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闻听杨广派人来送制书,心中大惊,忙问世民知不知道是因为何事?
毕竟他刚刚做了亏心事,此时就怕鬼敲门。而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圣上发下制书来,李渊如何不心惊!
李世民摇了摇头,有点担心地说道:“这个孩儿倒委实不知,只是差官来时趾高气扬,开口闭口要立即见父亲。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从差官的脸色来看,孩儿估计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这……”
李渊一听,心中便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夜宿晋阳宫的事情会不会被钦差所知,自己心里着实没有底。即使这事没有被差官知晓,但自己若是因为这事起兵反隋,让天下人知道了,岂不是会沦为笑柄?也使自己失去了道德号召力。
李渊此时开始深悔自己定力不够,以至于弄到这样的一个处境。
裴寂见李渊有些踌躇不定,便上前劝道:“唐公,下官以为不管是好事、坏事,见一下再说!现在陛下毕竟远在江都,我们还是在我们太原府的地盘上,怕他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
李渊听了狠狠地瞪了裴寂一眼,用手指着裴寂和李世民恨恨地说道:“都是你……你们做的好事,害得我背上这不忠不义的骂名!”
李世民连忙上前躬身说道:“父亲,裴副宫监说的对!既然钦差已经到了太原了,孩儿也觉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是福是祸,父亲去看看便知。”
“也罢!”
李渊这才猛地一跺脚,下定决心说道:“走,回太原府!”
李渊带着裴寂与李世民匆匆回到太原府,见太原府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正与杨广的传旨钦差在府堂上相谈甚欢。他们见李渊进来,都一齐站了起来。李渊从两个副留守脸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奸笑上,预感到事情确实有些不妙。
毕竟是刚刚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李渊难免还是作贼心虚。从王威和高君雅两个副留守那狡狤的眼神中,李渊感觉他们两人好像已经洞悉了自己昨晚的事情一样。他不敢正视两个副留守,急忙来到传旨太监面前,躬身施礼道:“太原府留守李渊因军务繁忙,不知上差驾到,迎接来迟,望乞恕罪。”
那传旨太监见李渊姗姗来迟,心中已然不悦。他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留守大人,按照本朝的规矩,留守大人早该升衙理事了吧,怎么到现在才来?本差官已和两位副留守在这里恭候大人多时了。好吧,既然留守大人来了,就准备接旨吧!”
“是是是是,上差批评的对,上差批评的对!”
虽然钦差说话有些盛气凌人,但李渊不敢有丝毫忤逆。他立即命人摆香案,率众人整衣冠跪倒接旨。
传旨官乃是一太监,操着沙哑尖细的声音大声念道: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太原府留守李渊实属无能,有负朕望,致治下驻马邑郡(今山西SZ市)鹰扬府校尉刘武周发动兵变,杀死马邑郡太守王仁恭,据马邑而自称天子。该逆贼还进占汾阳宫,并与突厥勾结,图谋南下。朕闻知大怒,着即提李渊到江都治罪。”
隋朝末年,国家已经是四分五裂,但凡有些许兵权者都觊觎天下,企图混个帝王当当。李渊治下的刘武周经不起属下鼓动,也起兵造反。初时,李渊并没有把刘武周当一回事,认为他成不了什么气候,没有派大兵镇压。同时觉得只要有刘武周这个乱兵在,皇帝就要倚重于他,不会因猜忌而对他下手。却没想到杨广还是要借机治他的罪,除去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陛下,臣冤枉!”
李渊趴在地上,口中大呼冤枉。
“臣这几年克己奉公,殚精竭虑,为陛下守卫太原,抵抗突厥南侵。臣先后除去了山西和河东地上的甄翟儿、毋端儿、敬盘陀等多支叛军,功莫大焉。陛下为何听信谗言,欲治忠臣于死地呢?臣着实冤枉啊!”
“嘿嘿嘿嘿,”
那传旨太监阴笑着说道:“唐国公,咱家只是办差之人,还请唐公不要为难咱家。至于冤不冤枉,咱家说了也不算,唐公自可到江都去向陛下分辨。”
“来呀,绑了!”
传旨太监说罢呼喝左右即欲拿人。
突然有一人大声断喝道:“我看谁敢拿人!”
传旨太监听得一声如炸雷一样的呼喝,猛一抬头,却见一少年英姿飒爽,怒目圆睁,站在李渊的身后。只见他将宝剑横在身前,手握剑柄,对自己横眉冷对。
传旨太监一听大怒,大声呵斥道:“汝是何人,竟敢在上差面前大声喧哗?”
李渊转回身来,对李世民大声喝道“世民,上差奉旨,如陛下亲至,不得无礼!”
