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送走了红拂女和虬髯客两人,这才和两个随从进得府门,让人通禀父王。
李渊才刚刚用过早膳,听报李世民回来了,非常诧异。他怕潼关有事,不敢有任何耽搁,立即召见。他见李世民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忙问:“世民儿怎么今天有空回来了?看你大清早的一路风尘,难道潼关有什么紧急军情?”
李世民也不急着回答父亲的问话,只是躬身给父亲行礼,说道:“孩儿给父王请安,祝父王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免礼,免礼。哈哈哈哈,一家人就不要那么客套了,你快说说潼关之事!”
李渊估计肯定是潼关有事,不然李世民不会这么急着赶回来。
李世民站直身,不急不慢地说道:“请父王放心,潼关暂无军情。孩儿回来是有另一重要之事面见父王?”
李渊听说潼关无事,这才放下心来。他刚刚打下长安,立足还未稳固。东面有王世充、李密、窦建德三个强敌环伺,一直对他虎视眈眈。潼关是长安和关内的主要屏障,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他才把这个重任交给李世民。
“其他重要的事情?”
李渊听李世民说有另一重要之事见他,这时才平静地问道:“哦?什么事如此重要,竟然让你不辞辛苦,亲自星夜回来一趟?”
“孩儿之所以星夜兼程,如此着急地赶回来,只是为了一个人。”
李世民趋步上前,认真地说道。
“一个人?什么人有如此份量,能如此牵动吾儿大清早儿就赶回来?”
李渊有些不解。
“难道还有什么人比守潼关更重要?”
“父王说的对,这人确实比守潼关重要。”
李世民一本正经地说道。
“父王,若是潼关丢了,孩儿还能把它再夺回来。可这个人要是没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李渊愈加不解,真还有人比潼关要塞更重要?潼关可挡千军万马,究竟是何人能有此份量?能替自己挡百万雄兵?
“父王!”
李世民见李渊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反问他的父亲:“父王,您是更看重潼关呢?还是更看重将来的天下?”
李渊没想到李世民竟说出如此简单的问题,笑着对李世民说道:“吾儿何出此话?这还有什么可以权衡的?父王当然是更看重将来的天下啊。守潼关不就是为了巩固基础,积蓄力量,为将来争天下准备条件嘛!这事连三岁小孩都能看懂,吾儿何必还要问你父王?”
“孩儿知道这事三岁小孩都知道,但有时往往是当局者迷,却未必能一时算得清楚。父王,现在群雄并起,逐鹿中原。我们要与群雄争夺天下的话,您觉得最要紧的又是什么?”
李世民紧接着又继续问他父亲。
“这……这还用问吗?”
李渊有些糊涂了,李世民风尘仆仆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和他来讨论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便随口说道:“要争夺天下,当然要广招天下贤士,汇聚人才,这样才能占得先机啊。难道这种小儿科的问题还要你我父子之间在此进行讨论?你早上来的急,应该还没用早膳了吧?你若是饿了,就赶紧吃早膳去。若是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就赶紧回去给我好好的驻守潼关。免得大清早在此浪费时间,与你父王尽做一些无谓的讨论。”
李世民这时没有接他父亲的话题,而是正色说道:“既然父王也知道这个道理,那您为什么还要斩杀人才,自断肱股呢?”
李渊纳闷了,“我斩……斩杀人才?我斩杀哪个人才了?”
李世民这时才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个人才就是雍州三原李靖啊。”
李渊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地仰头哈哈大笑。
“李靖?”
“嗨,你大清早从潼关跑回来,与父王绕来绕去说了半天。我道说的是谁,却原来就是为了那个马邑郡丞李靖?”
李渊笑了几下后,脸色慢慢转阴,变得满脸的不屑。
“你从潼关急匆匆地跑回来就是为他?他李靖也能算是个人才?”
李渊此时还余怒未消。他用手猛地一拍胡床,恨恨地说道:
“对,也可以这么说,他是一个人才不错!嗯,孤曾经还把他当作是一个旷世人才。孤以前也一直把他当人才看,对他恩宠有加,可他是怎么对待孤的?他就是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人、竖子!他居然还善恶不分,欲去助暴君杨广!当初只怪孤看走了眼!这样目光短浅,粗陋寡廉之人也能算是人才?退一万步来说,这样的人即使是人才又如何?于孤又有何用?他即使才高八斗,若不为孤所用就是废材!而他若去助敌的话,则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所以现在他在孤的面前,可以说是一文不值!因此此人绝不可留,今天非杀他不可!”
