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女见李靖尝了一下,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不由得好奇。她亦想尝一尝,便也伸手去掬水,大师连忙伸手制止。他对红拂女笑道:“不可不可。此水与众不同,乃是专门取我终南山中‘仰天池’中的水。这‘仰天池’相传为春秋时期道家老祖老子当年在终南山中打铁淬火的水池。用此水淬火,刀剑异常锋利。此水乃山中长年不化的冰雪融水,极阴极寒,一是喝了对女子身体不利,二来是此水若被女施主沾染,就不能炼出纯阳之刀剑了。”
“是啊,大师说的是。这水极阴极寒,身体很难承受。你身体大病初愈,还是不尝为好。”
李靖刚刚尝过,知道此水的寒性,所以他也劝红拂女道。红拂女惊得吐吐舌头,心想还有如此玄乎一说。幸亏大师制止的早,不然不禁自己身体受不了,倒也白白地浪费了这桶水,又要辛苦小师父跑一趟了。
慧文大师说罢,从怀中取出几个小油纸包,放到房中的案桌上,难后小心翼翼地一一打开。
李靖定睛看时,原来包中分别包的是黏土、硼砂、铁粉、碳粉等物,只是还有几种李靖也叫不出名字来。
慧文大师从袍袖中又小心翼翼地取过一杆小秤。这杆小秤细小玲珑,秤身上还隐隐有一股药味。李靖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药房卖药的秤,但比那秤更加精致小巧。
慧文大师见李靖对这秤好奇,笑道:“此秤可是老药王的心爱之物哦。那次为张施主锻刀之时被我借来,那个‘老小气鬼’还一再的叮嘱我用过要还呢。一把旧秤都用了几十年了,秤星都快磨没了,可那‘老小气鬼’还当作什么宝贝似的。”
“人嘛总是这样,一样东西随身用久了就有感情了,或许这就叫做敞帚自珍吧!”
李靖笑着说道。他和红拂女见慧文大师称药王老神仙为“老小气鬼”,也觉得十分有趣。
“啍,什么敞帚自珍,我看这老药王啊就是越老越小气了!”
李靖知道慧文大师和老神仙交情好,两人之间肯定常常斗嘴闹趣。但老人们之间斗嘴闹气,年轻人不便插嘴,所以只是和红拂女、虬髯客相视一笑,也没说什么。
慧文大师一边说,一边聚精会神地忙着。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各种粉末一一小心称量,并取桶中之水,按一定的比例兑水和成糊状。忙完之后他抬头看了看炉火,问虬髯客锤锻了多少遍了。
“应该有五百多遍了。”
“好,应该差不多了!”
慧文大师这时亲自上前,从炉火中抽出剑坯仔细地看了看。他见火候已好,把剑坯放到铁砧上亲自操小锤,虬髯客则操大锤不住锤打。这时候他们锤得更快更紧了,“叮叮当当”之声更显急促。他们两人又锤打了好一会儿,复又把剑坯放进炉中加热,如此反复三次,剑的形状才渐渐形成。
李靖定晴观瞧,却见此剑剑身很直且窄又细长,剑尖却成“7”字形斜形切口。
李靖看了越发觉得惊奇,发觉这似乎又不像是剑,因为它与一般剑的剑身不同。剑是中间鼓两边薄利于开刃,而这剑一边较薄,而另一边却较厚。李靖十分好奇。他从没见过这样锻打的剑,也说不清这是剑还是刀。
慧文大师接下来的做法更是令李靖惊奇。只见他把剑坯打好后放在那里让它自然冷却,待它冷透了,才用刚才和好的泥土均匀地覆在剑身厚的两面,却唯独剑刃留下不涂。待覆土稍干后又小心地把它插入炉火中锻烧。
慧文大师做这一切时一直小心谨慎,仿佛只要有一点出错就会前功尽弃似的。李靖和红拂女,包括虬髯客在内,大家都屏神静气地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旦一口气喘粗了,搅动了气流,就会影响到大师的操作。
当剑坯复又插入炉膛之时,那小沙弥便更加用力地鼓动风箱,把炉火呼哧呼哧地烧得更旺。大家都屏住气,看着炉火,每个人的脸上都被旺盛的炉火映得通红。
过了好一会儿,慧文大师用钳子小心地把那剑从火中稍稍抽出一点,仔细看火候。那剑坯被炉火烧到通体通红,看着仿佛透明欲滴。
见火候已到,慧文大师快速夹出剑来,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成!”将那剑迅速投入水中。众人猛听到一阵虎啸龙吟之声铮铮响起,一团白雾像飞虎一般霎时腾空而起。
虬髯客一拉李靖的手道:“李兄弟,成了!成了!真的成了!”
李靖和红拂女听虬髯客说成了,都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慧文大师则双眼紧盯着那淬火的剑身,待水雾散去好一会,那剑在水中冷却透了,他才把剑从水中取出。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用手一点一点剥去泥土,像剥鸡蛋壳一样的细心。
李靖此时再定睛看那剑,才发觉它根本不是剑,而是一把刀。这刀刀身很窄,就象一个长条,手柄较长,正好可以双手同时把握。覆土部份的刀身因覆土的隔离,就如同未投入水中一样。经过局部淬火后,因局部受热不同刀身便自然而然地微微向刀背一侧弯曲。
李靖也算是一个兵器行家,可以说是阅览兵器无数。但除看到虬髯客手里有一把这样的刀而外,却从没有见过这种刀。也没见过采用这种覆土淬火锻刀的方法,今日真是算大开了眼界。
慧文大师把刀放在手里前后左右仔细地察看了一遍,又随手舞动了两下,这才微微颔首,表示满意。
“李施主,你试一试看看,看是否称手。”
慧文大师把刀递给李靖。李靖恭谨地双手接过刀,把刀拿在手中,不住地观瞧。
这刀大约二十来斤重,刀柄和刀身比例适中,拿在手里正好适当。刀虽未开刃,但已透出冷冷的寒光。李靖拿在手中仔细把玩,已是爱不择手。
慧文大师看着刚刚铸成的这把刀,频频点头,口中喃喃自语道:“成了,成了,总算成了。看来也合该李施主与这把刀有缘。”
李靖问慧文大师道:“大师,晚辈不才,虽也看过无数种兵器。在刀具上面最著名的品类就是汉代沿用至今的环首刀了。但晚辈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形制的刀具,刀柄无环首,刀身约有四尺长且窄有弧度。不知此刀叫什么名称?”
