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笑了笑继续说道:“这巨鹿之围解了之后,张耳就去找陈馀,责怪他不肯救赵之过。陈馀这时面对张耳的责问,倒也无话可说。若说自己兵少,项羽的兵力更少,却能死战解围,怪只怪自己才能不行。面对张耳喋喋不休的责怪,陈馀是又羞又怒。他愤而解下自己的大将军印绶推给张耳,对张耳怒道:‘你说我不行,你有本事你来干吧。’”
“看来这好朋友要翻脸了!”
“是啊。这张耳见陈馀突然这么做,也惊愕得愣在那里,一下子倒不知如何是好。恰好这时陈馀起身如厕,张耳的幕僚急忙对张耳说道:‘此乃上天赐与你的,你若不取,将来必反受其害。’于是张耳也就顺势佩上印绶,取了陈馀的兵权。陈馀如厕回来后,看张耳当真把印绶挂在了自己的身上,公然收了自己的兵权,非常恼火。从此这两个曾经最好的刎颈之交变成为相见相杀的死敌。这陈馀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弄得里外不是人,你说好不好笑?”
红拂女也笑道:“这也确实好笑。”
稍停了一下,红拂女也感慨道,“是啊,好朋友之间往往会这样,以义交,以情至,最后以利绝。那后来呢,怎么就跟韩信的背水一战又扯上关系了呢。”
“这一战与项羽的巨鹿之战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列的也是背水阵。而且这一战就是在这里打的。”
李靖伸手一指前面的井陉口说道。
“就……就在这里?”
红拂女一听李靖说就在这里,好奇地站起来四处观望。原来这静谧陡峭的峡谷,竟是当年一场著名战役的古战场!这时她才又突然想起这是在庙中,四处除了破败的院墙什么也看不到。
“靖哥哥,原来这鼎鼎有名的背水一战就是在这里打的啊!怎么我们来时,竟看不出一点痕迹呢?”
“痕迹?哈哈,这都几百年过去了!有多少烽火旧事,能敌得过这沧海桑田的变迁呢!”
李靖看到红拂女一脸惊讶的神情,不免觉得有趣。他又呷了一口酒,故意又停下来吊吊红拂女的胃口。
红拂女这时倒反而不急了。反正嘴长在他的脸上,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呗。
李靖见红拂女不急,就又嚼了一块牛肉干才接着往下说道。
“这陈馀和张耳反目成仇后不久,陈馀便设计赶跑了张耳,张耳于是复投了刘邦。后来韩信和张耳率领几万人马,想要突破井陉口,攻击赵国。”
“对,就是我们前面这个井陉口!战斗就发生在我们现在脚下的这个地方。”
李靖用手朝下面一指说道。
“陈馀听说汉军将要来袭击赵国,便在这井陉口聚集二十万大军以对抗韩信和张耳。”
“二十万大军?”
红拂女一听,惊讶地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那这一次陈馀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应该是稳操胜券了。”
“按常理来说,这陈馀人数占优,取胜应该是没问题的。但事情的发展却总不是按常理来的。当时陈馀的谋士李左车向陈馀献计,让陈馀利用井陉口这里狭窄、险峻的地形,断绝汉军的粮草。另外再派两千骑兵出奇不易截断他们的后路,这样就能使汉军陷入恐慌。此时再挥师进攻,汉军必然大败。”
“嗯,这倒是一个好计谋。”红拂女拍手笑道。
李靖也笑道:“好计谋是好计谋,可那陈馀就是不用又如之奈何?”
“这我就想不通了,这么好的计谋那陈馀为什么不用呢?”红拂女问道。
“我说陈馀的故事就是一个笑话、傻瓜的故事,原因就在这里。这陈馀是信奉儒家学说的刻板书生,迂腐如宋襄公之流。他听了李左车的建议后连连摆手,宣称正义的军队不用阴谋诡计。他甚至还搬出兵书战策来反驳李左车。他说:‘我听说兵书上讲,兵力十倍于敌人,就可以包围它,超过敌人一倍就可以交战。现在韩信的军队号称数万,实际上能真正上阵冲锋陷阵的生力军应该不过一、二万人。他竟然敢跋涉千里来袭击我们,远道而来已经极其疲惫。如果我军这样回避不出击,等到汉军强大的后续部队到来,又怎么对付呢?况且如果我们畏战的话,诸侯们会认为我胆小,就会轻易地来攻打我们。’于是拒不采纳李左车的计谋。”
“唉,这除馀当真是迂腐之极,朽木一根啊!”
