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听到吐谷浑大营传来喊杀声,心中疑惑,他不敢耽搁,立即快步回营。
“也许是谁见形势对唐军有利,从而贪功心切,擅自率兵冲击吐谷浑的大营也未为可知。”
“若是这样的话,会是谁呢?会不会是侯君集?”
不知是什么缘故,李靖第一个担心的竟然就是侯君集会。
“若是有人这么做的话,那肯定就是他了!”
李靖急匆匆来到帅帐中时,众将已在帐中等候。大家都在那里小声的议论纷纷,相互询问是谁率先发起了进攻。李靖回到帅帐,还没落座,便立即命中军点卯。
不一会儿,中军上来禀报,所有将士都已到帐,无一人缺席。
“都到了?”
“是的,一个不缺!”
李靖又亲自用眼观瞧,清点人数。
对,侯君集正在站那里!所有人也都在,任何人都不缺。
不知为什么,李靖刚才悬着的心正放下来。
“大帅,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吐谷浑的大营打起来了!”
“各位查一下自己的部下,看有没有擅自行动的?”
“大帅,我们都查过了,没有任何人擅自行动。我等怕是大帅紧急下令攻打吐谷浑大营的,所以都立即赶到大帅这里。发现我们各路将领都在,大家也都在这里疑惑不解呢!”
众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李靖,看到李靖也是一脸疑惑的神情。大家才知道原来李靖也不懂原委,是以众人都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得头脑。
“是不是吐谷浑军走投无路之时,内部发生了内讧了?”
李道宗自言自语地猜测道。
“是啊,有这种可能!既然我们大唐军队没有发起进攻,那肯定就是他们自己内讧了呗!”
侯君集对李道宗的话表示赞同,“要不然,吐谷浑的大营内怎么会打起来呢!”
“要是内讧的话,那最有可能就是宁王慕容顺了。末将以前听说吐谷浑的宁王慕容顺曾经是吐谷浑的太子,可后来他从长安回去之后,发现他的太子之位已经被他的弟弟给抢去了,所以他可能对他的父汗不满。同时他一直对天柱王大权独揽心存不满,曾数次劝慕容伏允褫夺天柱王的相权。末将猜测是不是这宁王慕容顺……”
执失思力素知宁王慕容顺和天柱王不和,所以他猜测有可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和,发生了内讧。
“嗯,有这种可能性。或许是宁王看到慕容伏允穷途末路了,乘机夺权也未可知呢!”
大家听执失思力这么一说,都觉得有可能。
李靖也知道宁王慕容顺和天柱王不和,还曾让人带信给宁王慕容顺,期望他能认清形势,劝说他的汗王罢免天柱王,改弦更张,与大唐和平相处。但信发出后如石沉大海,一直杳无音信。
难道现在真的是慕容顺开始逼宫了?
“报!”
正在大家疑惑,胡乱猜测之际,探马来报:“启禀大帅,有一群不明身份的汉人,人数大约有数百人左右,正在向吐谷浑大营发起猛烈进攻。”
“不明身份的汉人?”
李靖以为自己没听清楚,连忙追问道:“汉人?这怎么可能呢!你看清楚了,确定是汉人而不是别的什么军队?”
“怎么会是汉人?”
众将听探马说是“汉人”,也都吃惊地站了起来。
探马肯定地说道:“大帅,小的们本来也疑惑,所以小的们进行了反复确认。从他们的衣着,相貌和说话的语调,可以肯定就是汉人!”
“汉人,哪来的汉人呢?”
李靖一脸惊疑,他忙问众人:“本帅并未下令进攻,哪来的汉人军队?众人再好好地查一查,看一看各自的部下有没有擅自行动的?”
“大帅!”
众人都言道:“我等刚从本部军中来,我部俱号令严明,绝不会擅自行动。”
“这就奇怪了!”
李靖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全军都无行动,哪来的汉军呢?
一会儿探马又来报告:“进攻的那股汉军已杀入吐谷浑军的大营,双方正在厮杀。但目前汉军已陷入吐谷浑军的包围,情势紧急!”
李靖听罢,立即站了起来。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管这支汉军来自于何方,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明显是友非敌。我军本就来剿灭吐谷浑大军的,不能看着这支汉军覆灭而见死不救。”
李靖立即对李道宗、侯君集、薛万彻兄弟等人说道:“你们几个带本部人马随本帅一起进攻吐谷浑大营。另外,为防止慕容伏允逃奔于阗,执失思力、契苾何力率精骑千余直趋图伦碛,以阻断吐谷浑的退路。其余众人率领大军掠阵,作预备队。”
李靖吩咐完毕,立即与众将披挂上马,率领大军向吐谷浑大营杀来。
慕容伏允被天柱王说动,第二天正欲整军再战,突然一支不明来路的汉军突入大营,左右冲杀,营中顿时大乱。慕容伏允大惊,以为是唐军发动突袭,立即组织反击。待他后来看清这批汉军人数,只有数百来人。他们大都白发苍苍,衣衫褴褛,军容不整,知道他们绝不是唐军,心中才稍稍安定。
“他娘的,你们这些残兵败卒也想乘机凑热闹,今天正好要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慕容伏允对这些汉军恨之入骨,同时他也怕唐军乘机进攻,所以他立即命令军队把他们迅速包围,意图快速全歼。
眼看这批汉人力不能支,被吐谷浑军压缩在包围之中,即将全军覆没之时,谁知唐营中突然鼓声雷动,号角齐鸣。大批唐军从唐营中杀了出来,如决堤之水向吐谷浑的大营奔泻而来。
“糟了!”
