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是最看重自己的兵器的。因为这兵器乃是他们行走江湖,安生立命的本钱。他们更忌讳别人随随便便地动他们的兵器,往往一言不合就会为此性命相搏。
李靖和苏定方两人以为那老者肯定会动怒,决不会让那个泼皮动他的兵器。
但是谁也没想到,那老者却偏偏并不在意。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向那个青年泼皮斜了一眼,然后仍然兀自拿着酒杯呷着酒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很多人没有注意到,在他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奶奶的,一根破铁棍,整天提着当个宝贝似的。老子今天偏要看看,这根破铁棍到底能有多重!”
那泼皮见老者不搭理他,便认定这几个老者是怕他们,于是胆子就更大了。他现在更是毫无顾忌,大大咧咧地伸手就去抓住那铁拐。
“哟呵,还……还挺沉的啊!”
这泼皮本来以为这老者年纪不小,已是须发斑白,应该没有多少力气。他估计这铁拐也不会有多重,凭他这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用单手去拿应该没问题。没想到他这一使劲,那铁拐竟然纹丝没动。
“哈哈哈哈,你看看,这小子整天泡在花街柳巷,把身体掏空了吧!连人家老头子都能轻松拿动的铁拐都拿不动了。切,就这副身子骨,还在我们面前吹什么床上功夫了得?”
“哈哈哈哈,是啊,原来他也就是一个草包,好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啊!就这个样子,以后就不要再在我们面前吹什么牛皮了?”
那些泼皮无赖见他一下子竟然没有拿动铁拐,都笑得前仰后合,纷纷拍着手讥笑他无能。
那青年也绝没有想到自己只这么一提,竟没有拿动铁拐。弄得他面红耳赤,在这班兄弟面前没了面子。
“他妈的,老子大意了,大意了!”
那波皮青年见自己去拿那老者的铁拐,那桌上的四人也并没有阻拦。以为这些人是真怕他们人多,故而不敢发声,于是胆子就更大了。他毫不顾忌身旁的四个人,一边回头大声地对自己的那些同伴喊道,一边在手上吐了口唾沫,一边又要伸手来拿。
“你们看,这次老子就能将它轻松地拿起来给你们看!”
那泼皮青年这时发一下狠,便干脆伸双手过来用力一提。
“哗啦啦啦……”
谁知那铁拐却还是没有离地,只是被他这么一扯,铁拐靠桌不稳,竟斜楞楞地沿桌边滑倒下来。
“哎呀……不……不好!”
那泼皮青年吓了一跳,忙跨步上前伸双手去拉。他哪里想到,那铁拐重量不轻,他根本拉不住。他此时如果再不撒手就要被那铁拐带倒,吓得他只得赶紧放手。
那铁拐“哗啦啦”应声而倒,正好向那老者的脚面砸去!
“啊,危险!”
众人见那泼皮两手都没有拿动铁拐,正自惊讶。突然看到那个铁拐斜楞楞歪向一边,正要砸向那老者的脚面,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
“小……小心!”
“啊!”
只见那老者也吓得一声惊呼,手中的筷子也吓得掉落地上。众人估计那铁拐要是砸到这老者的脚上,这脚趾骨头即使不碎也会断为几截。众人听到那老者惊呼,惊得全都站起身来,一齐朝这边观望。
“啊呀妈呀……”
这时就听见一声杀猪般惨叫。这叫声凄厉,听得人汗毛直竖。
“完了,砸着了!”
众人一惊,想是那老者的脚被砸着了发出的惨叫。众人都把身子倾向这边,想看看那老者被砸得怎么样了。没想到等大家再定神观看,众人又是一惊。
谁也没想到发出惨叫的人却不是那老者,而是那个去拿铁拐的泼皮青年。只见他用双手拚命地捂着自己的脚,发出一声声杀猪般的惨叫。看他那龇牙咧嘴的样子,估计是疼得非常厉害。
众人再慌忙看那老者,只见那老者正轻松自在地用脚轻轻地勾住铁拐。那铁拐并没落地,也没砸到谁的脚上,重又被那老者扶住,靠向桌沿。而那泼皮却惨叫哀嚎不已,蹲在那里哭爹喊娘不能动弹。
“怎么回事?”
