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问,这天策上将是个多大的官?
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有唐一代,天下的官没有比它再大的了。
如果仅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天策”是指天上的天策星。天策星传说是商王武丁时期的大贤臣傅说死后升天所化,所以又称“傅说星”。古人有所谓“傅说星光明,王命兴,辅佐出。”这一说。
在大唐王朝的创建过程中,李世民勿庸置疑可以说是居功至伟。无论从太原起兵到谋略关中,再到削平薛仁杲、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等一众割据群雄,若没有李世民的披坚执锐、攻伐征讨,大唐政权不会这么快就建立,并迅速地统一全国。
正是因为他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李渊认为李世民既然已经位列秦王、太尉(三公之首,主管全国军事)兼尚书令之位(尚书高官官,唐朝时设尚书、门下、中书三省,三省的长官皆可称为“宰相”,其中以尚书高官官地位最高),实在是封无可封。且已有的官职根本无法彰显其荣耀,因而李渊乃为他特设此职位,并加领司徒(三公的第二位,主管全国教化。)兼尚书令。
终其李唐一朝,被封为天策上将的只有李世民一个人,地位仅次于皇帝李渊和皇太子李建成(皇帝为君,皇太子为储君,对臣下而言都是君主)。
后来李世民又兼中书令,这是中书省的长官。这样三省中尚书省、中书省的长官都是李世民,在以三省为行政核心的唐朝,李世民可以说是官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天策上将府下设长史、司马、主簿等众多属官,可自行征辟人才。李世民因此开设文学馆,收罗四方人才入馆备询顾问。文学馆与秦王府相结合,在当时俨然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朝廷”。房玄龄、杜如晦、李世勣、尉迟敬德、秦琼等一干人才悉数被召入府中,其实力和影响越来越大。
这时最感到紧张的人便是太子李建成!
李建成每见李世民立一功、加一官、晋一爵都倍感心惊肉跳。现在看来,除了自己这个太子的头衔外,无论从实力、军功、影响等等方面,他都已经无法与李世民相比了。
而当时秦王李世民所下达的“教”和皇帝李渊颁布的“诏”、“敕”以及太子李建成所下达的“令”并行。有关部门不知该听哪个人的命令,没办法只能按照收到的先后为准。这足以说明秦王李世民在很多方面实际上已经与他并驾其驱。
所有这些都令李建成寝食难安!
李建成隐隐地感觉到李世民每加一官爵都像是在抽走他登上皇位的台阶。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要出手削弱李世民的实力来自保。于是李建成开始逐步地贿赂、拉拢李世民的部将,对尉迟敬德、李世勣、秦琼等都赠以重金。
“李兄,你看这怎么办呢?”
李世民看到这种情况很担心,怕这些人受不了太子的拉拢而最终弃自己而去。有一天,他对李靖谈及此事,不无忧虑地说道。
“殿下,这是您的家事,属下好像不便……”
“嗨,你又说这话。身在帝王家,家事即是国事,哪能那么分得清呢!”
李靖听了笑了笑。他沉吟了一会,倒是满不在乎的说道:
“殿下是不是有点多虑了。”
“多虑了?”
“是啊!”
李靖笑道:“属下记得殿下曾说过‘君子以义至,小人以利求’。在属下看来,尉迟敬德、秦琼、李世勣之流都是重义守信之士,岂是能用金钱能打动得了的?如果他们真是能用金钱打动得了的话,那么殿下即使再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只怕时间长了也……”
李靖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殿下,以您的为人及对待属下的作为,想必太子殿下也很难有所收获。不过……”
“不过什么?怎么李兄话到嘴边又留了半句,让我听了着急呢!”
李靖见李世民着急追问,这才轻声说道:“不过属下倒是觉得既然殿下与太子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殿下是不是也该有所打算了。”
“打算?”
李世民不知李靖所说何意。
“李兄的意思是让我也去收买太子府里的人?”
“非也!”
