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利见康苏密降唐,更无心恋战,不敢停留。他继续率部向阴山撤退,在浑河边遇到柴绍的截击。欲向漠北退却,结果在白道又遭到兵出云中的李勣的截击,被打得大败。颉利已无路可退,实在没办法,只好退屯铁山(今NMG白云鄂博一带),收集余众时才发现追随他的人马只还剩数万余众。
颉利此时自觉已不再是唐军对手,只得派遣执失思力为特使,到长安向唐太宗谢罪请降,表示愿举国归附。
李世民接到颉利谢罪请降的文书,欣喜万分。他高兴地对大臣说道:“汉朝时李陵带领五千步卒进攻匈奴,最后大败落得归降匈奴的下场。即使这样的结果,尚且得以留名青史。今李靖以三千骑兵深入敌境,数日即攻克定襄,威振北狄。这是从古至今所没有的奇勋啊,足以洗雪朕当年在渭水与突厥结盟之耻!”
李世民乃当朝颁旨加封李靖为代国公,增加食邑三千户,赐物六百段及名马、宝器等。
李世民立即召见颉利特使执失思力,历数突厥数年来的罪行。他大声说道:“我大唐乃天朝大国,有容人之量。朕希望与突厥和睦相处。汝一定要归告颉利可汗,此次归顺我大唐之后,定要谨守臣道,绝不可再有不臣之心。否则定将派兵踏平突厥,使汝等再无生理。”
“是是是,我家可汗定当谨遵大皇帝的旨意,谨守臣道,永不叛唐!”
执失思力唯唯诺诺,磕头谢恩。
李世民准予突厥请降归顺。并于同年二月,派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专程去抚慰颉利可汗,令李靖率兵接应。
此时李靖已经引兵至白道与李勣会合。接到李世民的诏书,张公瑾很高兴。他拱手向李靖祝贺道:“恭喜大帅荣封代国公!大帅此次领兵出征终于把颉利这老东西给打趴下了。多少年来东突厥带给我们大唐的威胁,今天总算是解除了!”
“这是各位将军和全军将士的功劳,又岂是在下一人之功。陛下对在下的嘉奖,实际上是对全军将士的肯定。只是突厥未灭,陛下即罢战言和,多少有些让人费解。”
“是啊,在下的心中也有担心。”
李勣也随声附和道。
看着张公瑾开心的样子,李靖和李勣两人却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颉利请降,陛下也已经允诺了。我们再也不用在这鬼地方与突厥周旋了,难道这不是一件大好事吗?怎么大帅和李将军反倒不高兴起来了?”
“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但颉利此人实在是从无信义可言,总是出尔反尔。没想到此时正应胜利进军之时,陛下却答应了颉利的请降。张将军,如果此时放弃追剿,难免会功败垂成,前功尽弃啊。”
李勣望着一脸迷惑的张公瑾,满脸担忧地说道。
“诶,将军之言,在下却不敢苟同!”
张公瑾却不以为然,他高兴地说道:“陛下高瞻远瞩,肯定是从全局考虑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们大唐宽以待人,在下觉得颉利这一次一定会吸取教训,不敢再反叛我大唐。”
“这一次颉利大败,一方面是我大唐实力提升,陛下与大帅的运筹帷幄的结果。而更重要的是突厥这几年天灾人祸,上下离心离德所致。我军与突厥之间,只有几次小胜,而突厥的真正实力并没有遭到严重削弱。突厥一直对我中原王朝颐指气使惯了,现在叫他屈居我大唐之下,他又如何甘心?在下以为像颉利这样的老狐狸要他改变本性,真的是太难了!”
李勣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
“李兄说的有道理!”
李靖也不无担心地说道:“东突厥多次与我大唐订立盟约,哪一次遵守过。颉利虽败,兵力尚存,部众还在。若任其逃往漠北,依附于薛延陀等部,则以后很难追歼。待其草肥马壮,国力恢复之时,必然再反。我想到那时就很难消灭了。”
“大帅,您说该怎么办?”
李勣望着李靖,希望李靖能拿个主意。
“这还能怎么办?陛下已经同意了颉利的请降了。这圣旨都已经送过来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张公瑾见李勣还想有所动作,马上反对。
“这圣旨已下,难道我们还能抗旨不遵不成?”
李靖沉默了一会,突然站起来坚决地说道:“李将军、张将军。对待突厥就应该与当年汉武大帝对待匈奴一样,必须将其彻底打垮,才能彻底解除他们对我大唐的威胁。”
“彻底打垮突厥?这……这谈何容易?这突厥实力一向不弱,确是因天灾人祸而致实力遭到削弱而已。我大唐几次取胜,也是因为大帅奇正结合,小胜而已。若想彻底打败突厥,那要比登天还难。杀敌一千,往往自损八百。一旦把他们逼急了,来与我军拚个鱼死网破,那对我们就得不偿失了。况且数路大军齐出,每日开支也是朝廷的一大负担。所以陛下才见好就收,答应了颉利的归顺请求。既然陛下有了旨意,我们又何必劳心费神呢?”
