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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变 天

鲲鹏于飞 秋风暖阳 5108 2024-07-06 15:04

  张九生见巨子吩咐,不敢怠慢,这才和众人连忙一齐上手,将宇文恺小心翼翼地扶到大厅坐下。李春现在也顾不得两人之间的矛盾,连忙上前关切地说道:“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呢?”

  此时宇文恺身体已十分虚弱。本来他中毒已深,再加上多日奔波,刚才又运动打斗,此时毒药已剧烈发作,深入骨髓。

  他喘了几口气,说话都有些吃力:“中毒了!这几天一直是靠真气逼住不让毒浸入五脏六腑,一直期盼能回到墨家,见师兄和门内弟子最后一面。现在弟的宿愿已了,可以放心地去了。”

  宇文恺说完黯然一笑,一缕黑褐色的血水顺着他的嘴色流了出来。此时他脸色惨白中透着一丝黑暗,神色十分地凄凉。

  李春急切地对张九生说道:“张右使,快去拿本门的解药来!”

  宇文恺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师兄,不用费……费心了。弟早就试过了,本门的解药根本解不了这毒。而且现在毒已入髓,就是大……大罗金仙来了恐怕也是回天无力了!”

  毕竟是同门师兄弟,见到宇文恺这凄惨的样子,李春的心中着实不忍。他伸手擦了擦宇文恺嘴角溢出的血,心疼地望着他。

  “是谁对你有这么大的仇恨,竟然对你痛下如此毒手?这是完全要置你于死地啊!”

  宇文恺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非常绝望的神情。他轻轻地说道:“是……是宇文化及!”

  提到宇文化及,宇文恺的眼中似又要喷出火来。但只是瞬间,又变得暗淡无光。他喘着粗气,继续说道:

  “这宇文化及要弑君篡位,怕弟不服,所以便暗……暗算于弟。身在江都的朝臣,凡不是他一党的,几乎都被他诛杀怠尽。本来弟以为与他同为宇文一族,不会对弟怎样。却原来他蛇蝎心肠,仍乘……乘弟不备,暗中下毒!”

  说到这里,宇文恺由于心中愤懑,耗动真气,所以他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

  “弟拼着一口气,才拚死逃出江都。可北望苍茫大地,虽方圆千里,可哪里还有弟的归处!”

  宇文恺说到这里,脸色愈加黯然。

  “弟思来想去,只有这里,还曾收留过弟,是……是弟的家。所以弟强行用真气压住毒性匆匆赶回,免得死后变成孤……孤魂野鬼!”

  李靖听宇文恺说起宇文化及的名字,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

  宇文化及是朝中重臣,最受杨广的器重,大事小事,多委决于他。如今假如连宇文化及这等人都要造反,那这大隋江山还剩几何?

  李靖急忙上前对宇文恺躬身说道:“宇文前辈,难道连宇文化及这样的朝廷重臣也要反了吗?”

  宇文恺一直只顾与李春说话,倒没在意到李靖和红拂女。李靖突然上前相问,宇文恺才注意到他们。他见李靖和红拂女穿的不是本派中的衣饰,料定不是本派中人。墨家向来行事隐秘低调,很少与世人交往,所以今天见有外人在此,颇觉诧异。

  宇文恺毕竟是做官之人,见有外人,便忙撑起身子,吃力地一拱手,颤声说道:“刚才在下光顾着与师兄说话,没有注意到厅中还有外人,失礼之处,请多包涵。阁下是……”

  李靖忙拱手说道:“晚辈乃雍州三原李靖是也。”

  李靖又一指身边的红拂女道:“这一位是晚辈的拙荆,名唤红拂女。由于种种机缘巧合,我们偶到贵派,有幸得见宇文少监,幸甚、幸甚!”

  宇文恺朝红拂女望了望,见红拂女一身男儿打扮,颇觉奇怪。只是此时他现在自身难保,也无暇关注此事了。

  他听到李靖叫他宇文少监,宇文恺惨白的脸上霎时露出了尴尬的红晕。他干笑了几声说道:“李兄弟,再莫叫在下少……少监了。说来惭愧,如今混成这样的结局,还有何面目以少监身份示人?李兄弟少年才……才俊,在下早就听传‘李家郎,坐高堂’,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李兄弟应该是太原府下的马邑郡丞,怎么突然到了赵……赵州地……地界了?”

