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李靖正在家中养伤,与红拂女说着话,张伯忽然在门口说道:“老爷,刚才东宫来人,说太子一会儿要来探视老爷的伤情。”
“太子?”
李靖与红拂女听了俱是一惊,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突然登门。
“怎么此事还惊动了太子?”
红拂女满脸疑惑地望着李靖,不解地问道。
李靖也是一脸疑惑,感到莫名其妙。
“我与太子素无来往,太子怎么会突然来访呢?”
但既然是太子来访,毕竟非同一般,李靖连忙起身欲去更衣。红拂女一把将他按住,着急道:“你伤还没好,不管谁来了,都不能乱动!”
李靖轻轻动了动胳膊,笑着安慰红拂女道:“你看,这不都差不多好了么。有夫人的精心照顾,再加上经过这几天的将养,再大的伤也已经好了,何况就刺破皮肉这点小伤呢。太子非同旁人,乃是一国的储君。太子驾临,如同君上亲至,怎可怠慢?我必须要出迎,否则会有轻慢之嫌。”
红拂女见拗不过,只得起身帮他更衣,扶着他一起到门前等候。此时,宅前的街巷已经戒严,执金武士明戈执杖,一条街上旗幡飘飘,闲杂人等一律禁行。
俄而,鼓乐响起,一队队武士执太子仪仗引路,太子的车辇随后次第而行。
“嚯,这么壮观啊!”
红拂女和家人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太子仪仗,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的壮观,各人俱觉得是大开眼界。
忽然听到有宫人唤到:“太子驾到!”
言未毕,音乐奏起,只见李建成华服束冠,风态万方地从车辇上走了下来。李靖忙和红拂女带领家人上前见礼。
李建成见状,忙趋前几步,一把将李靖搀起道。
“李兄,你伤重未愈,不必多礼。”
李靖连忙躬身谢道:“太子殿下驾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这是臣一家无上之殊荣,臣实是受宠若惊。”
“诶,李兄在灭薛仁杲一战中战功卓著,居功甚伟。前次又舍身救了秦王殿下,又是奇功一件。我早就想要来看你,只是今天才有空闲,望李兄千万不要见怪。”
李靖上前一步,躬身说道:“臣何德何能,竟蒙太子殿下亲临寒舍,令臣全家感激涕零。臣虽然比殿下虚长几岁,但太子殿下乃是一国储君,与臣份属君臣。这君臣之礼不可逾越,否则有违礼数。所以这‘李兄’二字,臣可万万不敢当。”
“诶,李兄这就见外了!”
李建成听了先是一愣,转而又笑着说道:“李兄可曾记得,以前在太原的时候,我们之间就一直以兄弟相称,怎么今天就不行了?况且现在又不是在朝堂之上,我们之间就不必那么拘于礼节了吧。”
“臣万万不敢,否则臣就有轻慢殿下之罪,如此则臣万死不能辞其咎了!太子殿下若不答应臣的请求,则臣只能长跪不起了。”
李靖说罢,上前就要重新跪倒。
“李兄不必如此!”
李建成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见李靖执意不肯兄弟相称,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唉,这……这……也好吧!”
他转而又满脸带笑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依李……李将军所言。你看,现在我可以到你的家中坐一坐吗?”
李靖这才高声道:“臣李靖偕夫人率全体家人恭迎太子殿下光临寒舍!”
李靖说罢,躬身将太子李建成一行让进屋内。
来到厅堂之上,李靖请李建成上首正位落座之后,又欲引领全家人行大礼。李建成一把拉住,笑着说道:“诶,你看,李将军这又见外了吧!这是在李将军的家中,又不是在朝堂之上。李将军再莫多礼,如此就太显得生分了!”
李靖正色道:“太子殿下乃是一国的储君。太子殿下亲临,如同君上亲至。这礼数绝不能轻废,否则臣又有怠慢君上之罪也!”
李靖说罢,又引家中众人参拜。李建成见阻挡不了,也只能接受李靖的大礼参拜。
参拜毕,李建成赐座,李靖方才坐下。红拂女参拜完毕后向李建成告退,步入后堂。
李靖本来伤口并未完全痊愈,经此一折腾,伤口隐隐剧痛。另外古代人还没有掌握科学的伤口缝合技术,因此虽有药王老神仙的金创药,但是伤口肌肉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愈合。但此时太子到此,他必须要小心伺候,不能怠慢。只是此时,已有一些细小的汗珠已经沁出了额头来。
李建成坐下后,看到李靖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知是伤口疼痛所致,便关切地问道:“听闻将军在上次救秦王殿下之时曾身受重伤,我寝食难安。这几日我一直想来看望,无奈公务繁忙,一直脱不开身。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空闲,便赶紧过来探望将军的伤情。看到将军额头已有汗珠沁出,想必伤口还未痊愈?”