“那万一我们一撤兵,突厥得以喘息,迅速整合实力,不还是我们大唐的一个巨大的威胁吗?”
“到时不行的话,我们再来打他不就行了?”
“那样几次三番,反而更加劳民伤财!”
“可那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啊?毕竟陛下已答应了突厥的归顺请求,我们又怎能抗指不遵呢?”
张公瑾两手一摊,很无奈地说道。
“有办法!”
“有办法?有什么好办法?”
李勣和张公瑾突然听李靖说有办法,都一齐望向李靖,急切地问道。
“现在陛下派唐俭和安将军前往突厥抚慰,颉利必以为大唐已允其归降而放松警惕。如果我们此时选精骑发动突然袭击,定可不战而擒之耳!”
李勣觉得有理,点点头说道:“勣觉得大帅说的非常有理。在下也觉得宜将剩勇追穷寇,绝不能有霸王之仁。天予不取,将来必受其乱!现在突厥见大唐允其归降,必放松警惕,这正是我们彻底剿灭颉利的大好机会。我李勣愿请命出击,一举消灭突厥军队!”
“不可,不可,在下认为不可!”
张公瑾见李靖和李勣还要出兵攻打颉利,慌忙拦住道:“大帅,李将军,现在陛下已经降诏同意突厥请降归顺。大局已定,如若我们再打,就是违抗圣命,这是欺君之罪,是死罪啊!请大帅三思!也请李将军三思!更何况唐俭等人现在还在突厥大营,我们此番进攻,必陷唐大人他们于生死绝境。所以在下认为万万不可!”
“我倒非常赞同李将军的主张!”
李靖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能剿灭突厥,牺牲区区一个唐俭又何足挂齿,就是牺牲我李靖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张将军,有什么事,由我李靖一人承担!”
李勣也站起来坚定地说道:“行军打仗,就是要根据敌我态势当机立断。我李勣愿与大帅一起承担,誓与大帅共生死!”
“大帅,虽说‘将在外,君命可以有所不受!’但此事确实事关重大,这不仅会陷陛下于言而无信、不仁不义之地。更如果这一战我们贸然出击,如果胜了,您也会陷于抗旨不忠的境地!如若不胜,那大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大帅,我们此番出征,收获已经是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像。既然颉利愿降,陛下也已允降并下了旨意,我们又何必自作主张呢?大帅,在下觉得我们只要按照陛下的旨意执行就行了,又何苦冒这样的险呢?大帅,您还是要三思啊!”
“陛下的为人,我李靖还是知道的。他虚怀若谷,善于纳谏。若是我们在京城,向陛下说明个中利害,陛下肯定会接受的。但只是苦于此地离京城太远,我们又无法及时陈情劝谏。若是囿于反复请示而坐失彻底消灭突厥的良机,则是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将士们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过错了!既然机会就在眼前,我们就应该当机立断,又岂会让这机会白白地失去呢!我李靖情愿一个人受戮,也绝不给突厥以苟延残喘,伺机再生的机会!要打就要把他们打到彻底趴到地上求饶为止。张将军,你也不要再说了,我的主意已定,即使陛下怪罪下来,也由我一个人承担!”
“大帅,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张兄,你不要再坚持了。在下也坚决赞成打。而且正如大帅所说,要打就是要坚决地把突厥给打趴下!大帅,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我李勣愿与大帅共同承担责任!”
李勣说完,伸出双手,用力握住李靖的手。
“大帅!”
张公瑾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李靖与李勣的手坚定地、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犹豫了一下,也把手缓缓地伸了过去。
“你们二位将军都敢于直面生死,勇于扛责,难道我张公瑾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这抗旨……”
张公瑾见李勣和李靖都坚持出兵,他也不好说什么。从内心里来讲,他也是觉得不该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颉利。不过,这和与战,当由陛下亲自决断。现在既然陛下都已下旨了,他不免有些担忧这抗旨的后果。是以他还是有些担忧地说道。
李靖很感激地把他的手紧紧抓住,并用力地握了握。他慷慨激昂地说道:“我是主帅,决策是我定的,所有责任当然由我来负。只要有你们的支持就行了。”
张公瑾此时也慨然说道:“大帅,我张公瑾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只要能剿灭东突厥,永绝我大唐之患,就是搭上了我张公瑾的性命,在下也在所不惜!”
“好,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三人对视了一会,继而发出会心的大笑!
决策一旦定了下来,就绝不能犹豫。李靖迅速进行了分工:由他本人带领队伍出击,张公瑾统率大军殿后。并命李世勣立即率兵前往道口埋伏,阻断突厥逃兵向漠北流窜。他迅速秘密传令各路大军会剿,务必全歼突厥,不使颉利漏网!
