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见将士们畏战心理很浓,心中十分沮丧。在这一关键时刻,支持他的人少,而主张撤兵的人却甚众。他左右徘徊,苦思不出良策。正在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却一筹莫展之际,他便又想到了李靖。
“对啊,只有李兄稳坐钓鱼台,既不说撤兵,也不言拒兵,好像是已经韬略在胸。我为什么不去找他,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呢?”
李世民相信李靖在这种时候总能有奇谋良策,助他拨云见日。于是他径直前往李靖的营帐,向他讨教破解当前战局的策略。
李靖见李世民突然亲自来到自己的营账,不知他所为何事。但看到李世民紧锁的眉头和一脸焦急的神情,便已猜到八九不离十了。
李世民来到帐中坐下,诚恳地对李靖说道:“只有到了李兄这里,两两相对,才有了说知心话的感觉。”
李靖笑了笑,未置可否。
他们两人多经战阵,常在一起商议,双方都觉得很亲近。有时有些事不用点明,已有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
李靖笑着对李世民说道:“殿下肯定是为了唐军去留的问题来找属下商议。不过从殿下的脸色来看,属下揣测其实在殿下的心中,已经是有了一个明确答案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
“是啊,我的态度还是很坚决的。王世充虽然还在苟延残喘,但现在确实已到了强弩之末势,攻破洛阳只是旦夕之事。如今叫我放弃洛阳回师长安,确实心有不甘。但不少将领担心窦建德若来与王世充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必会使我军陷入被动。连秦琼秦将军也提醒我小心为上。我此时是非常不情愿此时放弃,把全军将士辛辛苦苦得来的胜利果实拱手让给窦建德。但众将都不住地劝我,使我有些举旗不定。所以我特地来找李兄商议此事。”
李靖笑道:“殿下,秦将军不是胆小之人,他是因为上次在邙山大败后心有余悸。俗话说‘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他有此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世民点点头道:“秦将军的为人,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是连秦将军都这样建议,说明军中已有大部分人都有这种想法了。如若军心不稳,则很难迎战窦建德。如果我们一旦陷入夏、郑两军的两面夹击,那情势肯定非常危险。所以我一时不知怎么办,特来找李兄商议。”
李世民说罢望着李靖,期待他能给出中肯的建议。
李靖见李世民在急切地等他的下文,便站了起来。
“殿下,您现在还犹豫什么呢?殿下,这是上天要让殿下成就千古奇业,成就殿下的雄才大略啊!”
“成就我的千古奇业,成……成就我的雄……雄才大略?”
李世民一下子被李靖说糊涂了。现在窦建德引三十万兵前来,众将惊恐,纷纷劝他撤兵,而李靖却又偏偏说是上天要让自己成就千古奇业。他一时脑子转不过这么大的弯子,所以他坐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李靖,一时倒不知怎么回答。
李靖看着李世民一时没会过意来,赶紧笑着解释道:
“殿下,夏王窦建德虽据有河北,引兰山之骁骑,驱易水之壮士,来援王世充。可现在王世充已是穷途末路,马上就会成阶下囚。窦建德此时远道而来救助王世充,简直是自寻死路,亲自上门给我们送肥肉来了!我们现在完全可以腾出手来,全心全意地来对付他。看来是天意要用郑、夏两国的灭亡来成全殿下了!古人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窦建德现在送上门来,不用我们费神费力去劳师远征。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在此时撤兵呢!”
李世民见李靖也不同意撤兵,反而认为是好事。正好可以凭此战一举灭掉郑、夏两个大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惊喜地站了起来,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真……真的是这样,真的能一下子灭掉这两大强敌?”
“真的,殿下的千古机遇来了!”
“千古机遇来了?”
“来了!只要殿下愿意,俯拾即取!”
“俯拾即取!”