李世民见父亲说出如此气话,表明他对李靖的成见非常之深。他等父亲怒气稍为平息,这才恳切地说道:
“父王,孩儿至今还记得在孩儿小的时候,您曾经给孩儿讲过的关于秦昭王的故事。说秦昭王为求得名士范睢辅佐自己,不惜自折王者身份五跪范睢(此事见《战国策·秦策》)。他以自己的诚心求得范睢衷心事秦,从而为秦国强盛创造了条件。父王也还曾亲口给孩儿讲过刘邦沐浴登坛拜将的故事,刘邦拜韩信为将成就大汉数百年王业。还讲过刘备三顾茅庐延请诸葛亮成就三国鼎分之势……”
“是,孤是曾经给你讲过这些故事!”
提到李靖,李渊的心中就有一肚子气。所以他非常不耐烦地打断了李世民的话。
“你也不必对为父言讲这些。关键现在李靖是与我们作对,是我们的敌人!这样的人越有才,对我们的威胁就越大。所以这李靖和他们的性质不一样,根本不能把他们放在一起类比!”
“父王,您喝口水消消气!”
此时,李渊的眼中就快要喷出火来,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看来,李靖确实伤透了他的心,似乎不杀李靖,实在难以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李世民知道父亲现在还在气头上,要慢慢地和父亲讲,千万不能操之过急。他从几案上端起茶水,双手端到李渊面前。
李渊虽然记恨李靖,但与自己的孩子无仇,何况李世民还是他最可倚重的人物。他伸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小口。
“世民,我们父子不必再为那个小人李靖去争执了。你要是实在没其他事情就赶紧回到潼关那儿,此事你不要再操心了。”
“父王!”
李世民在父亲面前拱手躬身,非常恳切地说道:
“孩儿知道,李靖当初要到朝廷告发我们谋反,这事曾经让您非常恼火。但孩儿与父王的看法恰恰相反,孩儿最佩服的就是这样的忠义之士。他忠于朝廷,要匡扶社稷,为国效力,这不也是父王在孩儿小时候一直教导我们要这样做的吗?先前我们攻打长安之时,隋将屈突通也曾拚死抵抗,使我们损兵折将,甚至让我们差一点功亏一篑,折回太原。父王最后不还是仍然拚命地夸赞屈突通,说他‘是隋朝的忠臣’。您亲自下令将屈突通释放,并授兵部尚书,封他为“蒋国公”。您今天却为何偏偏对一个李靖这么苛责呢?孩儿觉得李靖和屈突通一样,都是忠心为国的人。这样的人一旦投靠我们,才最终能会死心塌地成为我们的肱股之臣啊。那些朝秦暮楚,反复无常像三国吕布式的人物即使再有能耐,于我们又有何用呢?当年管仲一箭差点把齐国的公子小白射死。但当公子小白即位为桓公时,仍然不计前嫌,任用管仲为相,从而成就春秋霸业。父王,难道我们连古代的齐桓公也不如吗?”
“这李靖桀骜不驯,哪里能为我所用!不如快刀斩乱麻,早点杀了他,以绝后患!”
李渊坐在那里仍然怒气未消,恨恨地说道。
“父王!”
李世民继续恳切地对李渊说道:“如今我们刚刚打下长安,我们的事业才刚刚起步。现在天下豪杰并起,一个个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今后我们也一定会和他们一起逐鹿中原,发生激烈的争夺。将来,不管面对谁,都将是一场硬战、血战?孩儿认为要想真正实现开基创业,就必须要有一颗容人之心。只有得人心者、得人才者方能得天下啊。东汉末年的曹操曾说‘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可见人才是多么的重要。父王,我们要想成就大业,就一定要汇聚人心,延请天下所有的英才为我所用才行。我们的心胸有多宽广,我们的起点就有多高,将来我们的疆域就会有多宽广。”
面对自己儿子的大胆陈情,李渊听了沉默了好一会。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吾儿说的也是。其实在李靖刚抓来的时候,本来为父也看重他是个人才,不想杀他。一开始为父也只想好好骂骂他,杀杀他的傲气。谁承想为父只骂了他那么几句,他就受不了了,来了句‘要杀要剐,悉心尊便!’难道为父这堂堂的唐王还不敢杀他不成!一怒之下,为父才下令杀他。这样的人虽是千里马却不好驾驭,既然如此又何必给自己留一根芒刺在身边,随时刺得自己难受呢?”