李世民见父亲喝斥,忙对父亲躬身说道:“孩儿不是要故意忤逆上差,但孩儿对陛下处理此事确是不服!孩儿只是要说几句公道话而已,还望父亲恕罪!”
李世民说完也不等父亲是否应允,又昂首上前几步,对传旨差官“嘿嘿”一声冷笑道:“上差大人,小子大声喧哗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上差大人若在此胡言乱语、信口雌黄的话问题可就严重了!我父亲忠心耿耿,一心为国,鞠躬尽瘁,夙夜难眠,却竟然遭此不白之冤,小子心中当然不服!现在忠心耿耿的人遭猜忌,而奸佞小人却扶摇直上!难道真是要把满朝的忠臣良将都逼反了不成?”
那传旨差官平时倚仗皇帝的名头作威作福惯了,绝没有想到在太原府还有人敢当面顶撞于他。他竟一时被李世民的气势给镇住,被他说得瞠目结舌,一时答不上话来。他怒气冲冲地望向跪在地上的李渊道:“唐公,此……此少年是何人,竟敢藐视本官?”
李渊拱手道:“此是老夫的犬子李世民。”
李渊再次回头对李世民喝道:“上差在此,世民不得无礼!”
“李……李世民?”
传旨差官闻言惊道:“难道他就是那个当年随陛下出击突厥,在雁门关单枪救主的少年英雄李世民?”
李渊点头道:“正是犬子。上差有所不知,老夫膝前共有三子,皆在军中。他们个个号称‘万人敌’,有万夫不挡之勇。目前长子建成和三子元吉正驻守河东,止有次子世民随伴老夫左右,协助老夫一起驻守太原。”
传旨差官在官场混迹多年,是何等的精明!他当然一听就明白李渊此时在他面前强调自己有三个儿子,且都有“万夫不挡之勇”的意思。现在仅仅单看这李世民,就让他露出了一脸惊讶的神色。
“你……你就是李世民?”
“不错,正是小子!”
李世民看这个传旨钦差对自己说话的语气软了不少,把胸脯一挺,自豪地答道。
传旨差官上下打量着李世民,见他虽然怒发冲冠,却仍掩不住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的英姿。虽是年少,却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他的目光锐利深邃,周身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满满的气场,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使人不自觉地产生一种被压迫感。
这传旨差官平时也是阅人无数,今天突然见到李世民卓而不凡的气势,不觉倒抽一口凉气。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稚气还未完全褪去的少年如此骁勇,竟能单枪匹马于千军万马中救出陛下。看他那咄咄逼人,满脸怒气的样子,气势便一下子委顿了下来。
“今天怎么运势不顺,突然冒出这么个少年来?若他是个楞头青,今天突然发飙,不认子午对自己做出一些冲动的行为,说不定自己还会白白地把命送在当场!”
思想到此,这传旨差官竟不知不觉的先自把口气缓和下来。今天还只见到李渊的一个儿子,何况李渊还有另外两个儿子,他担心另外两个儿子说不定更加厉害。
这传旨差官刚才还仗着是皇帝的钦差,盛气凌人,如今却活脱脱像一个蔫了的柿子,气势上瞬间被压了下去。
李世民大声疾呼道:“当今天下,各路叛军四起,天下早已是遍地烽火狼烟。大隋王朝四分五裂,突厥在外更是虎视眈眈。铁肩担道义,乱世显忠臣。我父亲为大隋朝廷坐镇太原,内剿叛军,外攘突厥,可以说是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劳苦功高暂且不说,在这内忧外患的关键时刻,陛下却听信谗言,要治我父亲之罪,这难道真是忠臣无路,要把我父亲往绝路上逼?如此做法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自己自掘坟墓?陛下远在江都,哪里知道太原情势危急?太原若没有我父亲镇守,则北方国门洞开,突厥数十万大军可以长驱直入,再加上四处叛军燃起遍地狼烟,则大隋江山将更是危如累卵!所以世民斗胆,恳请上差向陛下陈情,说明太原目前的情况,请陛下收回成命。如此则上利朝廷,下利百姓。如果陛下一意孤行,硬要将我父收押的话,则不仅太原军民上下俱都寒心,世民也要问一问我手中的宝剑,看它究竟是答应不答应!”
李渊听了李世民的大胆陈词,心中非常高兴,但他表面上还是大声喝道:“世民,千万不可在上差面前无礼!”
李世民听父亲训斥,立即躬身对父亲说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孩儿不得不斗胆陈情。倘使陛下受奸人蛊惑,使忠臣蒙尘,说不定孩儿之言能使陛下明辩忠奸。即使陛下怪罪下来要将孩儿剥皮挖心,孩儿也再所不惜!”