李靖见李世民脸上瞬间没有了愁苦的面容,而是对此战充满了信心,知道他的内心不再动摇。于是他接着说道:“但要想打败他们两个,则绝不能放窦建德来到这邙山。这里虽然四周有大山环抱,但地势开阔,便于大军行动。如果他们两军会合,里应外合夹攻我军,致使我军腹背受敌,那我军则必败无疑!”
李世民点点头,催着李靖说道:“李兄有何良策快说出来,我都快急死了!”
看着李世民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李靖倒一点也不着急。他迎着李世民热切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殿下,要属下说出怎么办非常容易,属下只要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但面对夏王窦建德的三十万虎狼之师,敢不敢上前迎战,则是殿下自己现在急于要考虑的问题了!”
“殿下敢去,属下就说!”
“若殿下不敢去,属下只是空费口舌,说了也是白说!”
“敢不敢应战?”
李世民有些惊讶地望着李靖。他没想到李靖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李兄是在问我敢不敢应战?哈哈哈哈!”
李世民不由得仰头大笑,这笑声中明显带有龙腾九霄,气吞山河的气势。
“哈哈,李兄真还能在这个时候有闲心与我说笑呢!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李兄你什么时候见我李世民皱过眉头的?漫说他三十万军,即使是来了六十万、八十万大军,我李世民又岂会放在心上!”
“殿下,这窦建德可是挟三十万虎狼之师,且又是连克孟海公、徐圆朗的得胜之师。现在他们可以说是精神抖擞,士气正旺。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难道殿下一点也不心惊?”
“哈哈哈哈!”
李世民仰头哈哈大笑,坦然地说道:“李兄不要再在这里试探我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会一会这个夏王窦建德了。你快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我们相处这么久,难道李兄还不晓得我李世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
“好,有殿下这句话就行了!”
李靖见李世民一副着急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殿下莫急。越是在这种紧要关头,我们越要泰然面对,慎重考虑。其实要战胜窦建德并不难!我们只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围困洛阳,加深壕沟增高壁垒,量王世充已被我军打怕了,也没有那种实力再敢出兵。殿下您便可以亲率骁勇精锐,驰援虎牢关。以逸待劳,专等窦建德他们到来。”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现在很多将领听说窦建德带领三十万人马过来,又是连克孟海公、徐圆朗,挟胜利之师,士气正盛,早就吓破了胆。说实话,我大唐以前连克薛仁杲、刘武周,虽然兵力也悬殊,但从来没有悬殊这么大的。一旦三十万大军压过来,再与王世充里应外合……现在很多将领担心的就是这个!我现在怎样才能说服他们,把他们的士气鼓起来!”
“三十万?哈哈哈哈!”
“殿下,属下刚才说三十万,其实就是拿来唬一下殿下,看殿下有没有这个决心的!窦建德号称三十万,也只不过是用来虚张声势而已!”
“虚张声势?”
“对!殿下,您也可以算算,在唐、夏、郑三家中,唐、夏的实力相当。此次攻郑,殿下您也才带出多少人马?而夏王却号称有三十万,这三十万从哪里来?那夏王窦建德就是用泥捏,他一时半会也捏不出来这么多:啊!那夏王跟我们大唐一样,他既要西北防突厥,又要防北方的罗艺和梁师都乘机抄他的后路,所以他即使想倾全国之兵,也带不出三十万啊!属下观他的三十万兵,能有十万就不错了,最多不超过二十万!”
“嗯,李兄分析的有道理!”
李世民听了点点头。
“不过即使是二十万也是不少人了!”
“殿下!虽然夏军有二十万人,我军只有不到十万人,且是疲劳之师。可殿下别忘了,我军现在掌握地利,而且是以逸待劳,我们怕他什么?”
“李兄,你是说虎牢关?”