李世民见父亲的话有所松动,心中高兴。他知道此时需要趁热打铁,于是接着说道:“父王,但凡是人才,皆有脾性。千里马肯定与常马不同,不仅吃的多,要求高,还会踢人咬人,但他的作用却十倍、百倍于常马。只要我们能真正做到礼贤下士,真心待他,孩儿保证李靖一定会对我们忠心耿耿,至死不渝。相信在这一点上,父王比孩儿更知道其中玄理。”
李世民知道父王喜欢听好话,临了还不忘奉承父亲几句。
“孩儿还知道,这段时间,李靖看到大隋朝廷倒行逆施,百姓民不聊生,他已对大隋朝廷失去了信心,心中已萌生投奔父王之意。前段时间,他还在井陉口救了姐夫柴绍之命。所以李靖不仅与我们无仇,还有恩于我们李家。”
李世民见父亲还在沉思,显然是因为李靖曾经当面顶撞他,驳了他的面子,让他下不了台。他便又接着苦口婆心地劝道:“父王,现在天下纷争,各家都在抢人。像李密、窦建德等人都占了先发优势,手下人才如云,只要稍稍有些才能的人都不放过,不少都已经被他们罗致到帐下。在这个群雄环伺,非友即敌的情势下,多延揽一个人才,最起码就少了一个敌人。如果我们今天杀了李靖这样的人,则会让天下多少有为之士认为我们是一个睚眦必报,没有容人之量的人。我们这么做,就等于是我们自己绝了天下人才前来报效的道路啊。”
“这些道理,你父王又岂会不知?只是……只是就这样放过他,实在难消我心中的怒气!”
“父王,杀一个李靖容易,但却失去了一个极为难得的人才。如果只为快意恩仇,那我们的眼界又与常人何异?父王,孩儿观李靖的才能,绝不亚于孙武、管仲,他的才能绝对能抵百万雄兵。这也是孩儿宁愿放下潼关的防务,也要星夜赶回来向父王陈情的原因啊。父王,我们可千万不能自毁长城,并绝了汇聚天下英才来我长安的道路啊!”
“这……”
“父王,您一定要三思啊!”
李渊又想了好一会,才极不情愿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就暂且放了李靖这小子。不过他死罪可免,但要重责他一百军棍以杀杀他的傲气,以解孤心头之恨!
“父王,不可!”
谁知李世民上前一步,极力反对道。
“难道这也不可?”
李渊见打李靖一顿都不行,脸上现出老大的不高兴。
“父王,士可杀不可辱,尤其像李靖这样的人物!您既然已决定放过他了,又何必再打他一百军棍呢?父王,您也知道,在一百军棍下,又有几人能活得过来。即使李靖侥幸活过来了,也非残即伤。父王您想想,这样的李靖能和我们靠心吗?父王,一百军棍下,李靖的傲气没了,他的才气可能也就没了。难道我们真要放弃一个可敌百万兵的李靖,而留一个如行尸走肉般的李靖在我们身边吗?”
“这……这也不行?难道父王一个堂堂的王爷,竟要看他一个小小的李靖的脸色吗?”
李渊虽然极不情愿,甚至是有些生气地责问李世民。但与先前相比,他的口气却已缓和了不少。
李世民见父亲终于松了口,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的放下来。
“父王放心!”
李世民笑着对父亲说道:“您想杀杀他的傲气,找回自己的面子,这好办。此事交给孩儿,孩儿一定把这事儿办好。不杀杀李靖的傲气,今后又如何能驾驭得了他?现在天色已近晌午,孩儿现在就立即着手去办理此事如何?”
“唉……”
“好吧!既然这样,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不过,李渊心里面还是有些不舒服。
“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太便宜他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好好挫挫他的锐气,磨磨他的棱角!”
“是,孩儿知道了。”
“只不过这一次,真的是便宜他了!”
