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文大师望了望李靖说道:“短短一天时间,与李施主相处,老纳甚觉欣慰。老纳知道李施主乃是有大才之人,将来必有作为,是以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今早看到施主的拳脚,刚猛有力,原也诧然,现在知道受之于韩大将军,老纳也就理解了。韩大将军孔武有力,魁伟健硕,又是马上将军,所以武功刚健,虎虎生风。”
李靖拱手道:“大师谬赞,令晚辈汗颜。晚辈还是在小时候得舅舅指点。舅舅因军务繁忙,很少来访,所以指导的也不多。刚才大师说晚辈刚勇有力而内功不足,正是说到晚辈的短处,还望大师多多指点。”
虬髯客说道:“嗯,贤弟的内功确有这点不足。武家有句行话,叫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没有内功作根基,不管是马上还是步下,将来都难成气候。”
虬髯客说完对李靖一递眼色,李靖是多聪明之人,知虬髯客之意。走上前来,对慧文大师说道:“晚辈李靖今生有幸,得大师垂怜。晚辈想拜在大师门下,恳请大师容肯。”
李靖说完撩衣就要跪倒。突然觉得一股真气将自己全身罩住,使自己欲拜不能。李靖知道这真气一定是来自于大师。李靖疑惑地望着大师,恳切地说道:“大师是嫌弟子愚钝,故而不收弟子吗。”
慧文大师笑道:“李施主此言差矣。老纳乃是死过之人,在此避世,谈经诵佛,练武修身,不想为外人知,更从无收徒之意。今与二位谈得投机,遂引以为知己。若言拜师,则就不免落俗了。我们现在在一起大家畅所欲言,谈笑风生。若是有了师徒之份,以后再见面时也不免生分了。施主将来的前途何止一、二,定能建立丰功伟业,强过老纳百倍。所以老纳想施主也非俗人,何必拘此繁文缛节。我们不如就像老纳与张施主相交一样,不在年龄,而贵在知心耳。”
虬髯客听此话,也觉豪情满怀,为大师的修为所折服。他笑着说道:“大师之言,晚辈听来如醍醐灌顶。能与大师作忘年之交,相知相识,真是晚辈平生之幸事也。”
众人听了又是哈哈大笑。李靖见慧文大师坚决不同意自己行拜师之礼,也只好作罢。慧文大师笑着对李靖说道:“李施主,你看这样多好。大家不分老少,在一起谈笑风生,相处融洽,不用受那俗世的一切羁绊耳。老纳此处确有一些练功心法,不妨与施主一起拿来研究研究。”
慧文大师只是把李靖引为忘年之交,所以他对李靖说的话也很谦虚、客气。慧文大师说完就拉着李靖的手走回禅房,他还不忘回头笑着对虬髯客和红拂女道:“老纳从无秘密可言,你们也可一起进来探讨探讨。”
虬髯客笑道:“大师,您和李兄弟谈吧。晚辈多日没到寺中,现在得空,正好和小妹四处走走。”
慧文大师见他们不来,也不在意,便与李靖一起走进了禅房。
大师进屋,先点上了一柱香。地上正好摆着他们刚才推演兵棋时坐着的两个蒲团。大师示意李靖坐下,然后他与李靖相对而坐。
李靖暗笑,心里想道:“大师还是佛门中人,习惯了焚香参禅打坐,看来我也要入乡随俗了。”
慧文大师似乎看穿了李靖的想法,正色道:“李施主想错了,我终南山草堂寺是‘三论宗’祖庭。我‘三论宗’向来提倡‘即心即佛’的主张,强调佛性在每人心中,‘自性本来具足’。打坐参禅本就是佛家修行的一种,但我派倒不是十分注重,而讲究修行中的顿心顿悟。”
李靖被大师大师看穿心思,才知什么心思也逃不过大师法眼,忙敛神定性,再也不敢心有旁骛。
大师见李靖正襟而坐,一副恭谨倾听的样子,又笑道:“施主不知,武家讲究‘动以论武,静以谈功’,动静合一,才是武功之道。”
李靖不觉脸红,笑道:“晚辈浅薄,大师法眼,一眼就能看穿晚辈所思所想。”
大师笑了笑道:“施主刚才所演武功,确实威勇刚猛,正是韩大将军一路,名师出高徒,此言不虚。”
李靖拱手道:“晚辈微末小技,难入大师法眼。这点拳脚,是晚辈幼年所学,让大师见笑了。”
“施主不必过谦。韩大将军所擅,乃马上刀枪,非拳脚功夫。但施主刚才所示,明显带有马上刀枪的痕迹。一招一式,大开大合,刚劲有力,虎虎生风。两军阵前,向来是生死搏击,所以不能缠斗,必须要在一招一式间即致敌于死地。那是一种非生即死的性命搏杀,非同儿戏。所以讲究每招每式的实效性,绝非花脚绣腿,纸上谈兵可比的。但也正是这一点,暴露出它最大的弱点。”
李靖听大师夸自己的武功,颇有自喜。但他听到大师话锋一转,知道大师要说重要内容,忙敛容细听。