李靖笑道:“按理说,太子与殿下之间的事皆是家事,外人不应多言。但殿下既然动问,则属下必知无不言。殿下您想想,太子即使用重金都收买不了您的手下,您又能收买得了太子府上的那些义士?殿下可别忘了‘小人以利至’。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时在重要时刻,小人物也会起很大作用的。殿下还记得春秋时期‘羊斟惭羹’的典故吗?”
李世民笑着说道:“李兄说的是为了一顿羊肉没吃上,竟陷害宋国大夫华元,战斗时直接驾车把华元送入敌阵当了俘虏的那个羊斟吗?”
李靖郑重地点点头,说道:“是的。一场大战,全国上下投入多少的人力、物力,却因为羊斟这个小人而前功尽弃。所以防小人甚于防贼,殿下一定要小心。殿下一方面要防止自己身边有这样的小人,因为这样的人一旦被收买,危害往往很大。同时殿下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去收买太子身边的这类人物为我所用啊。”
李靖的这一句话说的李世民心惊肉跳,只感觉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凉。
是啊,如果自己身边有这样的势利小人一旦被太子所收买,那自己不就成了无辜的“华元”了吗。
李靖看到李世民陷入了沉思,便又建议道:“殿下也该早作一些准备。古人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对有些事情一定要未雨绸缪。譬如玄武门值守中郎将常何,此人曾与秦、程等将军在瓦岗共过事。属下听说此人虽颇有正气,但好像就比较爱财。”
李靖觉得太子与李世民之间的事毕竟是家事,外人不便多言,说话点到为止。所以话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不再多说。
“常何?”
李世民是何等聪明之人,弦外之音一听就明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靖这段时间除了上朝之外,一般就在家陪着红拂女,两人相敬如宾。没事的时候,李靖就搬出焦尾琴,红拂女拿出瑟,两人琴瑟相和,别有一番情致。有些曲子弹的久了,连下人都能哼上一段。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两人恩爱绵绵,全家其乐融融,不亦乐乎。
话说窦建德虽然被擒杀,但他的大夏国却还没完全控制。没几日,李渊为了稳定河北,决定将原窦建德的旧部范愿、董康买、曹湛、高雅贤、王小胡等人招到长安授以官职。实际上是欲将他们调离河北,以便加强对河北的管理。范愿等人原受窦建德旧恩,见窦建德被杀,又看到王世充降唐后,部将单雄信等人大都被杀,担心自己调到长安也不能保全。于是决定拥立原窦建德手下大将刘黑闼起兵反唐。
这刘黑闼年轻时与窦建德为知己好友,后来跟随郝孝德参加瓦岗军。李密败后,刘黑闼为王世充俘虏。后见王世充乃一武夫,没有什么大的前途,便逃回河北,依附于窦建德,被授汉东郡公。此人以骁勇多谋著称,窦建德称他为“神勇将军”。当初窦建德率大军救郑,专门派他留守后方,足见窦建德对他的信任。
刘黑闼被拥立起兵后攻城略地,大败淮安王李神通、幽州总管罗艺联军。不久又击败左武候将军李世勣,生擒薛万均、薛万彻兄弟,兵势大盛。突厥颉利可汗也派人马来援,不到半年时间即全部恢复了窦建德原先的地盘。
唐廷震动,派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出兵征剿。李世民连战连捷,又在洺水水淹七军。刘黑闼军淹死数千人,被杀一万人,刘黑闼仅率一千多人逃往突厥。此次征剿,大将罗士信身陷重围不幸阵亡。
不久,刘黑闼在突厥的帮助下又卷土重来,复又占据河北。
这一次太子府太子洗马魏征对李建成说:“太子殿下,秦王李世民多有军功,现在地位很高,对太子您构成了很大的威胁。现在刘黑闼经上次征伐后实力大减,虽然在突厥的帮助下又卷土重来,但也终不成气候。太子您何不向陛下请求,由您领兵出征。这刘黑闼虽经秦王殿下久战未灭,如果能在您的手上灭亡,则体现了您在各方面并不逊色于他秦王李世民啊。”
“嗯,好主意!那刘黑闼经秦王一战,早已元气大伤。我正好可以给他来个最后一击,以成就我的功业!”