慧文大师见李靖如此说,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自豪地笑容。他手捋须髯笑着说道:“李施主说的没错,此种刀形以前确实没有,乃是老纳首创。由于汉代特别是汉武帝时军事上曾创造出辉煌,更是打败了中原王朝的强敌匈奴,所以以前的刀基本上都是沿袭汉代形制,称为‘汉刀’。汉刀多为单手刀,刀柄较短,不利于双手抓握,在战场上无法大力砍杀。而此刀刀柄较长,刀身微有弧度、刀身渐窄的造型乃是根据老纳以前在战场上多年的实战经验总结而来的。此刀便于双手把握用力劈甲破胄,更利于砍杀。”
慧文大师说着,还拿过刀来进行比划。
李靖也学着大师的样子进行比划。确实双手握刀,更便于用力。而刀身略具弧度,则更利于劈砍切削。
在冷兵器时代,战场上的搏杀最讲究“快、准、狠”。“武功之道,唯快不破”。所以砍杀多于刺杀,因为刺杀后不利于武器快速拔出,就在这须须臾之间就有可能被对手抢得先机,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自唐代之后,战场上便多用刀,而剑则变成了佩戴装饰之用。此刀与以前的“汉刀”相比,可以说是用来更加得心应手。
英雄最爱宝刀,有时甚至把一件称手的兵器看得比生命还重!
李靖听说此刀是慧文大师在实战中首创,今天自己是第二个使用,甚为欣喜。他高兴地对大师躬身谢道:“晚辈何德何能,与大师萍水相逢,竟蒙大师荣赐此刀,晚辈真是感激不尽。”
慧文大师笑道:“宝刀赠英雄,这本就是千古以来的美谈。如果老纳看着原来的那把‘项羽剑’一直荒废在那里,最终成为一块废物,那才是暴殄天物,如此那就是一种罪过了。希望此刀能助李施主匡扶社稷,重振朝纲,拯万民于水火。如此则不负老纳的一番苦心了。”
李靖躬身说道:“晚辈谨记大师的教诲,定当不负大师的重托。晚辈觉得既然此种形制的刀乃是大师首创,就请大师为这种刀起个名字吧。”
“嗯,好刀应该有一个好名字!”
慧文大师手捻胡须略一沉吟,说道“此刀刀柄较长,便于双手横握劈砍,那……干脆就叫做‘横刀’吧。”
“好,好名字。横刀这一称呼既道出了这刀的特点,又十分霸气威武,确是一个好名字!”
大家觉得这名字起的好,纷纷鼓掌称妙。
从此横刀便成为唐朝时期出现的最著名的一款刀具,只不过慧文大师的这种锻刀方法后来却失传了。但此刀在唐朝时传到日本,成为后来日本刀的鼻祖。今天的读者要想了解唐代横刀的形制,看看今天日本刀的样子便可知一二了。
李靖又拱手对大师说道:“大师,张兄的刀也是经大师之手锻造,号叫‘龙吟’。晚辈觉得这名字与张兄那把宝刀正好雅合。晚辈有个不情之清,也斗胆想请大师给这把宝刀起个名字吧?”
慧文大师沉吟了一会,说道:“以前锻造张施主那把刀,在淬火之时,‘呼呼’似有龙吟之声,故取名‘龙吟’。李施主这把刀淬火之时,水雾腾起,迅猛尖啸,似有猛虎飞跃之势,就叫做‘飞虎’如何?”
“嗯,好名字,一叫‘龙吟’,一叫‘飞虎’,很有气势。这名字起的好!”
虬髯客不住地点头称好,李靖和红拂女也一起抚掌称好。慧文大师于是拿起刀来,亲自用錾子在刀身上凿刻隶书“飞虎”二字。字虽是用錾子凿上去的,却点划分明、方圆相济、轻重有致,众人又一齐喝彩。
大家拿着刀高兴地谈论着、品评着。这时有小和尚端来洗脸水和茶水。众人洗罢脸和手,又在一起喝茶谈论了一会。
这时寺中钟声响起,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了,又该是寺中早课的时间了。
慧文大师把刀交给虬髯客,对他耳语了几句,虬髯客笑着点点头。
李靖看到他们两人耳语,虽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相信一定是与这把刀有关。便看着他们的样子笑了笑,没有吱声。
大家又一齐回到寺中,此时药王孙思邈和长捷师兄弟也已起身。药王孙思邈虽然不上早课,但他有早睡早起的习惯。
虬髯客拿着刀找到药王,和他悄悄说了几句话,药王朝李靖望了望,然后高兴地点点头,就和虬髯客一起出去了。慧文大师则会合长捷师兄弟一起去大殿早课。
俄而,殿堂里钟磬齐鸣,幽扬沉浑的念经声便又响起。红拂女一夜未睡,此时困瘾上来,不住地打哈欠,便也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李靖见无事,又无人相陪,也回房休息。只是他因刚得到一把宝刀,兴奋得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