“对啊!属下说的就是虎牢关!当初虎牢关在郑军手中的时候,我们还非常焦虑,担心夏军会越过虎牢关长驱直入。而现在虎牢关在我们的手中!而且这个虎牢关,凭山据险,又有黄河之利,足可以抵得上十万兵!这又抵消了窦建德的二十万兵的一半了!我军只要凭借虎牢关的地形之利,加以据守,能坚持月余,则王世充必坚持不了,不得不出城投降。到时我们再合兵一处,挟胜利之师定可以战胜窦建德。另外,即使王世充一时之间难以攻下,我们也可凭借虎牢关之险,与窦建德相持。窦建德这段时间接连攻城拔地,屡屡得手,必滋生骄傲心理。以殿下的神勇,诸将们再奋力,我们肯定能找到窦建德的破绽,一击而破之。殿下,一切都势在人为,只要我们相机而动,就一定能够克敌制胜。打败窦建德后,王世充自然也就败亡。属下估计不出两月,这两个国君就都会成为我们的阶下囚!”
李世民听到李靖的良谋,兴奋异常。特别是听说这一战能消灭两国,抓住两个国君,更是抚掌大笑道:
“上天真是待我不薄,专门让李兄来助我!知我者,唯李兄也。”
“不过,殿下也不要高兴得太早!”
李世民听了李靖的话,正自兴奋,却没想到李靖偏偏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怎么了?难道李兄还有什么担心的?”
“殿下,我们虽然可以分兵抗敌,但是我们也要防备王世充听说夏军前来,振奋士气,开始拚死反攻。困兽犹斗,垂死挣扎,有时候那力量也是非常巨大的!从我们几次与王世充对阵,以及我们攻了数个月都没有攻下洛阳的情况来看,王世充这个人还是老谋深算,有一些能耐的。虽然他现在是困守孤城,我们也千万不要低估了他。如果我们分兵过多去对抗窦建德的话,一旦王世充拚死反攻,突破我军的围困,领兵北向,则真会和夏军一起,将我军包了饺子。到那时,我们即使拥有虎牢关,但两面受敌,我们再有本事,恐怕也难以取胜了!”
“李兄,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既要分兵拒敌,去抵挡强大的窦建德,又不能带走太多的将士?”
“是的!”
“原来你说的考验我的胆量,真正的考验是在这里了!”
“对!这才是真正考验殿下胆量和魄力的地方!”
李靖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笑着望向李世民,看李世民有什么反应。
“李兄放心,即使天塌下来,我也会把它重新撑起来的!窦建德他既然来了,我现在已经是下了决心,就一定要去会会他!”
“好!殿下您放心,只要您敢去,属下和诸将就一定会与殿下一起冲锋陷阵,绝不退缩!”
李靖挺起胸膛,大声地说道。
“李兄,你越说我越有信心了!”
李世民立即召集部将开会,众人对到底是撤是留仍然争论不休,莫衷一是。
李世民清了清嗓子,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大家都别说了,听听殿下怎么说!”
尉迟敬德见李世民准备说话,连忙站起来让大家静一静。
“怎么说?现在只有撤军,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撤军?在下觉得可能性不大!你没看到殿下那神情?好像比东征的时候更坚定了。”
“各位将军们!”
众人见李世民终于说话了,便立刻都静了下来。他们要好好听听李世民到底作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大家听说窦建德带领三十万大军前来,都有些担心。有不少人纷纷劝我撤兵,就连父皇也专门派萧大人前来,征询我的意见。这几天,我也在积极地思考这个问题,反复权衡得失。现在我经过深思熟虑,终于下定决心了!”
李世民说到这里,抬头用眼光扫视着众人。
此时众人听说李世民终于下定决心了,都一个个伸长脖子望着李世民,急切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的决定就是分兵拒夏,决不撤兵!”
“不撤兵?”
众将听了,有的人脸上现出喜色,有的人却面面相觑,惊得张大了嘴巴。
“殿下……”
屈突通刚要说话,李世民挥了挥手制止了他。
“我知道有不少人听到我的这个决定,肯定是很惊讶,急于想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就告诉大家我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决定。”
李世民顿了顿,他又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个状态。
“各位将士们,现在王世充损兵折将,粮食断绝,上下离心,已是穷途末路了。我们如果仅仅是因为夏军的前来,就放弃攻郑,那我们数月的努力就将付之东流!我们现在完全不必花大力气去攻打洛阳,可以围而不攻坐等他败亡。至于即将到来的窦建德,号称有三十万军,又是挟胜利之师前来,看来貌似非常强大。可我分析了他的兵力,他即使是倾全国之兵,又哪来的三十万军呢?更何况还有北方的突厥、罗艺和梁师都等人在牵制他呢。所以依我算来,他的兵马满打满算最多有二十万就不错了。”
“二十万?”