李靖连忙起身答道:“臣何德何能,蒙殿下惦记!回禀太子殿下,伤势已经好多了。”
李建成忙挥手示意李靖坐下,温言说道:“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以防伤口崩裂。你我虽份属君臣,但一直情同兄弟,将军如过于拘于常礼,就真的显得太生份了。”
李靖忙起身谢道:“臣这点小伤,承蒙太子殿下牵挂,臣感激不尽。”
李建成摆摆手,示意李靖坐下说话。他又接着说道:
“我今天来,也不完全是为了探望将军的伤势,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李靖见李建成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有点疑惑地望着李建成。
李建成见李靖神情疑惑地望着自己,笑了笑解释道:
“前次将军在剿灭薛仁杲一役中,居功甚伟,却没有得到陛下应有的褒奖。我作为太子,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很对不住将军。今天我之所以以太子全副銮驾,前呼后拥地来看望将军,倒并不是说要在将军面前显摆我这太子的身份,而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表示对将军的尊重。我想告诉世人,朝廷对将军是非常器重的,不能让他们看低了你。却没想到我这么做反倒使你我之间变得格外的生分了,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现在我是在你的家中作客,你看,我们就以兄弟相称,不要过分拘于君臣之礼好吗?”
李靖见李建成又提出“兄弟”称呼,连忙站起来躬身说道:
“太子殿下身居庙堂之高,国事繁忙,仍然惦记着臣,臣怎不感激涕零。但‘兄弟’一词,则使臣惶恐之至。太子不管是轻装简从,还是华服冠盖;不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臣的家中,这君臣之礼都不可轻废。若如此,则臣罪莫大焉!”
“唉,你我之间就这么一句‘兄弟’,怎么就这么难呢!”
李建成听到李靖再三不允,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想当年在太原之时,我和世民、元吉兄弟三人和将军在一起是多么的投缘。大家兄弟相称又是何等的亲切。没想到我现在忝立太子之位后,想叫一声‘李兄’却变得如此之难了。我也特别想像秦王殿下那样与将军兄弟相称,看来这……这也已经成了我的奢望了。”
李靖连忙拱手说道:“太子殿下,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殿下乃是一国之储君,上下尊卑必须分明,臣怎敢僭越礼数。”
有时对人过分地尊重,也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办法!
李建成身为太子,又岂能感觉不到!
李建成也深知李靖的才能,这一次西征薛仁杲更是展示了李靖高超的军事素养。所以李建成对李靖特别看重,想把他拉进自己的幕府。可是李靖一口一句“太子殿下”,一口一句“君臣之礼”,貌似是对自己十分的尊重,实际上是在他和自己之间划了一条很清楚的、让人难以逾越的界限。
李建成听李靖这么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似隐隐有失落之情。他把手一挥,对身边的随从说道:“让太医进来,帮着瞧一瞧李将军的伤势。”
宫人出去宣召,外面即有四、五个太医小跑着走了进来,先是向李建成行礼,再与李靖见礼。
李靖连忙起身推辞道:“太子殿下,臣的伤势经过这几天的将养、治疗,已经好多了。臣这点小伤小痛哪敢再劳烦太子殿下挂心。”
李建成笑道:“我听说将军也颇懂医道,上次秦王殿下的重病,就多亏了将军用药。但宫中太医毕竟手艺也不错,让他们诊治一下,也聊表了我的一点心意。若是果然好转,我也就放心了,望将军万勿推辞!”
李靖见太子盛情,知道不好推却。他这才起身告退,与太医同入内堂诊治。
一会儿功夫,太医和李靖一同走了出来。太医禀告李建成道:“太子殿下,李将军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只要多加将养调息,应该很快就能康复了。”
“哦,是嘛!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李建成听罢高兴地点点头。他说罢又挥一挥手,太医刚退下,又有四五个宫人捧着七、八个锦盒走了进来。他们把锦盒排列放在桌几之上,然后一一打开。
李靖见锦盒中盛装的都是一些千年老人参、梅花鹿茸等珍贵名药。一看都是个中珍品,非常的名贵。
“殿下,您这是……?”
李建成指着这些药材说道:“将军乃是国之栋梁,当世之孙吴。听说将军受伤,我甚为挂念。这些都是我特意在宫中挑选的一些强身补血用的药材,或许对将军有用,还望将军不要推辞。”
李靖慌忙站起来身,拱手说道:“臣本是一个罪臣,蒙陛下不弃,使臣得以有效忠朝廷的机会,哪还敢有其它奢望。臣只是受了一些小伤,承蒙太子殿下如此厚爱,令臣感激涕零。至于这些名贵药材,乃是陛下与太子养生之用品,臣万万不能接受!”
“诶,将军见外了。将军乃是国之栋梁,把将军的身体养好了,不仅是将军之幸,也是我朝廷之幸也。这些东西虽然名贵,但与将军的身体相比,就一文不值了。这些东西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望将军万勿推辞。”
“这……”
李建成见李靖有些为难,立刻板着脸说道:“将军若再推辞,就真的是拒我李建成于千里之外了!”