凡是泄露机密,贻误军机者斩!
“大帅,此次出征,由在下率兵,您是大帅,负责统率大军殿后!”
张公瑾见李靖布置停当,突然提出由他领兵出征,而让李靖殿后。
“大帅,此次任务艰巨凶险,由在下领兵前去,让张将军率兵前往道口埋伏如何?不能什么事都是您冲在最前面,这剿杀颉利的大功就让给在下吧!”
李勣也提出由他带兵出击。
李靖知道此次出击非同寻常,乃是抗旨冒进。一旦出现任何差池,就是死罪。他们两人哪是为了和自己争功,而是为了把抗旨的罪名担在自己的身上。
李靖向他们二人拱拱手,非常感动地谢道:“你们两位将军的好意,我李靖心领了!但这领兵出击就不要跟我争了!我是主帅,决心是我下的,主意是我拿的,这个任务肯定要由我来承担!你们只要做好你们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希望这一次我们能一击就中,顺利剿杀颉利这个老贼!不负我等消灭突厥,为大唐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
张公瑾和李勣见争不过李靖,只好与李靖互道珍重,洒泪而别。
他们突然感觉,从来没有哪一次出征,有这一次这么雄壮。不仅仅是三人同心,都愿把这抗旨的大罪担下来。更是因为这一击,有可能永绝突厥之患,为大唐赢得万世的太平。所以每个人的内心既有激动,也有胜利即将来临的喜悦,还有这抗旨大罪未来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命运的惴惴不安。
此时,营门外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雪一阵紧似一阵。只一会儿的功夫,地面上已是铺了厚厚的一层。天空阴暗无比,像一口大锅盖扣在大地上,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寒鸦入林,野兽归洞,只有李靖的大军还在紧急调动。
李靖和苏定方一起率精骑万名,备足20天口粮,连夜出发。
大军马不停蹄地向铁山疾驰。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紧,但是李靖率领的大军却一刻也不敢停留。为了不惊动突厥人,达到突袭的效果,大军顶风冒雪,昼夜潜行。饿了,吃一点干粮,渴了就抓一把雪放在嘴里。很多士兵的脸和手都冻出血红的口子。战士的额头上、铠甲上、马的鬃毛上都积上厚厚的一层冰。但是谁也不许停留,仍然奋力疾行。
大军很快便来到了巍峨挺拔的阴山脚下。
阴山,确切地说应该叫阴山山脉,横亘于今天NMG中部。是由一系列东西走向的山峰组成。它西起ALS高原,东至多伦以西的滦河上游谷地,东西绵延1200多公里。
黄河从青藏高原下来后一路北上,遇阴山阻隔,在此拐了个大大的“几”字弯然后甩头向南,在阴山南麓圈出了一个肥沃的河套平原。
稍微有一点历史知识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阴山这个地名。阴山之所以如此出名,是因为它的重要战略地位。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阴山曾经在相当长一段时期,是中原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两方势力极力争夺的前沿阵地。
对游牧民族来说,它的意义非同一般,说它是游牧民族的生命线一点儿都不为过。若游牧民族占据了阴山南麓,拥有肥沃的河套平原,则实力大增。而中原汉族若失去阴山的屏障,则会门户大开,难以抵御游牧民族铁骑的入侵。
有一首歌谣,一直在游牧民族中千年传唱,足以证明阴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所以,在游牧民族的心目中,阴山不仅仅是一座座绵延不绝的山峰,更是他们心中的“圣山”。是他们生存的保障,精神的寄托。
《汉书》中记载,汉朝时,匈奴被打败失去阴山时,匈奴人“过之未尝不哭也”。
后来阴山在游牧民族和汉族手中反复争夺,这里从没有断过战争的硝烟。后世有诗人王昌龄曾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相信你读到这句诗的时候,除了能感受到诗人的那种豪迈外,也能感受到中原民族对失去阴山的悲痛和无奈。
李靖带领一万精骑到达阴山时,已是深夜。
突然前锋探马来报,前方有突厥营盘,按帐篷估计约有一千突厥士兵阻住了唐军的去路。
李靖的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
侦察的斥候从没有见过李靖听报前方有敌时有过这么紧张过。何况前方只有千把个突厥兵,就是有一万名突厥士兵又如何呢!我大唐军队如今正是士兵如虹,消灭这些突厥士兵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是看大帅的神色明显不对。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斥候哪里知道,李靖现在心中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他哪里知道李靖为什么听说前方突然出现突厥士兵时心中的担心和焦虑。
这一战乃是秘密潜行,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出半点差错。若是出现了任何差错,不仅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打败突厥。
而且更重要的是,李靖还要不得不承担所有抗旨不忠的罪责!
现在,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千突厥士兵,怎么不让李靖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