太子李建成于是听从魏征的建议。正好此时李渊也想让李建成建立军功,这样好威服众人,于是立即派李建成领兵。
李建成果然不负众望,率刘弘基等人连续战胜刘黑闼。刘黑闼军损失惨重,兵败被俘。李建成在洺州将刘黑闼及其弟刘十善一并斩首,至此河北才彻底平定。
经此一战,李建成名声大噪,在朝中的地位得以巩固。
而正当李建成平定河北之时,此时的李靖正在匆忙准备南下。
李渊命他前往南方平定南梁萧铣。
萧铣为原南朝梁武帝萧衍六世孙,安平文宪王萧璇之子。隋灭亡后,天下纷争,他也趁乱在众人拥戴下称帝于岳阳,后迁都于江陵(荆州),国号为梁。势力范围东至九江,西至三峡,南至交趾,北至汉水,拥有精兵四十万,雄踞南方。
萧铣利用大唐东征王世充之机,不断北上侵扰大唐的领土,成为大唐政权继王世充、窦建德之后又一个强大的敌人。所以李渊决定要消灭这一支割据势力,任命赵郡王李孝恭为夔州总管,李靖为行军总管。命李孝恭先行在夔州大造战舰,训练水军,以作进攻萧铣的准备。
此时的李靖还在长安,他因要准备南征之事,所以没有随同李世民一起讨伐刘黑闼。
正在李靖将要出发之机,李世民讨伐刘黑闼得胜回朝。李世民听说李靖即将南下,专门让人请李靖过府,为他壮行。他又请了秦琼、程咬金、尉迟敬德、李世勣等人作陪。
前段时间北伐刘武周、东征王世充大家都在一起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现在李靖要南下,大家突然要分开了,各人都觉得非常的不舍。
程咬金憋不住了,先端起酒杯说道:“俺们和李兄成天在军中有说有笑的,这咋一分开,还真觉得不舍呢!李兄,俺老程先敬你一杯,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哦!上次北伐之时要不是你救了俺,俺老程哪有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呢!”
程咬金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靖笑道:“那是程将军造化好,正好被在下碰上了。大家都是兄弟,谁碰上都不会置之不理的,程兄何必那么客气呢!”
秦琼也说道:“这段时间跟着李兄在一起冲锋陷阵,在下真心佩服李兄。李兄足智多谋,尽打神仙仗。每到关键时刻,总是李兄能力挽狂澜。那次北伐攻打宋金刚,李兄用疲敌之计,断其粮道,使宋金刚力不能支,最后不得不后撤,才给我军追歼的机会……”
尉迟敬德接过话茬,说道:“是啊,李将军把我可害的好苦,我要罚李将军一杯!”
尉迟敬德不等秦琼说完,便端起酒杯过来敬李靖。
“秦兄谬奖了!”
李靖被秦琼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正好尉迟敬德过来敬酒,便站起来笑道:“哪是在下的能力,是秦王殿下指挥有方,才有那场胜利。靖只是与诸位一样,尽力而为而已。要不是那一仗,我们又怎么能和尉迟将军在一起喝酒说话呢!尉迟兄你说不是是?”
李靖说完笑着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那倒也是!要不是李将军,在下有可能早就在哪殿阎王那里当差了!”
尉迟敬德非常豪爽,又斟满一杯酒,仰脸一干二净。
秦王李世民也附和道:“是啊,说实话,有李兄在军中,我的心中就有底气。李兄确是总能在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扭转战局。上一次与王世充的邙山大战,若不是李兄斩将夺旗,真说不准战局会是什么结果呢!还有那次与窦建德的夏军决战,要不是李兄斩了一个假的窦建德,那场仗的结果还真难预料啊。”
各人提起那场大战,至今还心有余悸。李靖听李世民说起这事,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每逢战阵,殿下总是身先士卒,率先冲锋陷阵。我等众人又敢不尽力?这是殿下的功劳,哪是靖的什么功劳啊。虎牢关之战要说最终能赢下来,没有殿下的运筹帷幄,率先垂范,哪能这么轻松?”
“对对对,李将军说的也是!”