慕容伏允顿时心中叫苦,慌忙下令部下死战。他大叫道:“我们的身后就是且末河,我吐谷浑大军已无退路。我先祖几百年的基业绝不能毁在我辈手中!众军奋力,向死而生!”
吐谷浑大军几乎是已到绝境,退无可退。
古人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困兽之斗,尤其疯狂!
吐谷浑大军此时只能绝地反击,所以个个奋力死战。
李靖率军冲入吐谷浑军的大营时,见果有汉军与吐谷浑军正在激战。他们虽已处于劣势,但他们却一个个奋勇争先,面无惧色。他们每个人都须发斑白,衣衫褴褛,铠甲也破碎不堪,甚是可怜。他们的样子像是散兵游勇,但他们的斗志却又似一支威武之师,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李靖虽不知他们是什么部队,但看到他们的勇敢精神,也为之动容,乃迅速挥师投入战斗。
这一场恶战,相当惨烈。双方刀枪的碰击声,士兵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伤者的哀嚎声交杂在一起。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千军万马声嘶力竭,刀光剑影,惊天动地。
在太阳光刺眼的光芒下,只看到满目狰狞的面孔,与刀光血影的厮杀。有的士兵兵器砍坏了,枪断了,便相互搂抱撕咬,最终一起倒在血泊中。
战场上鼓声和号角就像是催命的符咒,驱赶着人们一波一波地像潮水一样杀入战阵,再把一波一波人的生命碾成齑粉!
慕容伏允为这一场大战赌上了全部的国运,所以他虽已年迈,仍然奋力厮杀,不肯退让。但吐谷浑的大军毕竟已是穷途末路,虽然仍是拼死战斗,哪里经得起大唐铁骑的反复冲杀,逐渐不支。吐谷浑的骑兵眼中已完全看不到希望,满是绝望和哀伤。这是他们最后的厮杀,因为这是吐谷浑最后的力量,再无援兵能接济他们。等待他们的结果,可能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要么是战死,要么是力竭而死。
现在,胜利在吐谷浑人的眼里已经变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大宁王慕容顺奋力冲杀过来,他对慕容伏允哭道:“父汗,再这样杀下去,我吐谷浑族人就要被杀绝了!父汗,不能再打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父汗,儿臣掩护,您快带人突围吧!”
慕容伏允还想再战,慕容顺上前抓住他的马缰绳,哭求道:“父汗,听儿臣的吧,您快点带部族突围,儿臣断后。父汗,为我吐谷浑部族保留一点香火吧!”
这时,天柱王也赶过来大声说道:“大汗,看来我们是赢不了了,我们快走吧!”
“走?”
听得天柱王也这么说,慕容伏允的气势一下子颓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原来还期望着置之死地,能反戈一击的呢,竟然这么快就败得一塌糊涂!
慕容伏允骑在马上,环顾四周。他的部下正在拚死抵抗着唐军的进攻,不时有人倒下去,发出阵阵惨叫。而大唐军人呐喊着如潮水般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们砸烂营栅,掀翻毡房,号角声、呐喊声震天动地。而且四面八方是铺天盖地,源源不断。
而自己这边却再也没有退路、没有援军了!
自己的部族正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们的眼中满是绝望,部族士兵倒下去临死的时候望向自己的眼神满是深深的怨恨。
“是我把我的部族推向了这种万劫不复的绝地!走?我……我还能往哪走?”
慕容伏允四顾茫然,突然一种深深的绝望涌上心头。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慕容伏允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我……我愧对先祖千辛万苦创下的基业,愧对千千万万追随我的部族子孙!”
慕容顺和天柱王还在拚命地喊着、劝着,但慕容伏允却突然感觉和他们好像隔着一个世界。他现在除了部族士兵被砍倒时的哭喊声,战场上的咒骂声外,什么也听不见,听不清。
现在的慕容伏允,已经完全陷于一种深深的绝望和自责中。
突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慕容伏允的嘴里喷出来。他在马上晃了几晃,差一点从马上摔下来。
“父汗!”
“大汗!”
“快,大家拚死保护大汗撤退!”
慕容顺赶紧命令部下将慕容伏允围在核心,保护他的安全。
“父汗,快下令撤吧!我们已经没有赢的机会了!再不走,我们的这点部族儿郎就全拚光了!”
慕容顺几乎是哀嚎着劝说慕容伏允。
“走?”