  很明显看得出,宇文恺混迹朝廷日久,对各地方之事知道的不少。

  李靖忙拱手道:“大人谬赞,靖实感惭愧!不瞒大人说,靖此次与夫人乔装南下,即是想秘密前往江都,告发太原府留守李渊谋反一事。只是路上一直耽搁,直到今天才到达赵州地界。”

  “怎么,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也要反了?”

  宇文恺听了一惊,李春和墨家诸弟子也是面面相觑,难以相信。

  “唉,反吧,反吧,都反吧!咳……咳……”

  许是用力过多,心中激动,宇文恺连咳几声,嘴角又沁出黑血来。

  “这大隋的江山早已经是烂透了。多一个少一个人造反已是无……无所谓了!自作孽,不可活。当今圣上信任奸佞,坏事做绝,如今遭此报……报应,也是天理。”

  说到这里,宇文恺喘息了一会,又接着说道:“李兄弟,现在江都已成了宇文化及的天下。如我估计的没错的话,圣上可能已遭宇文化及的毒手,你去了也没有意义了。唉,完了,完了,大隋江山真的是彻彻底底地完了!”

  宇文恺又是一阵长咳,嘴角又渗出血来。

  李靖原来虽然对朝廷已失去了信心,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些踌躇,认为总还有一线希望。现在听宇文恺这么一说,心也彻底地凉了。他突然感到无尽的茫然,找不到自己的前途和归路。

  “师弟!”

  这时李春的态度已有所改变,改称宇文恺为“师弟”了。张九生递过来一方巾帕,李春接过来又将宇文恺嘴角的污血擦了擦。

  “多谢师兄!没想到弟重回墨家,带来的不是风光,而是这……这般模样!”

  宇文恺惨烈一笑,显得无比的落莫和凄凉。

  “师弟,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你自己多行不义,咎由自取啊!这……这又怪得了谁呢!”

  李春见到宇文恺这般模样,也是十分地叹息。

  宇文恺听到李春的话,转过头来,望着李春伤心地说道:“师兄教训的是。这是弟咎由自取,又怪……怪得了谁呢!只是弟现在已悔之晚……晚矣!弟本生在官宦之家,本就天天锦衣玉食,一时不得已才委身于本派之……之中。哪里又能受得了本派苦……苦行僧般的凄苦生……生活啊。”

  宇文恺身体日渐衰弱,说话都已经明显吃力。

  “弟当初以为学得文武艺,当献帝……帝王家。所以不听师父和师兄的一再劝说,执意出仕为官,以至于才落得今天这样的结局。这……不是咎由自取又是什么呢?”

  “师弟误解了,我说你咎由自取,并不是说你离开本派出仕为官。本派创派先师也从来没要求本派弟子不许出仕为官,当初创派先师本人和他的众多弟子也都有曾到列国为官的。我说的是你不该鼓动杨坚修大兴城,又建造仁寿宫,帮着杨广修洛阳城,靡费大量民脂民膏,致使民怨沸腾,导致大隋江山分崩离析。这样的局面,难道你没有责任吗?除此之外,你还多次派人来派中逼要先师留下的《天工要略》,则更有悖于本派规矩,为本派所不容。”

  李春此时见宇文恺还没有迷途知返,认识到自己的罪过,遂厉声说道。

  宇文恺见师兄动怒,满脸愧色。

  “当初弟多次派人向师兄逼要《天工要略》,确是弟利欲熏心,做的不义之事。在此,弟向师兄赔罪。至于修建大兴城、修筑仁寿宫、洛阳城一事则不能完全怪弟。圣上要造,难道以弟一个小小的匠作小官能……能阻止得了的吗?况且当时弟的宇文家族正受……受圣上猜忌,弟在那种情况之下,又怎敢对圣上说一个不……不字呢?”

  宇文恺的身体弱得已经使他难以说长话了,他停下来喘了一会儿,才又坚持说道:“若是别人来建,建的好不好还在其次,花费可能更多。弟去建,咳……咳……起码花费得还少一些,建的还更好,难道这也有……有……错吗?如今你去看看那洛阳城,非常坚固,结实得像铁桶一般。要想把它攻下,比登天还难……难!咳……咳……花同样的钱,办更好的事,这也是先师对我们一众弟子的要求啊!”

  宇文恺说的激动,身体又开始剧烈颤动,连咳数声。

  张九生递给他一杯茶水,宇文恺无力地摆了摆手。他休息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师兄不也在赵州的洨河上修了一座大石拱桥吗?建造的宏伟壮观,栏杆石板雕筑精细,造价也不菲……菲吧,这难道与弟又有什么咳……咳……区……区别吗?”

  “这怎么能相类比呢!”