李渊似乎心中仍有不甘,但李世民说的话,句句在理,他心中如何不知。李渊说罢一挥手,带着侍女回后堂去了。
“孩儿恭送父王。请父王放心,孩儿一定会把事情办好的!”
李世民躬身送走父亲,立即唤来随从,悄悄的对他耳语一番后,才匆匆地出了唐王府。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红拂女和虬髯客在“春来”客栈里等了好久,眼看日见晌午也不见李靖过来。此时的红拂女,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她既盼时间快快过去,这样李靖就能快快来到。可又怕这时间过得太快,李世民没有时间去说服他的父亲。她时不时地跑到门外去张望,可总不见李靖的身影!
“小妹,你放心好了!我那李兄弟绝对不会有事的!”
虬髯客不住地安慰红拂女,叫她稍安勿燥,李靖一定没事。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的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
“三哥,我看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对头。如果二公子说动了唐王,靖哥哥也早就该回来了!可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见靖哥哥的身影,难道事情有变!不行,我们要到唐王府去看一看,看靖哥哥到底出来了没有!”
他们两个人在焦急不安中等到天近晌午还不见李靖的身影。红拂女再也坐不住了,她拉着虬髯客要到唐王府去看看。
虬髯客也感觉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李靖还没来呢!
“这李世民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嘛,怎么……”
“小妹现在非常担心李世民没有说动他父亲。若是那样的话,可就遭了!”
见红拂女这么说,虬髯客也有些着急。他刚才还很自信地坐在那里,劝红拂女不要着急。现在他也坐不住了,生怕事情有闪失。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可千万不能出岔子!走,我们现在赶紧到唐王府去看看!”
想到这里,虬髯客便同红拂女一起急急前往唐王府。当然,要是能在半路上碰到李靖,那岂不是更好。
二人在街上一边走一边焦急地左顾右盼,生怕和李靖走岔了。可一直走到唐王府门前也没有看到李靖的身影。
红拂女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心里更加惊慌了。
一种不祥的感觉瞬间笼罩在红拂女和虬髯客的心头。
府门前仍平静如往昔!
除了门卫,既没看见李世民的身影,也看不到李靖的影子!
这时红拂女又不住地往回望,开始担心李靖是不是已经出去,与他们在街上走岔了?
虬髯客从袋中掏出些碎银递与门卫,向门卫打听可有一个叫李靖的人出得府去。
“李靖?你们现在才来找李靖?”
门卫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们上下打量了虬髯客和红拂女几眼。
“是啊,我们找他。他……他出去了吗?”
“他出去了?他能上哪去?你们所说的那个李靖,他呀,马上就要升天了!”
“升……升……升天?升什么天?”
红拂女一时没会过意来。她怔怔地看着门卫,讷讷地问道。
“嗨,你们还不知道?他早已被押往刑场,马上就要处斩刑了!你们赶紧去那儿看看吧,说不定还能赶上给他收尸!”
“什……什么?押……押出去处……处斩?”
红拂女和虬髯客闻听此言,都一下子愣在那里。
此话对于红拂女来说不啻于晴天一个炸雷,直震得她五脏俱裂。她晃了几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虬髯客见状赶紧过来扶住她。
“怎么会……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好没事的吗?怎么会是这样啊?”
红拂女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她感觉自己的身躯就像突然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彻寒,以至于她全身不住地打颤。
泪水似决堤的洪水一样,从她的眼中奔涌而出。
那门卫见她如此伤心,也觉得有些不忍。他看了看天,小声提醒道:“你们还不赶紧去法场?说不准还能见他最后一面,要是去迟了那……可就难说了。”
他们说完不住地摇头叹息。
一句话提醒了红拂女,也提醒了虬髯客。
“对,赶紧去法场!”
“大不了今天一不做二不休,劫了他的法场,拼了性命也要救出李兄弟!”
此时,虬髯客心中非常的懊悔。
“唉呀,自己这是太相信李世民了。要是真的误了李兄弟的性命,那就真的太对不起红拂女了!”
“小妹,我们快走,赶紧上法场去!”
虬髯客打定主意,他立即催促红拂女上马。
“去法场!”
红拂女猛的一跺脚,一拧身翻身上马。
他们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快马(驴)加鞭,直奔刑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