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跑了那群太保,各人心情愉快,继续西行。正走间,忽见头顶有一群白鹤排成“人”字形飞过,发出阵阵“嗝啊--嗝啊”的叫声。李靖闻声抬头,见这群白鹤在蔚蓝的天空下,点点白羽如精灵一般。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在这空旷的山林中,这白鹤的声音显得特别的清晰悦耳。
突然有一只白鹤似乎是看见了李靖他们,径直脱离鹤阵,从空中展翅俯飞下来。它竟然独自落在李靖他们旁边的树上,旁若无人地对着李靖低首垂颈,“嗝啊--嗝啊”的悲鸣。这鹤的叫声异常地凄苦,似有无数的话语要对李靖诉说。
“滚开!”
有个斥候听它叫声凄厉,显得极不耐烦,挥手驱赶。但它却只是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仍是对着李靖不住地发出凄厉的叫声。
“唉呀这叫声太凄厉难听了,让人心绪不宁!”
苏定方嫌它叫得烦,取过弓箭就要射它。
“定方,不可!”
李靖赶紧制止。
“白鹤乃通灵之物,向来对人友好,不是恶类。它朝我们不住地鸣叫,肯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事。只不过我们听不懂而已,切勿伤它。”
李靖从青骓马上下来,向那只白鹤走去。
那白鹤见李靖靠近,竟然也不惧怕飞走,兀自在那树上向着李靖叫唤。
“白鹤儿,你是找我吗?你若是找我,有话要对我说,就落到我的身边来!”
苏定方和几个斥候见李靖竟对那白鹤说起话来,不觉感到好笑。
“哈哈哈哈,老师,您……您是不是太无聊了?您说这话,它能听懂吗?”
“是啊,这鹤若能听懂人话,那它倒真的成了鹤仙了。大人,您就别费那心思了。”
李靖没有理会苏定方和斥候他们的话,兀自向那白鹤招了招手。那白鹤好似通灵一般,竟真的跳到了李靖的面前。只见它双趐飞舞,围着李靖纵跃悲鸣。可惜李靖始终不解其意,只得向那白鹤挥一挥手,以示友好。那白鹤就像是李靖的老朋友一般,见李靖向它挥手,竟伸出头来,把头和脖颈伸来在李靖的手臂间摩挲,像是久别重逢,又似是依依惜别。
这情形,看得苏定方和几位斥候目瞪口呆,惊诧不已。
“嗝啊--嗝啊”
那鹤在李靖的身边摩挲徘徊了好一会儿以后,突然低头长鸣数声。然后便拍打着翅膀,展翅高飞,排云直上九霄。
这白鹤来时绵绵,去时绝然!
李靖仍是不解这白鹤的用意,一时也猜不出头绪。只是见到白鹤这般的情形,突然在不知不觉间,有一种离愁别绪涌上心头。他无比怅然地望着排云直上的鹤儿,眼睛一红,泪水竟溢满眼眶。
苏定方和几位斥候不知李靖为何竟感伤至此,俱都讶然。
李靖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擦了擦眼泪。他朝空中怅望许久,直至那只白鹤化为一个小点,最后融入天际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领着一行人继续北上。
“老师,那白鹤刚才对您说了什么了,我们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刚走了几步,苏定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靠上来问道。
“我和你们一样,也没听懂它说什么。”
“您……您也没……没听懂?”
苏定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以为老师感伤落泪,肯定是因为那鹤对他说了什么,却原来老师也一句没听懂!
“鹤是生活在神仙身边的灵物。既然它在此专为我停留,肯定是想说些什么,只是我们一时没有领会罢了!”
李靖说罢又抬头向空中望了一眼。此时天空早已没了白鹤的影子了,连鹤的叫声也完全听不到了。只是李靖的心中,却还是没来由地感觉怅然若失,眼泪也没来由地又涌了出来,连他自己也颇觉诧异。
走了没多久,李靖突然勒马停了下来。苏定方他们见李靖突然停下来,在那里驻足沉思,不知什么原因,也都停了下来。
苏定方过来问道:“老师,您怎么了?难道还在想那只鹤的事情?”
