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李世民也身染重病,卧床不起。这一天他躺在塌上,忽感心神不宁,心中空落落的似有所失。
“陛下,刚才英国公来报,说卫国公快要不行了!”
正在李世民感觉愁肠百结,似有所失之际,有宫人来报。
“是吗?怪不得朕今天一直觉得心神不宁。快,快扶朕起来收拾一下,朕要去见见英国公!”
“父皇!”
太子李治忙拦着他,恳切地劝道:“您现在身体也不好,还是要以保重龙体要紧。卫国公那里您若一定要表示慰问,就由儿臣代表您前去探视就行了。”
“不可!”
李世民十分执着地摇了摇头,伤心地说道:“李卿是朕的肱股之臣,又是朕的知己至交。他南征北战,为我大唐,为朕鞍前马后操劳一生。朕要是不去见李卿的最后一面,朕会遗憾终生的。”
“父皇,您……”
“不要再说了,快点安排吧!”
太子李治没办法,只得让内侍用丹辇把李世民小心翼翼地抬到李靖府上。李勣等人见李世民在内侍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进来,都纷纷上前行礼。
“众卿都免礼吧,朕要看一看李卿。李卿在哪?李卿在哪?”
李世民挥一挥手,让他们免礼,径直让人把他扶到李靖的病榻前慰问。
“陛下,您龙体欠安,您……您怎么来了呢!”
“李卿,朕……朕来看卿来了。”
李世民见李靖躺在病塌上,身体瘦弱,脸色惨白,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此时的李靖再也没有了当年那跃马横枪,叱咤沙场的威风,眼泪便迅速溢满了眼眶。他由内侍搀扶着,小心地坐到李靖的病榻前。他拉着李靖的手十分难过地对李靖说道,“卿乃是朕一生的诤友,战场上的生死同袍。当年卿是何等的神勇,如今竟……竟病成这样!看到卿病成这样,叫朕怎能不伤心呢!”
内侍见李世民侧身坐在李靖的病塌上,怕他不舒服,特意端来软凳让李世民坐。李世民摆了摆手。内侍想说话,但看到李世民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得又把软凳端了回去。
“陛下!”
李靖见李世民不顾病体,亲自前来看望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勉强支撑着要坐起来,李德奖赶紧过来把李靖扶起来,并在他的腰后面垫上枕头。
“陛下!”
李靖双眼含泪,颤颤巍巍地说道:“臣何德何能,劳陛下不顾万金之躯,亲临探视。蒙陛下如此挂念,臣虽死犹荣。”
李世民此时只是流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帮李靖掖了掖被角,显出无限的关心和不舍。
李靖喘了一阵子气,又哽咽道:“陛下,臣……臣原本是一待死囚徒,蒙陛下眷顾,使臣得以施展抱负,效力于大唐,臣敢不奋力?臣又蒙陛下信任,得以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古往今来,作为一个臣子,能得到这样尊荣的,又有几个!臣之一生,得遇陛下这样的明君,是臣一生之幸也。”
“朕又何尝不是如斯!”
李世民点了点头,泪水也湿润了眼眶。
“若没有像卿这样的肱股之臣肝胆相照,鼎力协助。朕又哪有这四海太平,贞观盛世?当初,我大唐开国之初,正是风雨飘摇,是卿与朕一起奋力,才剿灭了薛仁杲、踏平了刘武周、宋金刚。在最艰难的时刻,是卿风餐露宿四处游击骚扰敌军,为我军争取战机。战后即使没有获得封赏,卿也从无怨言,仍忠心为国。卿又与朕一起东征王世充、窦建德,也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是卿屡献良谋,斩将夺旗,施奇谋击败窦建德,才使朕一战而建奇功。卿南平窦铣,即使被先皇误解了也不抱怨,毕其功于一役,播天朝恩泽,使江南再无反叛。卿北伐东突厥,阴山脚下不怕承担抗命的罪责,大胆出击,为我大唐扫去了最大的敌人。西征吐谷浑,又是卿不怕险恶,深入戈壁数千里,最终使河西走廊再无狼烟。每每想起这些往事,朕的心中就感慨万千。有卿相佐,又何尝不是朕之幸,大唐之幸也。奈何……奈何天不假卿,何至有负于卿,使卿沉荷日重!又奈何苛责于朕,让朕痛失卿这样的能臣、贤臣!今朕见卿病至如此,朕怎能不伤心欲绝啊!”