众人听李靖如此说,都哈哈大笑。
此时李世民看到各个爱将都聚到一起,有说有笑,快乐无比。但众人中独少了一人,让李世民有些伤感。
前次讨伐刘黑闼,罗士信自告奋勇替王君廓坚守洺水城,却不幸城破阵亡,使他失去一位得力大将。
李世民黯然说道:“此次讨伐刘黑闼,士信不幸牺牲,令我每每想起就非常的痛心。”
李世勣听李世民说到此处,两眼隐有泪光。
“殿下,说到罗士信,世勣更是痛心。士信之死,世勣罪莫大也。要不是末将在宗城一战中打了败仗,也不致于士信兄弟在洺水被围。想起此事,末将就心有愧疚。”
李世勣在跟随李世民征剿刘黑闼时,刘黑闼率军数万进逼宗城。李世勣见刘黑闼军人数众多抵敌不过,弃宗城逃往洺州。结果被刘黑闼追上,李世勣所率步军五千人全军覆灭,他自己仅以身免。刘黑闼乘胜追击,包围洺水城,致城破罗士信战死。
“世勣兄也不要过分自责!”
程咬金大大冽冽地说道:“打仗总有胜负,刀枪无眼,也难免死伤。你看俺们众人哪一个每天不是在刀尖上舔血,九死一生。大家不必为此感到内疚。再说俺们不是把那个叫做什么……”
程咬金拍拍脑门,一时想不起名字。
“苏定方。”
秦琼小声提醒他。
“噢对对对,就是那个苏定方!”
程咬金这才想起来,他恨恨地说道。
“既然已经把苏定方给抓住了,也可以告慰士信的英灵了。等到明天,俺要亲自将他斩首。斩了他,不就可以为士信报仇了嘛。”
谈到罗士信之死,众皆黯然。李世民看到大家因为自己的思旧而不愉快,便连忙岔开话题。他转头问李靖道:“李兄这次南下,有什么打算?”
李靖忙起身拱手道:“禀告殿下。”
李世民连忙示意李靖坐下说话,说道:“李兄,此是家宴,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同袍战友,不必拘于礼节。”
李靖谢过,坐下继续说道:“针对此次南下,属下这段时间也考虑良久。南方与中原分裂已久,虽经大隋短暂统一,但终归聚少离长。所以此次南征,属下认为应该是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只有攻心为上,真正实现人心的统一才是正理。”
“嗯,李兄说得有道理!”
李世民点点头,继续说道:“国家分裂太久,收拢人心才是正道。”
秦琼等人听了李靖的分析后,也都点头称是。众人在酒席上畅叙家常,到晚才散。此时已经宵禁,李世民命人拿天策府腰牌,送各位将军回府,独将李靖留了下来。
李世民握着李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依依不舍地说道:“李兄这一走,我李世民感觉就像失去了左膀右臂。心实不忍。”
李世民说着说着,竟不由得流下泪来。
现在,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之间的斗争已越来越激烈,已趋白热化。
李世民心里知道,这次李靖外派,即是这种斗争的结果。太子正在把他的得力干将一个一个外派出去,削弱他的力量。李靖足智多谋,在自己身边肯定能帮上不少忙,如今被外放,李世民又如何不伤心呢。
李靖望着李世民脸上伤心失落的神情,也动情地流下了眼泪。
他对李世民说道:“属下本一罪人,幸得殿下提携才有今日,殿下对属下有知遇之恩。以往每次出征,都有殿下主持大局,属下才得以能施展才华。如今属下孤身一人南下,与殿下及众位朝夕相处的同袍战友分离,心中也委实不忍。但朝廷令下,催得又急,属下也不得不行。属下走后,望殿下勤于政事,仁心待人,以待时机。殿下宅心仁厚,卓尔不群,上天定会寄予厚报的。”
“唉,但原如此吧!只是李兄南下,孤身一人,也要注意安全。”
“感谢殿下的关心,属下会小心注意的。”
两人又相谈甚久,至夜深以后才洒泪而别。
从此,李靖离开了李世民的幕府,走上了自己独立发展的道路。
但是李靖和李世民两人也绝没有想到,这次长安一别,令李靖差一点就命丧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