李靖摇了摇头道:“自从踏入这洪州地界后,这两天我一直心绪不宁。”
“难道是因为那鹤的话儿让您想起什么了吗?”
“这倒不是,我要是能听懂那鹤的话儿就好了!”
李靖又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这江淮一带迟早要出事,而且要出事就一定是要出大事。”
李靖不无忧虑地说道。
“大人,这江淮一带可不是您的辖区。连那些个太保都不听您的,您光是担心也没有用啊!”
其中一个斥候见李靖这样说,叹了一口气道。
“是啊大人,我们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大人,不如这样,回去向秦王殿下汇报一下,由朝廷来定夺吧。”
“不行!既然我们经过这里,已经了解了一些端倪,又值我们正好休假没事,我想去看一看。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朝廷也好有个准备。”
苏定方一听来了精神,高兴地说道:“对,学生也有这样的担心。你说把这江淮一带大好的河山交到这一群胡作非为的太保们手中,这能不出事嘛!”
“这些太保们还是小事,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只是我担心的是这辅公祏正与王雄诞争权,这背后肯定会有什么阴谋。”
“嗯,这江淮之地只是臣服于朝廷,并没有完全纳入朝廷的治理。况且这辅公祏若是没有什么图谋,也不会在吴王入京后极力争权的。老师,您说学生分析的对不对?老师是不是要去看一看?学生愿意和老师一起去看看,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李靖听苏定方分析的也颇有道理,频频点头。待听到他后面的几句话,忍不住笑了。
“嗯,你前面说的还很在理,只是后面几句话把你的狐狸尾巴给露出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样,不怕事多,事越多越有精神!”
“老师,学生主要是想跟您去出去历练历练嘛。老师身上可学的东西太多了。学生哪天不跟在老师身边,就觉得失去了很多学习的机会了。”
苏定方见李靖看出了他的图谋,脸一红,赶紧扮着鬼脸说道。
“哼,就你鬼机灵!”
“呵呵,老师夸奖了!”
苏定方的这句话,说得李靖和几个斥候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靖转身对几个斥候说道:“这样,你们几人先行回去,我和定方要到这江淮一带去看看。等到我们回到长安以后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我再通知你们。”
“大人确定不带上我们吗?带上我们路上也许有个照应。”
那几个斥候见李靖和苏定方两人要和他们分离,有些依依不舍。李靖非常的平易近人,体贴下属。大家在一起相处,就如同兄弟一般。此时分别,自是不舍。
“此去江淮,只是为了去了解了解情况,又不是去战斗。人多反而不好,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既然这样,小的们谨听大人吩咐。大人,这江淮之地看来已经成了是非之地,也请大人和苏将军一路小心,务必注意安全。”
几个斥候见李靖如此说,只好拱手答道。
有个斥候上前,轻声地问道:“大人,您看要不要我们先回去把这里的情况向秦王殿下先报告一下,以便秦王和朝廷事先有个准备?”
“不用,目前我也还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若是不实,我们倒有离间吴王与朝廷的关系之嫌。等我了解了具体情况之后,再亲自向秦王殿下汇报!这里是是非之地,那些个太保们也不一定真的死心,说不定还会来找麻烦。所以你们路上也一定要小心,切不可惹是生非!”