红拂女也不禁感慨道。
“是啊,不根据天时、地利的变化,因地制宜地决定战略战术,如此迂腐,如何能不打败仗?韩信派人暗中打探,了解到陈馀没有采纳李左车的计谋,心中大喜。于是韩信可以放下顾虑,放心大胆地领兵进入这井陉狭道。离井陉口还有三十里时,停下来安营扎寨。等到半夜时韩信挑选两千名轻装骑兵交给张耳,让他们每人拿一面汉军旗帜,从隐蔽小道上山,在山上隐蔽着观察赵国的军队。韩信对张耳说道:‘交战时,赵军见我军败逃,一定会倾巢出动追赶我军,你率领这两千兵丁火速攻进赵军的营垒,拔掉赵军的旗帜,竖起汉军的旗帜。’等到张耳率领这两千兵马先行出发以后,韩信便自带一万人为先头部队,出了井陉口,背靠河水摆开阵形。”
“背水列阵历来是兵家大忌,一旦背水,非死不可。这一点连我这个不懂兵法的人都知道危险。韩信居然敢这么做,确实与众不同。”
红拂女听到李靖讲到韩信背水列阵时,笑着插话道。
“是啊,要不然怎么说韩信非同一般的呢。只是当时陈馀看到后,大笑韩信不懂兵法,不留退路,自取灭亡。陈馀此时已是从内心里开始更加轻视韩信,他对李左车笑道:‘打韩信,哪里需要那么多的手段!这韩信被他们吹得神乎其神,今日观之,乃徒有虚名罢了。我观其战阵,知其手段不过而而,胜之易也。”
“完了,陈馀先不纳妙计,现在又开始骄傲了。这骄兵必败啊!”
“对,你说的一点没错。韩信看到陈馀开始轻视他,便进一步地迷惑陈馀。天刚蒙蒙亮,韩信故意树起大将军旗帜、排列出大将军仪仗,大吹大擂地开出井陉口。陈馀立即指挥赵军打开营垒攻击汉军,双方展开激战。韩信假装溃败,抛旗弃鼓,连大将军的仪仗都丢了,逃回河边的营中。陈馀认为韩信的汉军不堪一击,大笑不止。他便指挥赵军倾巢出动拼命追击,争夺汉军的旗鼓、攻击韩信的大营。此时汉军跑到河边退无可退,只好回身殊死奋战,以一敌十,一时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双方正打得胶着的时候,张耳率领预先派出去的两千轻骑兵,等到赵军营寨空虚时冲进赵军营垒,拔掉赵军旗帜,竖起汉军旗帜。这时,赵军正战的激烈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营垒插满了汉军的旗帜,知道大营被夺,大为震惊,军心大乱,溃不成军。陈馀想拼命喝止,即使诛杀逃兵,也不能禁止。于是汉兵前后夹击,彻底打垮了赵军。陈馀死于乱军之中,韩信趁机攻进赵都城,生擒了赵王歇。”
听到这里,红拂女不解地问道:“你以前也给我讲过一些兵法,我没事的时候也会看一看兵书。兵法上说,列阵可以背靠山,前面可以临水泽。而项羽和韩信却都是背水布阵,怎么就都能胜了呢?”
李靖笑道:“你只看到兵法上的这一面,却没有注意到兵法上还有另一面。兵法上不是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吗?项羽和韩信都是兵力上处于绝对的劣势,如果是有退路的地方,士兵都逃散了,怎么能让他们拼命呢!”
李靖顿一顿说:“当然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也要与其它计谋相配合使用,否则就真的是把士兵往火坑里推了。”
“这陈馀当真是迂腐之极,战场上讲什么大道理呢!这下既葬送了自己,还坑害了赵国,真是可笑、可惜,又可叹啊。这当地老百姓居然还修了个庙来祭祀他,亦真是可悲。”
红拂女说罢唏嘘不已,这廊柱上所镌刻的“身甘殉赵难,义不屈韩兵”两行字,现在在她看来也说不清是悲叹还是讽刺。
红拂女说罢,手捧两腮,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想什么呢,怎么突然没声音了?”
红拂女竟像是没听见似的,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突然抬起头来,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李靖。
“怎么啦,突然跟着了魔似的?”