“既然太子殿下这么说,臣感谢太子厚爱。太子的恩德,臣没齿难忘。”
李建成见李靖没有再推辞,心中高兴。他环视厅堂,不觉赞道:“李将军儒雅俊逸,室内装饰也甚是精致典雅。家中的奴仆个个举止端庄,雅而不俗。可见李将军不仅治军有方,治家也有道,令人佩服!”
李靖连忙躬身道:“太子殿下谬赞了。小可之家,自当难入太子殿下的法眼。臣刚在长安落脚,哪有什么能力置办这样的家当。此宅乃是臣的一知交挚友遗赠,臣只是代住而已。”
“哦,是吗?”
“能有友人如此,倒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也!”
李建成听了也不觉啧啧称奇,心生羡慕。他忽而话锋一转,叹了一口气道:“我每日帮陛下处理政事,又深处宫中,心中是多么想能结交这样的挚友啊,却是欲求而不可得!”
李靖忙笑着说道:“殿下日理万机,政事繁杂,肯定是非常辛苦。不过臣看殿下风华绝代,聪慧过人,天下英雄也一定是视殿下为英主,摩肩接踵,趋之若骛。殿下的身边,又怎么会缺少肝胆相照的挚友呢?”
李建成看了看李靖,神情有些落寞地说道:“我一直想结交像将军这样的英才,想引以为知交挚友。没想到将军却一口一句‘太子’,一口一句‘殿下’,拒我于千里之外。将军乃是我太原的旧友尚且如此,又何况其他人呢?”
李靖听了,又连忙站起身来。他躬身说道:“臣惶恐,臣能得殿下垂爱,乃是臣一生之荣耀,臣又岂会拒殿下于千里之外呢?”
“真的吗?”
李建成见李靖如此说,脸上顿时现出喜悦之色。
“那……那我上次让人送了一份礼物给你,你为何拒而不受呢?实际上,那也只不过是我对你有功而不得赏的一些补偿而已,却被你原封不动地给退回去了。”
李靖听后,忙起身正色道:“臣启太子殿下,上次能剿灭薛仁杲,全是仰仗陛下和殿下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秦王殿下在军中指挥若定,领导将士们浴血奋战的结果。臣哪敢居功,也更谈不上有功而不赏的情况。臣以为陛下赏罚分明,臣从未觉得有半点委屈。所以臣岂敢接受太子殿下的补偿呢。臣之所以派人原封退回,正是表明臣无半点不满之意,还请殿下谅解。”
李建成黯然地点了点头,轻轻地说道:“看来那倒是我多虑了。我有意与将军结为至交,军国大事可时时向将军垂询,将军以为如何?”
李建成本意是想借李靖心中的不满乘机拉拢他。但李靖是何等睿智之人,他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道道。他若收下那份大礼,则表明他的心中确实存有对陛下的不满,如果李靖被李建成拉拢到门下还可;若没有,则势必有可能给李建成落下对朝廷有怨忿的把柄,今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古人云,无欲则刚。无欲则不容易落入别人的圈套。李靖是何等睿智之人,难道还能看不出这其中的道道。
李靖赶忙起身拱手说道:“太子殿下,臣本是一罪人,蒙陛下不弃,使臣得以效忠于朝廷,臣已是倍感恩宠。今又蒙太子殿下垂爱,亲至家中探望,臣更是感到受宠若惊。臣既为大唐之臣,定当竭心尽力,效忠大唐,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臣岂敢有半点非份之想?何况君国本为一体,太子殿下又是一国之储君,臣为国出力,则就是为陛下、为太子殿下出力。臣何德何能,敢奢望成为殿下的知心挚友?如果只是因为知交的缘故而为国出力,那未免显得有些矫情了。殿下放心,臣既以身许国,定不会辜负朝廷的厚望,定当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建成听李靖一口一句“臣”,事必谈“君国一体”,言必称“为国出力”、“朝廷的厚望”,看似说的铿锵有力,实际上是婉拒了自己想把他拉进东宫一派的要求。但李靖说的堂皇,又找不出一点毛病来,他也只好连连点头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将军的一片忠心,感天动地。相信陛下听了也会感到非常欣慰的!”
正尴尬间,外面有太监匆匆进来禀报:“太子殿下,陛下有要事要找您商议,要您立刻赶往太极殿去。”
“哦?父皇说没说是什么事情?”
“没说,不过从老奴来看,陛下好像火气很大。殿下,您赶紧过去吧,秦王殿下也早已在太极殿里等着太子殿下了!”
李建成一听父皇有急事,不敢耽搁。他连忙站起身来,对李靖说道:“李将军,本来今天想与将军来一个促膝长谈的。你看,奈何我今天又不得闲!父皇有事找我,看来今天只能与将军聊到这里了。以后若有时间,再与将军长谈如何?”
李靖忙起身拱手道:“太子殿下公务繁忙,还忙里偷闲来看望于臣,臣感激不尽。既然太子殿下有要事在身,臣不敢挽留。臣恭送太子殿下回宫。”
李靖说罢,率家人在门口恭送李建成銮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