“是,知道了。”
李靖遂在此与几个斥候分道扬镳。几个斥候径回长安,而他和苏定方立即折身东去,前往江淮一带一探究竟。
说起这江淮一带,原本就是杜伏威和辅公祏两人的天下。
要说杜伏威和辅公祏两人,还有一段传奇。这两人曾是刎颈之交,两人一起起兵反隋。杜伏威攻占历阳后,势力渐渐强盛,于是自称总管,任命辅公祏为长史。后来杜伏威与辅公祏迫于大唐威势又一起归顺了大唐。杜伏威授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江淮以南安抚大使、上柱国,封吴王。辅公祏则为淮南道行台尚书左仆射,封为舒国公。
起初,杜伏威与辅公祏关系很好,他待辅公祏如兄长一般。两人同吃同睡,无话不说。只是后来,杜伏威位高权重后,开始逐渐猜忌辅公祏,暗中夺取了他的兵权。辅公祏为求自保,便假装和道士左游仙学修道养生之术来掩饰自己。杜伏威入朝时,留辅公祏守卫丹阳,却把军权留给了大太保王雄诞。这王雄诞强健果敢,力气过人。在杜伏威三十太保中,王雄诞、阚棱也最为著名。
杜伏威在入朝走时仍放心不下辅公祏,觉得此人心机太深,乃私下对王雄诞说道:“我到了长安,假如没有失去职位,迟早还是要回来的。你千万要注意提防辅公祏,不要让他搞出什么事来。”
王雄诞乃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他觉得辅公祏既然一心仙道,还能有什么野心呢。所以他当时虽然答应的很好,却并没有把这话真的放在心上,对辅公祏也一直没有太在意。
这一日,左游仙去找辅公祏。左游仙来到大堂之上见他又在那里莺歌燕舞,饮酒作乐,一派歌舞升平的样子。他不觉心中烦恼,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先生不来同乐,为何摇头叹息?怎么来了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呢?”
辅公祏见左游仙神情不对,连忙把他叫住,好奇地问道。
左游仙见问,高声说道:“唉,纸醉金迷,玩物丧志啊!只怪山人眼瞎,遇见像舒国公这样不思进取之人!公乃是将死之人,还在此忘情行乐!公既如此,山人还有何话可说呢!”
“今天是我难得的快乐,先生何故骂我!”
辅公祏也是一个颇有志向之人,见左游仙说他“纸醉金迷,玩物丧志”,不觉怒道。
“嘿!嘿嘿!嘿嘿嘿嘿!”
左游仙冷笑数声,把拂尘一甩,颇为失望地说道:“山人本来以为舒国公是一个英雄豪杰,心怀天下,故特意前来投靠。没想到公原来却是一个只图眼前苟且安乐,没有大志的人。而且公死期将至,还懵懂不知。与这样的人为伍,最终反而会牵连自己。与这样的人同生共死,实在是不值得呀!恕山人不奉陪,告辞了!”
左游仙说完,竟招呼也不打,扭头就走。
“先生留步,先生留步!”
辅公祏见左游仙急急地往外走,连忙离座,拱手喊道。
“舒国公还有什么见教么?”
那左游仙听见辅公祏叫唤,缓缓地停住了脚步。他把佛尘一甩,也不回身,只是侧过头来,颇为不耐烦地问道。
“噫,先生又何必笑我呢!我现在上不见信于杜公,下不见信于大太保。在人篱下,苟延残喘,我这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嘛!不这样韬光养晦,又何以成大事呢。先生与我相处日久,又不是不知道我辅公祏的为人。我又岂是那种蝇营狗苟,没有大志之人?还请先生别走,留下来帮我!”
“公真的在韬光养晦?那这些……”
左游仙这才回转身来,用目光扫视着那些歌舞伎。
辅公祏连忙斥退了他们,恭谨地请左游仙入座,赶紧命人看茶。
辅公祏待左游仙入座后,乃又郑重地离座,认真地拱手拜道:“先生也知道,我辅公祏岂是甘居人下之人?谁不晓得‘宁在小国为王,不在大国称臣’?谁又想受这份窝囊气呢!只不过我现在既无兵权,又遭猜忌,不得已才做了这样的安乐翁而已。先生若能助我东山再起,重图霸业,则我辅公祏决不会忘了先生的大恩大德的!”
左游仙这才转怒为喜,起身拱手道:“舒国公,凡事虽有天数,但更在人为。只要舒国公坚持努力不放弃,就一定会有机会。如果似这般坐以待毙,则摆在舒国公面前的便只有死路一条。只要舒国公没有忘了自己的宏图大志,我们就一定有机会!”
“是,是,是!先生说的是!”
辅公祏连连点头,他又郑重地拱手道:“先生心思缜密,足智多谋。从遇到先生起,我就似文王遇到了姜尚,刘备访到了孔明一般。现在我正处于迷茫之中,还请先生不吝赐教,指点迷津。”
左游仙听到辅公祏的夸奖,也不谦虚。他手捋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须,点头说道:“欲图大业者,要时时关注天下大势,这样才能洞察先机。一旦机会来临,就应迅速趁势而为,决不犹豫。”
“天下大势,洞察先机?难道现在机会真的来了?”