“你……你们快走吧,为我吐谷浑族保留下最后的血脉!”
慕容伏允突然老泪纵横,他大声地对慕容顺说道。
“父汗,您?”
“天不佑我!天不佑我吐谷浑!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
慕容伏允突然仰天长叹一声,此时他无比绝望。
“你们……你们都走吧,一定要保护好我吐谷浑的子孙!”
慕容伏允说罢,突然用袍袖遮住自己的脸庞,举起弯刀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竟自刎而死。
“父汗,不……不要啊!”
慕容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汗自刎而死,待要上前去阻止,已然不及。
“快,快救助父汗!”
慕容顺拚命欲上前去察看父汗的情况。这时天柱王纵马过来,大声叫道:“宁王,大汗已经死了,你快带领部众突围!”
“我要救父汗!我不能将他的身体留给唐人!”
慕容顺大哭着还欲拚死向前。
“宁王,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快走!再走迟了,我们就谁也走不了了!”
“你们快保护宁王突围!”
天柱王命令部众簇拥着宁王慕容顺拚死突围。
“父汗!父汗!”
慕容顺的哭喊声凄凄惨惨,一直回荡在战场之上。
天柱王簇拥着慕容顺,率兵向西南突围,准备逃奔于阗。吐谷浑军见大汗已死,宁王和天柱王一跑,顿时大乱,四散溃逃。唐军奋起追杀,不少吐谷浑人吓得跪地求饶。
这时,有唐军士兵高兴地抬着慕容伏允的尸体过来。
“大帅,大帅,这是吐谷浑汗王慕容伏允的尸体!”
“大帅,这人最可恨了,让我们将他的头割下来挂在营前示众。我们一定要让吐谷浑人知道,这就是侵扰大唐的结果!”
众人对慕容伏允恨之入骨,大家都恨不得啖其肉,挫其骨。
“不可!万万不可!”
李靖连忙上前制止。
“为什么?”
众将士纷纷不解地看着李靖。
“这慕容伏允虽然屡次侵扰我大唐,罪大恶极,但毕竟已自刎而死,也算是以死谢罪了。我们若再割下他的人头,就会更进一步加深与吐谷浑的仇恨了。如此冤冤相报,边境何时才得安宁?”
李靖看着慕容伏允被鲜血染红的尸体,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这样吧,你们把他的尸体整理好,用棺椁装殓好,体面的交给吐谷浑部族之人吧!”
李靖见已获全胜,便下令鸣金收兵。
“大帅!为什么收兵呢?”
侯君集正率部杀得兴起,突然见李靖下令鸣金收兵,赶忙打马过来问道。
“大帅,现在吐谷浑已大败,正是我军全歼他们之时,大帅为何鸣金收兵呢?末将愿带领人马继续追赶,定将吐谷浑人赶尽杀绝。”
李靖正色道:“不用担心!现在吐谷浑已被我大军彻底打败,已不成气候。本帅已在他们逃亡的路上设有伏兵,他们已无路可去,只有投降。吐谷浑虽然屡屡侵扰我大唐,但将军不要忘了,我们汉人终究是客,不可能在此久驻。他们也是我大唐牵制吐蕃的一颗重要棋子。一旦我们把吐谷浑灭了,吐蕃就会立即填补这个空缺,到时对我大唐的威胁将会更大!”
“噢,原来是这样!”
侯君集听了,才知李靖的心中有更大的战略,心下佩服,但他的内心深处却也产生了更大的嫉恨。他觉得李靖平时在教他兵法时,很少在战略布局上对他进行指导。他总觉得李靖对自己藏着掖着一些,不肯倾囊相授。
实际上有时候一个人能否高瞻远瞩,是否有战略眼光,不是别人能教的。这跟自己的学识、胸怀以及素养有很大的关系。而侯君集不是认真地反省自己,提高自己的素养,扩大自己的胸襟,却把责任怪在了李靖的身上。而这种看法,也正证明了他心胸狭小,目光短浅!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对他好,他总认为是理所应当。当有一点不如他意时,他就会对你产生莫大的仇恨。
后来,侯君集曾上奏李世民,欲告李靖谋反。说李靖教授兵法,每到精微之处,则密而不授。李世民听后,还曾为此责备李靖。
李靖淡然笑道:“陛下,这是侯君集想要谋反啊。如今中原安定,我所教他的兵法,足以安制四夷。如今侯君集想尽学臣的兵法,是他将有异志的表现啊。”
当时,侯君集尚未有任何反迹,李世民不相信。后来,侯君集果然鼓动太子谋反。他也成为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中,唯一一位因谋反而被诛杀的功臣。李世民为此曾对侯君集伤心流泪地说道:“吾为卿将终身不复上凌烟阁矣!”从这一事件就可以看出李靖当初对侯君集的判断是何其正确。
当然这是后话,在此暂且不提。
李靖遂鸣金收兵,吩咐大军打扫战场。
等到战场安定下来以后,李靖这才翻身下马,走向刚才那些率先冲进吐谷浑大营的老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