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夫妇跟随慧文大师来到寺后山谷中的几间屋中,见虬髯客正在炉火旁忙得满头大汗,搞不清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虬髯客见李靖他们到来,只是朝他们笑笑,也来不及和他们打招呼。他先是用钳子从炉火中稍抽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条仔细看了看,又赶忙插进炭火中。他把火红的炭火用钳子认真地堆好,用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双手后,才过来与慧文大师和李靖他们说话。
虬髯客见李靖一脸茫然的样子,过来一拍李靖的肩膀,高兴地说:“贤弟,看你那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跟傻子似的。不用疑惑了,有大好事在等着你呢!”
“大好事?”
李靖一听这话更是一头雾水。
“好事,我……我突然有什么好事啊?”
“你真的还不知道?”
看到李靖一脸懵懂的样子,虬髯客估计他可能是真的不知情,想必是慧文大师还没有告诉他。
虬髯客笑着对他说:“贤弟,你还记得我那把宝刀吗?”
“记得啊,怎么了?”
李靖点点头,不知道虬髯客为什么在此时提到那把刀,还是一脸茫然地望着虬髯客。
“当时那把刀因是大师所赠,未经大师许可,我不好随便送人。是以第二天我就进山对大师谈起你的为人,并曾对大师说过你喜欢那把刀,大师很高兴。他今天见你谈吐风雅,言语不俗,知你确实是一个能救世济民的人才,决定也送你一把。你说这不是喜事吗?”
“什么?大师真的也要送晚辈一把刀?”
李靖一听,喜出望外。他忙转头望向慧文大师,希望得到他的确认。
慧文大师没有言语,只是笑着颔首点头。
李靖一见慧文大师点头确认,高兴地忙向慧文大师拱手道:“李靖何德何能,能得大师如此抬爱。如蒙大师赐予宝刀,晚辈实在是感激不尽!”
慧文大师却很淡然地说道:“李施主先别高兴的太早,这宝刀是否能送得成,还看施主今晚的运气如何了。待做成了再说,做不成的话也不过是一把废铁而已,施主也只是空欢喜一场而已。所以在刀未做成之前,老纳也没敢对李施主诉说此事。”
“大师不用担心!”
虬髯客倒很自信地笑着说道:“我这贤弟本就天赋异禀,有贵人相。晚辈相信李兄弟与这宝刀一定有缘,今晚肯定能成。”
慧文大师见炉中火势正旺,那铁条烧得通红,便问虬髯客道:“已经锤锻多少次了?”
“算来应该已经有百十次了。”
“那还要有百十次才行。”
慧文大师走上前去,用铁钳子把铁条从炭火中抽出一点,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说道。
“嗯,晚辈知道。”
虬髯客听后点点头。他又朝李靖望了望,笑道:“这刀既是要送李兄弟的,我这做哥哥的肯定要更加尽心才是!”
红拂女惊讶道:“一把刀要锤锻这么多次啊?那不是太辛苦了?”
慧文大师笑道:“这不算多,这还是因为这剑坯好而取巧了呢。要不然的话,则要锤锻千百次呢。相传当年干将、莫邪为楚君作剑,三年乃成呢!而且铸剑锻刀必须要小心谨慎,稍微有所疏忽就将前功尽弃。所以老纳刚才说要看施主的运气就是这个原因了。”
“呀,原来锻一把好刀竟然这么辛苦啊!”
红拂女听此不住地咂舌。看着眼前的情景,她现在才体会到古人说的“千锤百炼”的含义。
李靖当然知道珍贵的刀剑来之不易,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过铸剑锻刀,但是在《搜神记》确曾说过干将、莫邪夫妇给楚王铸造宝剑,三年乃成。甚至为得一宝剑,而不惜以身祭炉的传闻俯拾皆是。可见要想铸造一把好的刀剑,到底有多难了。慧文大师要铸这样的一把宝刀给自己,可见大师对自己是何等眷顾了。
想到这里,李靖不禁心存感激地看了看慧文大师。只是慧文大师和虬髯客此时都全神贯注地看看炉中的铁条,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一会儿,虬髯客又用钳子从炉中抽出烧得通红的铁条,放到铁砧上不住地锤打。伴随着“叮叮当当”锤打的声音,屋中霎时铁花四溅,特别绚丽夺目。锤打了一通后,虬髯客便又将铁条插到炉火中锻烧,如此往复不断。慧文大师则紧盯着火候,并不住地指导虬髯客怎么锤,哪地方更要着力,哪地方更要加火锻烧。两个人配合默契,忙个不停。
李靖和红拂女想上前帮忙却又插不上手,只能眼看着虬髯客和慧文大师忙前忙后,累的满头大汗。
虬髯客又从炉火中抽出剑坯又认真地看了看,然后放在铁砧上手持小锤。那烧火的小沙弥手持大锤不住地锤锻。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但见钢火四溅,锤声铿锵。锤锻上百锤后,又把剑坯卷折继续锤打,然后又复放到火中锻烧。
李靖夫妇知道今晚宝刀能否成功,全赖这不住地锻打和烧冶的火候。所以他们两人也屏神静气,不敢吱声,生怕一不留神,让他们白费了功夫。
看着虬髯客为自己忙得这么辛苦,而自己在旁边干站着却插不上手,李靖的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慧文大师看了看钢坯的颜色,高兴地对李靖说道:“李施主今晚也许真的是有缘人,此刀今晚应该能成!”