“战场搏击,乃马上功夫。重铠重甲,全凭手上刀枪。所以前进后退,全赖战马,一般人不太讲究下盘。所以老纳看出施主下盘不稳,步履凌乱。下盘不稳,难免影响根基,更加影响到手上功夫的发挥。”
李靖是何等聪明,听到大师正说在自己的弱点上,不住地点头称许。
“施主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每一击总是用到极致,招式用老之后才有回旋。但施主的一招一式之间却缺乏连贯性,招式之间没有衔接与过渡,所以每招每式之间不免显得生涩与死板。”
说到这里,慧文大师看到李靖的脸上略显惭愧之色,温和地笑道:“其实老纳以前战场搏杀也是如此,讲究的是三两招就要致对方于死地。但这是在对阵双方武功实力悬殊太大的情况下。若是遇到强手,要斗战数个回合或是数十回合的话,则没有稳健的根基就根本不行了。以前老衲在俗世时,每天忙着战斗,很少细想。也是在近十几年远离战场,再回思过去,才悟出此中道理。是以老衲在这里看起来夸夸其谈,说的头头是道,实际也只是初登武学殿堂而已。”
古代阵前搏杀,两方将士皆在马上,非常讲究招式的实用性。因为两马交锋,速度极快,只是刹那间两马即错开,这样称为一个回合。马打回转再次交锋两马再次交错,又是一个回合,两个回合之间是有时间间隔的。三国时刘备入川,张飞做先锋。在葭萌关之战中,张飞与马超相遇。两员虎将斗了半天,才打了三百多回合。那还是因为张飞与马超都是猛将,若是平常将领,只几十回合就累得爬不起来了。
所以两军阵前,两将搏杀特别讲究快、准、狠。双方都争取能一招毙敌,不像在平地上可以贴身缠斗。所以慧文大师说他在战场搏杀也是如此即是这个道理。在现代的军队中,士兵所练的军体操、格斗术,严格地说来也不能算是武功,只能属于军事搏击格斗术。这种军事搏击格斗术它就尤其讲究快、猛、狠,强调一招制敌。
李靖听此,在武理上感觉到是更明白了一层。他挠了挠头,笑了笑,心里想道:“大师不愧是武术行家,分析得入骨入髓。”
李靖这一挠头,一根头发从头上飘下,正好落在他的衣襟上。慧文大师用手拈过,屈指一弹,“嗤”的一声,只见那正燃着的香烛头被那根头发削去一半,火星飞出屋外。
李靖这一见吃惊不小。一根头发何其柔软,见火就着,却在大师手指一弹之下,能切断火头。其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匪夷所思。而大师却神情内敛,气定神闲,微笑地望着自己。
“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武功高强之人,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孙子曰: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
李靖道:“大师所言,可是孙子兵法中关于军形篇的一段?难道它与武功之理也相通?”
慧文大师笑道:“兵、武乃是一理,自然之间,皆一法则。参透其理,其实相通。”
大师所言,虽极深奥,但李靖从小就熟读兵书,《孙子兵法》岂能不懂。大师这一点拨,他立时明白。大师看他不住地点头,甚感欣慰,“施主乃绝顶聪慧之人,稍加点拨,即通其理,老纳甚感心慰。”
慧文大师说罢,站起身来。他从匣中取出一书,递与李靖。
李靖接过一看,上有隶书四字:《伏虎心经》。
慧文大师说道:“这是老纳几十年的武功修为,加上老纳参禅悟道,对武术要义的精研所得。老纳一直秘而不传他人,本以为此书将随老纳埋没于这荒山野岭。今遇施主,乃是老纳有幸,此书得有传人。”
李靖见大师对自己不仅不见外,反而是倾囊相授,喜不自禁。他连忙立起,俯首拜谢大师:“大师能化戾为和,不因晚辈舅舅的缘故而记恨晚辈,晚辈已觉感激不尽。现在大师又对晚辈倾囊相授,则晚辈更是感激涕零。大师对晚辈如此垂爱,晚辈定当努力,不负大师厚望。”
慧文大师忙伸手扶起李靖,也有些激动地说道:“善哉善哉!我俩虽然年龄相距甚远,但言谈极是投缘。我们二人既已成知己,施主就莫要过于拘礼。”
也许众人不禁要问,慧文大师将平生所创武学,为何要传授给一个萍水相逢的李靖,而不传给自己门下的僧人?岂知这本《伏虎心经》,是大师武功绝学的精髓,大师一直想寻找传人,怎奈门中弟子,难找聪慧有为之人。今见李靖,洒脱聪慧,人中龙凤,将来必有作为,所以才惺惺相惜,倾囊相授。
这可能也正是世人所说的才子多遇佳人,英雄总有际遇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