  李春听他竟如此说,生气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冷笑一声说道:“我修这赵州桥是兴利于民,为民方便!而你做的事却是为了娱一人之乐,是为君王的私欲。这两件事有天壤之别,你怎么能将它们相提并论呢?何况你还从中中饱私囊,贪污腐化。你的所作所为,为百姓们唾骂,也于我辈中人所不齿!”

  宇文恺听了,无力地摇了摇头,凄苦地笑了笑。他喘了一会,又集聚了一些气力,勉力说道:“师兄,在弟的眼中,为君即是为国。既然建了,就要能名传千古,为后世留下一个宝贵的遗产,弟何错之有呢?至于师兄说弟中饱私囊,弟倒可以自豪地说,弟绝……绝不曾有!弟为官多年,与师兄所不同的只是一个在朝,一个在野,弟锦衣玉食而已。除此之外,弟一直谨遵先师之训,绝不贪民脂民膏,……咳……取……取任何不义之财!”

  宇文恺说到这里,又休息了一会,他把自己的身体向上支了支。张九生看他有些吃力,赶忙帮他拉了一下。宇文恺向他点头示意表示感谢。

  “有一件事弟本不想提及,既然师兄有为民、为君之争,弟也不吐不快。师兄还记得当初修赵州桥的时候,州府长官是不是在支持和不支持之间多次反复?后来工程因资金短缺而不得不停工,而汛期又将……将至,师兄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直到州府又紧急拨款才得以完工?”

  李春听宇文恺说到此事,稍愣了一下。他沉吟了一会说道:“这倒确有此事。当时工程才进行了一大半,确遇到工程资金短缺而被近停工。一旦汛期到来,不能及时完工的话,大桥就有被冲毁的危险。当时若不是州府紧急拨款,工程几欲作废!怎么啦,现在提起此事作甚?”

  宇文恺苦笑了一下,又连咳数声后才继续说道:“当初弟得知师兄要在洨河上修一座大石拱桥,着实为师兄高兴,所以对此事颇为关注。当弟听说州府几次三番地作梗,便运用弟的身份,给州府施压,才让他们全力支持配合师兄建桥。后来听说建桥资金短缺,眼看工程将在洪水中要毁于一旦,又是弟冒着杀头的危险,从建仁寿宫的工程款中硬是挤出一些来拨付给赵州府衙,才使工程得以继续。师兄,你说弟这是为君还是为……为民,抑或是为……为私?”

  李春突听此言,身体一颤。他趋前一步,走到宇文恺面前,急切地问道:“师弟,你……你刚才所言是真?”

  宇文恺突然流下泪来:“在师兄和诸位同门面前,弟哪敢有半句假话。何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弟现在再说谎话又有何意义呢?”

  李春回忆起当初建桥时的艰难,似有所悟。他突然两眼望着宇文恺说道:“是啊,当初我也在想,在这个讲门阀论出身的年代,我一个平头百姓能干成这件事怎么这么容易?那个州府为什么肯在关键时刻突然出手相助,却是原来如此!”

  说着说着,李春也忽然老泪横流。他上前拉着宇文恺的手颤声说道:“事实若真如此,则师兄错怪师弟了!”

  宇文恺见师兄李春到此时终于说出了谅解他的话,他的眼泪也从枯涩无光的眼中流了出来。他突然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脸上也突然出现了一丝红光。但这只是红光乍现,很快精神便又垮塌了一大截。可见他中毒之深,也可见他为了来到这里,是如何强撑着一口气。现在精神一垮塌,脸上的血色也慢慢地消失了。宇文恺连咳数声,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渗出,并顺着嘴角向下流淌。

  李春怜爱地用手去擦,口中喃喃地说道:“当初我们两个人在派中关系是多么的亲密,师父也最喜欢你。他老人家说我们两个人中你最聪明,常说你前途远大。可惜,可惜……”

  宇文恺苦涩地笑了笑,吃力地说道:“可惜,可惜弟吃不了苦!唉,弟本出生于门阀世家,过……过惯了锦衣玉食。本派生活太过清……清苦,哪是弟这种纨绔子弟所能……承受……得了的!”

  宇文恺精神逐渐萎靡,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但他的脸上却慢慢的露出了一种安祥的神情。他挺着一口气说道:“师兄,弟知道,我派的门……门规极严,弟再入本派的门墙是不……可能的了。但能够死在家里,死在师兄的面前,弟也就满……满足了。唉!一步走错成蹉跎,现在悔之晚……晚……矣!”

  宇文恺说罢长出一口气,头向旁边一耷拉,溘然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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