“没砸着他呀,他叫唤什么?”
“难道是吓……吓着了!”
众人惊诧万分,又纷纷伸长着脖子一齐朝那青年的脚上望去。
众人这一望个个吃惊不小!
只见那泼皮无赖的鞋面上早已渗出血来。
原来是一只筷子直直地插在他的脚上,把他的一只脚死死地钉在了楼板上!
“啊!”
众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惊呼!
刚才众人只是听见那老者一声惊呼,筷子掉落下去。他们却谁也没看见那老者是怎么用力,那筷子又是怎么就穿透那泼皮无赖的脚背,如钉子般直插到楼板上。
只不过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李靖的眼睛。李靖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暗暗惊讶。他本来只是认为这老者武功肯定不凡,却没想到是如此了得。仅仅是在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间,就只是手指轻轻一弹,那要细软的筷子便如透骨钉一般,透过脚背,直插楼板。这功夫拿捏得十分到位,让人不由得心生佩服。
李靖自忖,即使自己一直在研习《伏虎心经》,但让自己这么做,也不一定能拿捏得如这老者一样的准确。
“光这一个老者的武功就已经高深莫测了,再加上其他三人,那可就更不得了了。”
“只是不知这四人突然出现在丹阳地界,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呢?”
“我估计,应该是肯定不能用‘巧合’两字来解释吧?”
李靖想到这里,便一边假装喝酒吃菜,一边悄悄地观察,静观其变。
“好!”
“好功夫!”
苏定方这时却非常高兴,没想到今天在这“醉秦淮”的酒楼上,看到这样的一出好戏。他本来对那群泼皮无赖就十分厌恶,现在看到那老者用高深的武功教训了他们,他当然高兴了。于是他双手抚掌,大声喝彩。
那四个老者见苏定方喝彩叫好,只是朝他这边望了一眼,善意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那群泼皮无赖平时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从来都是别人怕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呢。他们见自己老大吃亏,那曾丢过这样的面子?他们呼哨一声都围了上来,只是相互咋呼着,却没一个敢上前。
那个受伤的泼皮一边哀嚎一边高喊:“兄弟们,上啊,把这几个老不……”
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嘴里飞进一个东西。那东西咸咸的,硬硬的,正好堵在嗓子眼上。还没等他分辨清楚是什么,又觉得背上被人点了一下,差点背过气去,竟憋不住把那东西硬生生地给吞了下去。
那些个泼皮无赖也正在骂骂咧咧地张嘴叫唤,也都突然感到喉咙一咸,有个东西堵在嗓子眼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突觉胸口一闷,好像被人击了一拳,喉头一紧,也把那东西给硬生生地都咽了下去。
“啊!这是……是什么东……东西?”
他们吓得捂着嘴巴,摸着喉咙,不敢出声。众人都不知自己吞了何物,正在惶恐惊疑,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
忽听那个儒衣老者突然指着他们,哈哈大笑道:“我把你们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还在那里张狂!现在还不赶紧跪下磕头,求你爷爷们饶命?你们一个个都中了我的‘鹤顶红’的剧毒,若再叫唤,立马就会毒发身亡。”
“啊,什么?鹤……”
“鹤……顶……顶红?”
“刚才那个是……是鹤……”
听他这一说,那些泼皮无赖们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他们这时人人觉得胸闷气短,似是剧毒已侵入五脏,吓得俱都站在那里不敢吱声。
最惨的是那个为首的泼皮,虽然他脚上疼得要命,听到这话,却也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只能低声呻吟。
李靖看得真切,心里偷偷地想笑。
什么“鹤顶红”的剧毒,纯粹是一把盐煮茴香豆而已。但能把这一把茴香豆瞬间弹出去,既打胸前穴位又能打进各人的嘴里,这种功夫却也是非常了得。至于那些泼皮无赖觉得毒已入五脏,感觉胸闷气短,可能只是一种精神作用导致的心理因素而已。
“你们还不快滚,还想找死吗?”
