
两路唐军向西横穿柴达木盆地。越戈壁,经风沙,白天烈日当空,酷热难当,晚上冷风侵骨,月笼寒霜。时而狂沙扑面,十分难行,又或是冰雹漫天,无处躲藏。但两路大军不畏艰险,顶风冒沙,顽强西行。
到五月份的时候,终于在吐谷浑西陲且末(今XJ且末)会师。大家欢呼雀跃,鼓声雷动,号角齐鸣。战士们相互拥抱、问候,共同庆祝渡过生死地带。李靖和各路大军首领相见言欢,共庆会师。
与唐军欢庆的画面不同的是,此时的吐谷浑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且末河已经是吐谷浑边界的最西端了。
吐谷浑汗王慕容伏允骑在马上,驻足远望。
远处的阿尔金山巍峨起伏,白雪皑皑,座座山峰就像是一头头披着白发的怪兽一样,在原野上纵横驰骋。
以前看着这些巍峨连绵的群山,慕容伏允的内心感到的是一种无比的自豪。自己的民族和部落,能与这些神山、圣水比邻而居,是多么的幸运。自从祖先从东北迁到这里后,神山圣水无私地护佑着他们的祖先,护佑他们世世代代在这生存繁衍,牛羊成群。
而今天,在慕容伏允绝望的眼神中,这些神山再也不是自己的保护神,而是好像张着血盆大口,是要把自己和自己的部族一个个都要吞了似的。
从远处昆仑雪山上一路奔腾不息的且末河水,在他的面前拐了一个硕大的弯子然后蜿蜒奔向东北。
以前看到这条河水的时候,慕容伏允总会在马上高声喊道:“到了我们伟大的吐谷浑的西部边界了。这万年流淌,奔腾不息的河水啊,就是我们伟大的部族数百年来生生不息的见证!”
可今天,他感觉自己的全身也像那冰雪融水一样逐渐冰凉,一种绝望的情绪开始弥漫全身。
以前吐谷浑每一次与汉军战斗,几乎都是采取今天的这一打法。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数千里气候恶劣、风沙漫天的戈壁,成了他们抵御汉军的天然屏障。每一次汉军见他们向西远遁都无可奈何,望戈壁兴叹。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唐军竟然甘冒风险,拼死越过死亡地带,对自己一路穷追不舍直到这里。
看来这一次唐军是铁了心了,不把自己赶尽杀绝决不收兵。
而现在自己是退无可退,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而唐军的士气正旺。
想到此,慕容伏允感到不寒而栗。
慕容伏允战战兢兢地从马上下来,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戈壁雪原上。他双手举起,然后双手前伸,五体投地,深深地向远处的阿尔金山和且末河水拜去。
“万能的神山圣水啊,请保佑数百年来在您的身边游牧唱歌的您的子民吐谷浑部族。请保佑我们这一次能躲过大唐恶贼们带给我们的灾祸。只要这一次我们能逢凶化吉,部族上下平安。我们一定加倍送上对您的供奉!”
雪山还是远远地静默在那里,沉寂不语。而慕容伏允沙哑的声音很快便被滔滔奔流的且末河水的咆哮声所吞没。
慕容伏允绝望地葡伏在地,他的心中渐冷似水。也许这一次,连他们一直如圣父、圣母般供奉的阿尔金神山和且末河圣水也不能拯救他们了!
“我们,我们现在还能逃往何处呢!请神明一定要给我们指一条明路,赐福给我们吐谷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