李靖看到红拂女突然一反常态,疑惑地问道。
“靖哥哥,你说多少年后,人们会怎么谈论我们呢?会不会……”
“你说会不会像陈馀这样的?噢,不会,绝对不会!”
李靖没想到红拂女突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靖哥哥,我也不求闻达于天下,我的追求很简单,就是能与靖哥哥生能同行,死能同穴。多年以后,有人经过我们的墓前,读着墓碑上的文字,说道‘这里竟埋着一对生死相依的夫妻!’有这句话,我就满足了。”
红拂女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说给李靖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眼中充满了浓浓的爱意,脉脉含情地望着李靖。
这廖廖数语,再是冷血,听到后心也会化了的,何况是多情才子李靖呢!
李靖情不自禁地抓住红拂女的手道:“会的,会的。那碑上一定要写上两行字,右边一行写着‘夫:李靖’;左面一行写上‘妻:红拂女’。”
红拂女听着突然大笑道:“哈哈哈,靖哥哥快别说了!就好像我们现在就站在我们的墓前似的。再说我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李靖笑着笑着,突然也陷入了沉思。刚才被红拂女一提醒,忽然戳中了李靖的内心。这陈馀虽然一生糊涂,却也曾指挥千军万马,纵横沙场。即使功败垂成,战死疆场,却也还有后人记得他、祭奠他,为他立庙。想到自己空有一身才华,却虚掷年华,至今仍一事无成。说不定将来后世之孙,连李靖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即使看到墓碑,又怎么会知道此人是谁呢。想到这里,李靖不由得心中黯然。
“我的将来,我的出路又在哪呢?”
李靖不住地叩问自己。他茫然四顾,目光所及,除了衰草破壁外,却看不到一点希望。
“靖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我……”
两人正说间,突然从山下传来喊杀之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叮叮当当”的金铁交碰声清晰可闻,似是有两军交战。
李靖向红拂女示意不要出声,他们两人都站起身奔出小庙循声望去。
顺着杂草矮树的间隙,他们远远看见山下的古道上,有几十个骑兵正在追杀着三个骑马之人,直奔“东天门”城关而来。那三个人浑身是血,体力已然明显不支。看出其中两人在死死地保护着一个身着白袍的将官。
眼见后面追兵甚急,呼号着向前。
井陉口这条驿道路窄且坡陡,两壁陡峭,逃根本无处可逃,只能被赶着顺着古道往关上奔去。
“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这追兵应该是刘武周的队伍。只不过被追的人是谁倒是一时看不出来。”
李靖认出追兵是刘武周的叛军,但被追的人是谁却一时判断不出。
李靖和红拂女又迅即站得高一点,透过密密的灌木枝叶间朝那边望去。追兵因路窄坡陡施展不开,要不然一旦围住,那三个人早已命丧阵前。李靖知道,若是到了关前,上下夹攻,这几个人断无生理。
红拂女看到那三个人情势危急也颇为着急,她催促李靖道:“靖哥哥,我们要不要去救一下?如果不去救的话,那几个人肯定跑不了!”
李靖摆一摆手,叫她先不要出声。现在不明敌我,到底在前面跑的人是谁还不知道,不能贸然出手。其实此时他也在暗暗地思忖,到底该不该去救呢?
他们一个前跑,一个后追,离的稍近些时,李靖看到,那追兵由一个使枪的头领带领,呼叫着向前,紧追不放。说时迟,那时快,被追的三人中的后面两人眼见着要被后面追兵追到,立即回身向追兵反杀过去。但他们明显已体力不支,其中一人很快被追兵砍倒,另一人也被那使枪的头领搠倒。但那人拼死攥着枪头不放,回头对那白袍将官喊道:“将军快跑!不要管我!将军一定要逃出……”话没说完,已被挑于马下,后面的兵士拥上,将他乱刀砍死。
“是柴绍!”
李靖小声地惊呼起来。
此时李靖终于看清了,“那个穿白袍被追赶的人是柴绍柴公子。”
红拂女也看清了,她也惊呼道:“对,是柴公子!靖哥哥你看该怎么办?快看快看,他快要不行了!”
那白袍将官见自己的随从被挑落马下,待想转身相救已然不及。只好返身拼命催马向关上奔逃。那马也明显已疲累不堪,再加之上坡本来就跑不起来,后面追兵马上又至。此时喊杀声更大,那些追兵咋呼着大喊:“千万别让柴绍跑了,抓到柴绍,重重有赏!”
被追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渊的女婿柴绍。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柴绍是命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