那个矮个子光头酒糟鼻子的老者突然瓮声瓮气地喝道,这声音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头皮发麻。
“祖爷爷饶命!”
那些泼皮突然齐刷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同声哀告道:“请各位祖爷爷饶命!小的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您们老人家。请您们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小的们一般见识”
“老三,把解药给他们,省得他们在这里舌噪。”
为首那拄拐老者嫌烦的慌,转身笑着对那儒衣老者说道。
“好吧,今天你爷爷心情好,就放你们一条小命。快把嘴张开,我好喂你们吃解药!”
那儒衣老者笑道。不过那儒衣老者虽说是笑,但那笑容却比哭还阴森难看,看着都很碜人。
那些个泼皮无赖听得说饶命,赶紧把嘴张得大大的,生怕吃不到解药。只见那儒衣老者用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子,伸手一弹,把一颗颗黑不溜秋的药丸弹到他们的嘴里。他们也不辩什么味道,赶紧咽下。
“快滚!”
那矮个老者厉声喝道。
那些泼皮二混平时欺软怕硬,这回可算是遇到硬碴子了。他们哪敢再在这里耽搁,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只是那为首的那位想跑,可脚被钉在那里动不了又不敢哼。
“你还不快滚,还想找死啊?”
那矮个老者朝他恶狠狠地一瞪眼,吓得他魂都没了。
“我……我这就……滚……滚……”
那泼皮青年见大家都跑了,就剩他一个人落了单,心中更是害怕。情急之下,他只得强忍着剧痛,硬生生地把脚从筷子上拔出来。俗话说,“十指连心”。其实脚和手一样,那疼痛直入骨髓。那泼皮青年直疼得他吡牙咧嘴却不敢叫唤一声。好不容易拔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楼梯口。
“哎哟,疼……疼死我了!”
那泼皮青年刚想下楼,没想到受伤的那只脚一碰到楼梯就钻心般疼痛。他一下子没把持住,一脚踏空,骨碌碌从楼梯处滚了下去。
“我的……妈啊,疼……疼死我了!”
待到滚到下边,脱离了四个老者的视线,那泼皮无赖才敢惨叫哀嚎。众泼皮看他杀猪般嚎叫,只好又大着胆子折回来,抬着一路哭喊着的他狂奔而去。
“小二!给换双筷子来!”
那跑堂本来看这四位老者长相古怪害怕,不敢靠近。待看到这几个泼皮二混被他们教训了一顿,心里也是十分的高兴,对这四人也顿生好感。那些泼皮平时在这里敲诈勒索,胡搅蛮缠,让他们很是头痛。今日里被这四人一教训,量他们下次肯定再也不敢造次了。
“好咧——”
那跑堂高兴地答应一声,麻溜溜地一路带着小跑,又重新送了双筷子过来。
那群泼皮走后,各人仍吃各人的饭,楼上重回安静。那四位老者推杯换盏,谈的较欢,所谈无非是一些江湖趣事。
李靖他们也不说话,只是竖耳在旁听一听。苏定方听他们旁若无人自顾自地谈一些江湖事,听得高兴,偶尔也会淡淡地笑笑。
可此李靖的心中却没有苏定方那么的轻松,此时他正在心中暗暗地思忖着。
“这几人早已经消声匿迹,江湖上都以为他们或早已作古了。怎么今天突然又重出江湖呢?而且现在正值江淮地区多事之秋,他们四人为什么会偏偏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四位老者虽然长相古怪,倒是非常地爽快。他们吃完后结帐下楼时,还给了跑堂一些赏钱。跑堂见钱眼开,乐滋滋地送他们下楼而去。
李靖透过窗户向下观望,只见他们下楼后来到街上。突然有一位官差模样的人走过来与那儒衣老者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就顺着街口向东而去。
看到那个突然出现的官差,李靖吃惊不小。
“咦,怎么是他!”
原来那个官差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洪州大街上拦着那个“二十弟”不让他惹事,并向李靖致歉和赔卖豆腐老者银子的那个儒衣“太保”!