“这么说,夏军只有二十万?才区区二十万我们怕他什么啊!”
“即使只有二十万,可也是我们大军的两倍了!我们又是疲劳之师,如何应敌?”
虽然李世民说夏军只有二十万,有些人的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大多数人的脸上依然是非常的焦虑。
李世民看着大家的神情,淡然地笑了笑。
“大家不用担心。窦建德这个人虽然强大,但我听说他刚刚听信谗言杀掉了能征善战的大将王伏宝,又杀了忠心苦谏的文臣宋正本,人心已经开始涣散。如今他刚刚打败了孟海公和徐圆朗,将领骄傲,士卒疲惫。此番援郑又是劳师远征,所以此人不足为虑。”
李世民说到这里,抬眼望了望众人。他看到众人的脸上还是布满焦虑的神情,便继续铿锵有力地说道:
“我军现在占据虎牢关,坐拥山川地理之利,等于是扼住了窦建德的咽喉。如果窦建德敢冒险前来决战,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阻击他。如果他犹豫不决,不来交战。则要不了十天半个月,王世充自己就会溃败。我军破城后兵力增强,士气兵势自然倍增,必然可以一战而打败窦建德。现在连老天都在帮助我们,把窦建德这块‘肥肉’送上门来,不用我们劳师远征去取,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李世民见众将开始小声的议论,但神情明显有些舒展,知道自己的话开始起效果了。他此时才开始说出自己的计划和打算,只见他信心百倍地说道:“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迅速分兵扼守虎牢关,不让郑、夏两军会合。我们只要凭借虎牢之险,把这两家分隔开来,使他们不能相会。我们再寻找战机,一举而歼灭之。所以我的计划是分兵两部,一部随我快速驰援虎牢关以拒窦建德。一部由齐王李元吉率领依旧围困王世充。”
李世民说完还特别强调一句:“我的计划决定了,诸将万勿再言退兵!”。
萧禹还是有点不放心,觉得这样有点太冒险了。
李世民见他还想张口劝自己,便恳切地对他说道:“萧大人,您不要担心。只要全军上下齐心协力,同心同德,在我们面前就从来没有过不去的坎。烦请萧大人转告父皇,让父皇放心。我李世民一定会把窦建德和王世充两人绑赴长安,献祭在太庙前!”
“殿下,三军之事,决于主帅。既然殿下已经作了决定,老臣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老臣一定将殿下的话带给陛下,奏请陛下全力协助殿下拒敌。”
“如此,则有劳萧大人了。”
“二哥,看来你的决心已经定了,我也说服不了你。只是我们一共才八万兵马,这八万兵除去拒守新收的郑地之外,只是把洛阳城围住都嫌不够,更不必谈进攻了。如今你要分兵拒夏,你打算分多少兵马过去?”
李元吉见李世民态度坚定,萧禹劝说也没用,知道李世民是下定了决心。他不由得上前担忧地问道。他是副帅,对于李世民的决定,他也只能服从。不过李元吉还是有些担心。本来唐军兵马就不多,又要应对强大的夏军,肯定是捉襟见肘。
“四弟,现在洛阳城虽然被围,但洛阳周围都是新附,暂没完全臣服。所以攻下洛阳,消灭王世充还是我们的重点。只要王世充灭了,我们才能完全腾出手来去对付窦建德。因此,我也不可能分兵过多。”
“不能分兵过多?那你打算分多少人过去?”
“三千!”
“多少?三……三千?”
李元吉一听,一脸惊愕。他以为自己完全是听错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