李世民说罢手握剑柄,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双目如电一般盯着那个传旨差官,俨然一副大义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其实此时李世民一方面内心确实不服于朝廷对他父亲的处置,为自己的父亲呜冤叫屈。而心中还有另外一种盘算,就是利用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势,激怒差官。他回去肯定不会在杨广面前说父亲的好话,杨广必然会重责父亲,这样就能进一步绝了父亲的后路,逼他起兵。
那传旨差官被李世民凛然之势给镇住了,在那里嚅嚅喏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此时裴寂也直起身子,对差官说道:“上差大人,现在太原正处在内外交困之时,除非唐公坐镇,否则情势堪危。下官也恳请上差回去奏明圣上,让唐公戴罪立功。不管是什么情况,等剿灭刘武周之后再作处置如何?”
“这?”
传旨差官一时间在那踌躇不决,拿不定主意。但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他若真的下令锁拿李渊,李世民说不定就真的会手起剑落,将他斩于当下。李世民虽然官职卑微,但他父李渊毕竟与陛下是表亲,再加上李世民又是陛下的救命功臣,说不定自己死了也是白死。如果真把李渊逼反了,自己即使现在不搭上性命,回去也无法向陛下交差啊。
这传旨差官倒也精明,他侧目望向两位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看看他们是什么意见。
本来差官来时,即向两位副留守传达了皇帝的旨意,等到捉拿李渊押赴江都以后,太原由两位副留守暂领。所以这两位副留守心中高兴,认为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可现在一看眼前的形势,他们估计即使他们两个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是李世民的对手。更何况虽然李渊的大公子李建成、三公子李元吉不在太原,但他们都早已广结豪杰,党羽众多。李渊又在太原耕耘多年,追随者甚众,光凭自己二人如何能够控制?事急则反!为今之计,不如暂缓一缓,待日后再徐徐图之。反正陛下已有旨意,等到今后找个机会,将李渊父子和其党羽一网打尽才是良策。
所以两个副留守也直起身来,对传旨差官说道:“上差大人,为今正是多事之秋,唐公乃朝廷柱石,一直忠心耿耿为朝廷效力。我等二人也以为陛下可能是受奸人蒙蔽,错怪了唐公。太原乃边关重地,目前确实也离不开唐公坐镇。如果太原有失,则突厥大军将长驱直入,如此则大隋江山危矣!请上差回江都向陛下陈情,让唐公戴罪立功。若陛下能回心转意,则是我太原之幸,朝廷之幸也!”
传旨差官来时还以为借两位副留守的实力,锁拿李渊应该是易如反掌。现在见两位副留守也这么说,才知道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弄不好自己的小命还真会丢在这里。他是聪明之人,此时立即见风使舵,借坡下驴。
他赶忙上前扶起李渊道:“唐公请起。”
他俟李渊等人起身后才又满脸堆笑道:“本官来时,也曾对陛下谏道‘唐公一直忠心事奉朝廷,陛下一定是错怪了唐公。’无奈陛下受奸人蛊惑,仍然一意孤行,本官也没有办法,只能是奉旨行事。如此有得罪唐公的地方,还请唐公见谅!本官着即返回江都,将太原的真实情况面陈陛下,为唐公请命!”
李渊连忙躬身谢道:“如此则多谢上差!还请上差在陛下面前替老夫多多美言,老夫绝不会忘了上差的大恩大德的。”
此时李世民见传旨差官态度转变,父亲的事情已然化解,也赶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刚才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对上差多有冒犯,还请上差恕罪!”
“哪里,哪里!”
那传旨差官连忙摆手笑道:“二公子少年英雄,卓而不群,前途不可限量啊。何况二公子还曾单骑救主,是当今圣上的恩人,本官哪敢有半分怪罪之意。”
众人也都过来感谢传旨差官。王威和高君雅两位副留守眼看到手的肥差转瞬间又失去了,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他们与差官握手时,故意用手使劲捏了一下,差官心知肚明,向他们点了点头。
此情此景恰巧被人少心细的李世民看在眼中。他是何等睿智之人,见两位副留守与上差挤眉弄眼,知道肯定没有什么好事。猜想他们肯定是与上差勾结,沆瀣一气图谋陷害父亲。但李世民此时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言语。
李渊盛情挽留差官到府中酒饭招待,差官知道此地不是他久留之地,哪敢耽搁,即欲告辞。李渊只得多置金银珠宝馈送,殷殷送别。
送走差官和两位副留守后,李渊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原来刚才事情紧急,李渊竟惊出一身汗来。只是在上差和两位副留守面前,李渊强作镇定,此时危机过去,心中一松,汗珠也就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
李渊小声地对李世民和裴寂说道:“看来形势紧迫矣,老夫真的不能坐以待毙了!”
李世民和裴寂见李渊此时终于下定了反隋的决心,心中大喜。
看来不用他们逼,这昏聩的朝廷也自然而然地就会将忠臣逼上绝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