在风箱呼啦呼啦和铁锤锻打的铿锵声音中,慧文大师的声音仍能清晰地传到李靖的耳朵里,说明他虽然年近八旬,但中气很足。
红拂女听大师说李靖与这刀有缘,心中十分欣喜。她兴奋地看了一眼李靖,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炉堂中锻烧的铁条,对这把刀也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这刀若是能练成的话,与张施主那把刀正好是一对。不过这世上可仅有这两把了。”
“哦,是仅有的两把?”
“是啊大师,为什么您说这世上就仅有这两把刀呢?”
李靖和红拂女有些不解,疑惑地问道。
慧文大师听后笑了笑,捋了捋须髯,颇为自豪地说道:
“说起这刀,之所以是相当地难得。原因有三:一是有张施主这样当代罕见的英雄豪杰亲自为你执锤,由老纳替你铸刀,你说是不是世间罕有?敢问当今世上还有何人有此机会?”
慧文大师见李靖和红拂女脸上有好奇之色,便望着虬髯客辛苦的样子笑着说道。
“你看张施主,为了你这把刀,累得汗流浃背的。老纳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别人这么上心过!”
虬髯客正在那里专注地看着炉火,听慧文大师夸他,也没说话,只憨厚地朝李靖和红拂女笑了笑。
红拂女连忙递过汗巾,让虬髯客擦擦汗。
“多谢小妹!”
虬髯客感激地朝红拂女笑了笑。
李靖拱手躬身道:“靖实在汗颜!靖与大师仅仅萍水相逢,竟承蒙大师如此垂爱!靖何德何能,烦劳大师和张兄为李靖亲自费心费力,李靖实在是感激不尽。”
慧文大师笑道:“李施主你也不用感激,这是你张兄真把你当兄弟,是他建议老纳锻这把刀的,吃苦受累他也心甘情愿呢!”
虬髯客听慧文大师这么说他,也觉不好意思。他对李靖夫妇憨憨地笑了笑,说道:“为了贤弟和小妹,哥做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虬髯客说完便又继续忙他的活。他把铁坯从炉中抽出来,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铁砧上不住地锤打。
“这其二吗,是这剑坯世间可再也没有第二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说这剑坯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了?难道是因为这种做刀的好钢材难以寻觅吗?”
李靖好奇地问道。
“李兄弟说的也对也不对。之所以说这剑坯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了,可是有缘由的。”
慧文大师沉思了一会反问李靖道:“李施主,你也是练武之人,对于兵器方面也应该是一个行家。施主可曾听说过世人传说的‘项羽剑’?”
“项羽剑?”
李靖一听慧文大师说起项羽剑,突然眼中放光。他心想:“大师为什么突然提起这项羽剑呢?难道这项羽剑还能与今晚锻的这把刀有什么关联?且看大师呆会怎么说。”
李靖连忙拱手答道:“这项羽剑,晚辈倒是听说过。听说那是当年项羽用过的一把宝剑,重约五十来斤。当年项羽力大无比,有拔山举鼎之力。此剑随他身经百战,斩敌无数。后来项羽兵败垓下,就是用此剑自刎于乌江边。听说此剑在项羽死后即落入了汉将王翳手中,至于以后晚辈就不知所终了。”
“嗯,李施主说的不错。”
慧文大师听后点了点头。
“此剑因太过沉重,后世很少再有人能有项羽的神力用它。再加上项羽短命,此剑又染有主人之血,后人怕其戾气太重,也就更没人敢用了。东汉末年,此剑又偶然被董卓所得才又重出江湖,不过后来董卓也死于非命,世人更认为此剑妨主,属于不祥之物,所以此剑便更是无人敢用了。此剑从此又销声匿迹不知所终。”
“那这把项羽剑从此便消失了吗?”
红拂女正听得入神,待慧文大师说“此剑又不知所终”了,心中惋惜,忍不住追问道。
“这倒也没有!”
慧文大师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机缘巧合,此剑被老纳偶然寻得。老纳觉得他太重,没人能用得了,又兼其有太重的戾气,也就一直收藏不再示人。后来老纳出家之后,才将此剑重新取出,放在经台之上每日让它沐香听经,以佛法去其戾气。”
慧文大师说到这里,停了一会,认真地看虬髯客锤锻剑坯。等到虬髯客把剑坯又放进炉中才又继续说道:
“后来老纳觉得一直把它放在那里,倒是暴殄天物,失去了这把宝剑原来的价值了,就一直想为它寻找新的主人。”
慧文大师转脸望着虬髯客,笑着说道:“那次见到张施主,觉得他与老纳很是投缘,便将这把宝剑断为两截,其中一截铸了一把刀。对了,就是你看到的张施主身上佩的那把刀。”
李靖这才知道,原来虬髯客张大哥那把刀是这么来的。怪不得那天在客栈里他说那刀是一位朋友所赠,不能随意送人,原来是这么回事。
慧文大师继续说道:“说来也巧,当时铸刀淬火之时,淬火声音很是雄壮,响似龙吟,故将其取名‘龙吟’,赠与了张施主。今李施主到此,合当有缘,老纳便把这最后一截再铸一把。今晚看李施主的造化,若成的话,即是李施主的缘份到了,合当此刀应归李施主。”
两人正说间,有两个小和尚从外面抬来一桶水,放在铁砧旁边。李靖和红拂女注目观瞧,只见那水清澈透亮,隐隐有寒气。
慧文大师用手指着这水说道:“李施主你看,这水可也不是一般的水。”
李靖用瓢舀起一点放在嘴边吸吮了一口尝了尝。那水寒冷清甜,一口水下肚,那水似冰刀霜剑刺扎着喉咙。李靖勉力饮了一口,便觉得有一股寒气直入脏腑,竟在这被炉火烤得热气蒸腾的房间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