李世民不顾体弱,竟如数家珍一般把李靖的功勋战绩一一夸说了一遍。他说罢也是气喘嘘嘘,已是无力。君臣相顾,都是残灯败柳。那些金戈铁马,烽火岁月皆成过往。说到这些,两行热泪顺着李世民的脸颊竟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李世民的话,可以说是对李靖的一生给予了最高的总结,也给出了最高的评价。旁边众位老臣,也大都曾同李靖同风共雨,如何不感同身受。是以他们听了,也都哽咽失声。
“陛下谬赞了,臣实在惶恐汗颜,又如何能担当得起呢?”
“当得起,当得起。卿若是当不起,试问当朝还能有谁能当得起呢!”
“卿若不在,何人与朕同歌?何人与朕同征?又有何人能与朕同诉衷……咳咳……衷肠啊?”
李世民眼中含泪。他连续的说话,使他损耗了太多的精力。他稍稍休息了下,突然小声地哼唱起了《同袍》一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甲兵。与子偕……偕行!”
这是他和李靖在战场上经常一起唱的一首歌。他们正是唱着这首歌北伐刘武周、宋金刚,东征王世充、窦建德。
铁马金戈,戎马倥偬,当年是何等的气吞万里如虎!时光荏苒,当年的披肝沥胆,跃马持枪,纵横沙场的风光已然不再。如今李靖和李世民两人都已经垂垂老矣,竟至举步维艰!
众人也跟着李世民一起轻轻地哼唱,歌声轻轻地在房间里回荡。
在这歌声里,李靖仿佛又回到了那金戈铁马的时代,又看到了自己与李世民、秦琼、张公瑾、李勣等一班同袍一起跃马横枪的景象。
浅水原上,一片刀光剑影,万马奔腾!
虎牢关下,万里沙场点兵,挥斥方遒!
阴山脚下,踏雪寻敌,终战楼兰!
戈壁滩上,饥餐雪饮,再败吐谷浑!
多少往事,历历在目,万千衷肠,都付于这歌声中。李靖听到大家哼唱,内心激荡,也想跟着大家一起哼唱。但明显自己气力不足,刚哼了两句,就咳个不停。
老马穷途,英雄末路!
纵有万千豪情,却难以再舒。两行浊泪不由地顺着李靖的眼角流了下来。
李世民歌未毕,也已是泣不成声。
“陛下!”
李靖斜靠在床上,艰难地拱起双手说道:“臣仰仗陛下的天威,些许寸功,竟得到陛下如此的褒奖。臣……臣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李靖说完伸手招呼苏定方和薛仁贵到身边,坚持着对李世民说道:“陛下,定方和仁贵这两个孩子,虽不能说是臣看着他们长大的,但臣对他们还算了解。两人皆有大志,想建功立业。请陛下能善……善待他们,使他们能为大唐开疆拓土,成就他们的辉煌人生。”
“老师,您……”
苏定方和薛仁贵都泪流满面,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世民哽咽着说道:“卿自己的儿子还流放在吴郡。临到此时,卿不想着求朕为自己的儿子开脱,却还是想着为朕的大唐举荐人才。卿忠诚无私,鞠躬尽瘁。朕的大唐可不能没有卿啊!”
李靖苦涩地笑了笑,虚弱的身体已很难让他多说话。他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大家见李靖上气不接下气,皆小声地呼唤着他。
“仙乐,仙乐!”
忽然,李靖睁开双眼,满脸兴奋地说道。
“仙乐?”
众人看到李靖突然红光满面,口中连连地说起仙乐,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仙乐?哪来的仙乐啊?”
大家都以为李靖头脑发昏说胡话呢。
忽然外面鹤鸣三声,有鹤落在院中翩翩起舞。
“鹤……鹤……,臣看见鹤了。”
“鹤?”
李世民和众人又茫然四顾,除了一屋子的人外,哪有鹤啊!
“父亲,您躺下休息一下吧!”
李德奖怕父亲头脑发昏,又说出什么胡话来,便上前劝道。
“你们看不到吗?你们看,门前有鹤在翩翩起舞呢!”