“怪不得第二天没有见到这人的身影,原来他已是回到了丹阳!”
“他怎么和这些人有联系呢?”
“他和这些人有联系,最起码说杜伏威或辅公祏与这四人有联系!”
“这四人可不是一般人,只是不知杜伏威或辅公祏找这四人要干什么!”
李靖突然觉得事情可能远比他现在看到的更加复杂。
“这四人突现江南,肯定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想到这里,李靖赶紧凝神细听他们说什么。只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好像是故意压低声音怕被别人听见似的。李靖侧耳细听,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说道“头陀岭……亥时……见面”等词语。
“看来这些人要在晚上见什么人。”
李靖见听不太清楚,待要运功凝神细听时,他们却又不说了,在那个儒衣“太保”的带领下匆匆离去。
李靖心中暗想,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而且到底是有什么事非要在晚上见面呢?于是在心中打定主意,今晚要去察看一下。
苏定方对这四人一直很好奇,望着他们奔东而去,直到没了人影了才收回目光。他正欲回头向李靖打听他们是谁,却见李靖表情严肃,在那自言自语地道:“这四人怎么又重出江湖了呢?”
苏定方忙问:“老师,怎么您认识他们?快告诉学生他们是谁?”
“嘘,小声点!”
苏定方一听,伸了下舌头,赶忙压低了声音问道。
“老师,这四人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学生看他们古里古怪的,行踪甚是诡秘。他们到底是谁呢?”
“这四人,可是大有来头哦。”
李靖说到这里,又朝楼下望了望。大街上的人们川流不息,早已经不见了那四人的身影。李靖这才重又收回目光,继续说道:“不过说实话,我也没见过他们。”
“老师,您……您也没见过他们?那他们是……”
“我虽然没见过他们,但以前听别人说起过这四人。今天看到他们的装束打扮,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们应该就是几十年前就已经叱咤江湖的‘黄河四老’!”
“几十年前就已经叱咤江湖了?乖乖,那时学生还没出生呢”
苏定方一听伸了伸舌头,一脸的惊愕。
“哈哈,你也不用惊讶。他们叱咤江湖的时候,不仅你没出生,老师那时候也没出生呢!”
李靖看着苏定方那一脸的惊讶,不由得笑着说道。
“听说这四人几十年前纵横江湖,鲜有敌手,黑白两道,对他们都很忌惮。不过后来不知为什么他们却又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了,从此杳无音信。却不知为何他们今天又突然重新出现在江湖,而且偏偏又出现在丹阳这是非之地。”
以前虬髯客和李靖、红拂女一起前往终南山时,虬髯客曾在路上对李靖谈起过一些江湖逸事,其中就特别提到过这“黄河四老”。后来,李靖在草堂寺中,也曾听慧文大师谈起过他们。所以今天李靖凭借他们的长相,手中的兵器等特征连蒙带猜,料定他们必是“黄河四老”无疑。
苏定方几乎从未涉足过江湖,刚才看到这四人衣着打扮十分古怪,所用兵器又非常鲜见。他听这四人谈起江湖趣事,很觉得新鲜。现在又听李靖说这四人是什么“黄河四老”,脸色较为凝重,知道他们肯定是什么重量级的人物。听李靖这么一说,苏定方倒更来了兴趣,便缠着李靖要他给自己讲一讲有关于这四人的故事。
李靖轻声对苏定方说道:“这‘黄河四老’行踪非常诡秘,行为也十分乖张。我觉得这些人突然出现在江淮这是非之地,定然是来者不善。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他们的出现,多半与此处的叛乱有关。”
李靖顿了顿,眼睛四顾一望。此时正是饭时,店中又上来几拨客人,店堂中坐得满满的,甚是热闹。
“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之地。”
李靖一边站起来一边对苏定方说道:“正好我们也吃饱了。走,路上我们一边跟踪打探一边再对你说吧。”
李靖说完,叫酒家结账。他顺便又让店家包了一大包熟牛肉等熟菜,准备晚上食用,这才与苏定方一起下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