辅公祏听左游仙如此说,必有用意,惊喜地问道。
左游仙翻动他的白眼珠,瞥了辅公祏一眼,有点不满地说道:“机会是有的,但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也只有精心筹划,有雄心壮志的人才会抓住在他面前出现的任何一点机会。现在机会已经到来,而且是大好的机会。如果似舒国公这样整天躺在温柔乡里,又岂能抓住呢!”
“是,是,先生教训的是。”
辅公祏一直对左游仙非常信服,认为他就像袁天纲、李淳风一样,有经天纬地之才,参透先机之能。所以他对左游仙的话奉若箴言,即使左游仙在他面前呼三喝四,他也全不当一回事。现在他听左游仙这么一说,连忙拱手致意。
“辅某愚钝,还请先生赐教。”
左游仙倒是不着急着说话。他端起茶杯,泯了一口茶,口中赞道:“嗯,好茶,好茶!”
左游仙故意慢条斯理,这是要吊辅公祏的胃口。
辅公祏见左游仙话到嘴边,却只是笑而不说,心中着急。他知道这左游仙心有所图,便连忙说道:“先生放心。我辅公祏将来若是有所发达,岂会忘了先生?先生当为国师,与我同享江山富贵,我的江山定有你的一半!”
看到辅公祏急切盼望的神情,左游仙这才慢慢地说道:“山人乃是学仙修道之人,本不食人间烟火,富贵从来于我如浮云。只是山人见舒国公乃是英雄豪杰,却屈居人下,在此借酒消愁,故而不忍。山人只求能得遂舒国公之宏愿,并能借此遂我济世安民之志也就行了。山人又哪有什么富贵之求,国师之想呢?”
“我智薄眼拙,误解了先生高义。望先生恕罪!但不知先生所说的机会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先生不吝赐教啊!”
左游仙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茶,这才娓娓道来。
“舒国公也不要着急,听山人细细道来。从目前天下大势来看,山人觉得方今天下,能最终一统天下者,惟有大唐李渊。他现在已经干掉了薛举、刘武周,又消灭了王世充和窦建德,看起来形势已经是一片大好。”
辅公祏听左游仙这么一说,心中颇有些失望。
“这谁看不到,难道还要他来说!既然都说了最终能一统天下者,惟有大唐李渊,又能有我什么机会呢!”
辅公祏虽然心中这样想,但脸上却有点黯然地说道:“是啊,大唐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江山已经趋于一统,无人再能与之抗衡。要不然吴王和我也不会向他俯首称臣,我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哈哈哈哈!”
左游仙仰天大笑,一副洞察先机的神态。
“非也,非也!山人只是说大唐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却没有说他山河一统,江山已固!大唐虽然看起来一片大好,但其实他只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为他……他人作嫁衣裳?”
左游仙这一句话,一下子把辅公祏说得一头雾水。
“然也!实际上在山人看来,大唐现在已经危机四伏,处处险象环生。而且不管是哪一个危机爆发,都足以动摇它的根基,最终导致他的分崩离析!”
左游仙手捋几根山羊胡子,颇为神秘地说道。
“什么?先生说什么?你说大唐现在危机四伏,将会分崩离……离析?”
辅公祏听到这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他由于太激动,说话也竟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但只是那么一会,辅公祏便指着左游仙笑道:“先生肯定是会了安慰我,专门来对我说一些笑话而已吧?大唐现在处处危机?连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来,如何能哄得住我?大唐现在形势可以说是蒸蒸日上,一天好似一天,哪来的什么危机啊?”
“哈哈哈哈,你以为山人今天专门跑到辅国公的面前,就是为了逗公一乐?”
“那又怎样?”
辅公祏终究还是不信。他伸长了脖子,追问道。
“哈哈哈哈,又岂止是危机呢!在山人看来,只须山人动一动手指头,它看似坚不可摧的大唐江山,便会轰然倒塌!又或者就是舒国公您的了!”
“轰……轰然倒……倒塌?”
“是……是我的了?”
辅公祏听到这话,简直不敢相信,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