此时管家李生进来禀报:“老爷,陛下,各位大人,外面确有三只仙鹤在院中翩翩起舞,完全不惧家人。”
李生禀报过后,走到窗前,推开纱窗。鹤的叫声瞬间便从窗外传了进来。
“真有仙鹤!”
李世民和其他人听报,都惊讶不已。他们一齐扭头向屋外望去。透过纱窗,果然有三只仙鹤在院中起舞,并“嗝啊——嗝啊”的鸣叫。
“仙鹤来了,臣便要走了!”
李靖细心地听着门外的鹤叫,他的脸上忽然闪现出难有的红光。因为他看到虬髯客和红拂女两人从外面骑着鹤翩翩而来。他们径直来到李靖的床边,笑着对李靖说道:“你还在留恋什么呢?还不快跟着我们走么?你诸事已毕,该回去了,我们兄妹三个也就要团圆了!”
虬髯客说罢,向外面挥了挥手,外面有一只白鹤翩翩而来。
“李兄,走吧!我们三人在一起,那才是最大的快乐!”
李靖忽然睁开眼高兴地对李世民和众人道:“陛下,臣看见虬髯客张大哥和夫人红拂女骑着鹤相携着来……来了,臣……臣要跟她走了!”
一句话说罢溘然逝去,享年七十九岁。
“爱卿!”
“父亲!”
“老师!”
众人见李靖逝去,俱都痛哭不已!“飞虎宅”上下,传来了悲伤的呜咽之声。
院中的仙鹤此时突然哀鸣一声,扇动翅膀,昂首一飞冲天,转眼不见。
一代战神,就此落幕!
李靖去世,李世民为他隆重举哀。到安葬的那一天,李世民不顾病体亲登苑西楼,遥望柳车恸哭不止。
李世民仰天长叹:“朕痛失斯人!大唐痛失斯人!天下黎民苍生痛失斯人!没有了卿,何人与朕同唱《秦王破阵曲》!没有了卿,何人再能为朕排忧解难,与朕一起跃马持枪,冲锋杀敌!”
李世民说罢竟痛哭失声,不能自己。
李世民特命皇太子李治从驾临送。李勣、程知节、李道宗、苏定方和薛仁贵等同袍、故旧亲朋皆扶棺痛哭。
柳车摇转,万户悲声。焜燿竹帛,生荣死哀。长安民众和以前受过李靖恩赐、照顾的兵士们皆前来送葬,长安城一时万人空巷,哭声一片。
李世民下诏册赠李靖司徒、并州都督,并赐班剑、羽葆、鼓吹。让他与夫人红拂女合墓陪葬昭陵,赐谥号为“景武”。又特降诏将李德謇召回长安守陵三年,以长子身份继承爵位。
仅仅八天后,李世民也病重不治,崩于终南山上的翠微宫含风殿。
一对鲲鹏,相携于飞!
……
大唐李世民“贞观之治”以后,经济持续发展,社会更加繁荣。到了唐玄宗时,达到最强盛,出现了“开元盛世”的局面。
唐高宗时期,苏定方重新被起用。他驰骋疆场,征西突厥、平葱岭、夷百济、伐高句丽。据史书载,他“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他勇往无前,史无前例地将唐朝的版图向西开拓至中亚咸海,国境直抵波斯,向东延伸至朝鲜半岛南部。苏定方一生都在守卫疆土,最后病死在西北边陲。死后唐高宗追赠苏定方为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谥号“庄”。
只是苏定方受《隋唐演义》等历代小说的影响,形象被扭转成大奸雄,致使英雄蒙垢。
薛仁贵被李世民、李靖擢拔后,为大唐征战数十年。曾大败九姓铁勒,降服高句丽。随苏定方击破西突厥,功勋卓著。还在民间留下了“良策息干戈”、“三箭定天山”、“神勇收辽东”、“脱帽退万敌”等精典传奇。他的故事后来以“薛平贵”的故事演绎,在民间被编成各种文学形式广为流传。
苏定方和薛仁贵继承了李靖的衣钵,成为大唐前期在李靖之后再度涌现的两位著名的战神。
正是有像李世民、李靖这样一群大唐英雄们的前赴后继,才为大唐从建立到走向强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才有了今天事必称“盛唐”的历史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