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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敲山震虎

鲲鹏于飞 秋风暖阳 6069 2024-07-06 15:04

  李靖见李世民满脸怒色,脸上青筋毕现,知道他此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看来这个情绪已经在他的心中憋了好久,已经快把他憋疯了。这个时候,最好让他把情绪都发泄出来。所以他坐在那里,一直听着,没有吱声。

  发泄了一会儿后,李世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向李靖拱手致歉。

  “啊,请李兄见谅。我因一时气极,有些失态了。”

  “殿下言重了。”

  李靖忙笑了笑,拱手说道:“有时心情不好,发泄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老憋在心里反而不好。”

  “只是……只是……”

  “李兄有什么事尽管说,怎么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的了?”

  李世民见李靖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知道他有些话怕犯忌,不敢明说,便催促道。

  “既然殿下动问,属下便斗胆问一下。刚才属下听殿下说刘大人是因殿下而死,属下心中一直想不明白。刘大人之死,很明显是刘文静大人他自己怨气太重,对朝廷有所不满,在私下里妄议朝中重臣并对朝廷有怨言。他虽无反意,但所说的话还是有些出格的。再加上陛下有可能误信谗言而蒙冤,怎么……怎么这又是因为殿下而死呢?”

  “李兄是何等聪明之人,难道你真的看不出这里面的玄机?”

  李世民认为李靖乃冰雪聪明之人,怎会看不透这内里的问题所在,是以见李靖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有些惊讶。

  “这里面还能有什么玄机吗?这……这属下倒是真的不懂。”

  听了李世民的话,李靖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

  难道李靖真的不懂?非也!古往今来,凡是洞明帝王家事的人看起来好像是大智,实则是最愚蠢的人!是凡帝王,是最忌讳自己的一切行为被臣下洞察的,那会让帝王觉得自己的所有权谋皆被别人看的清清楚楚,那他会感到脊背发麻的。

  让帝王觉得你比他聪明而引发帝王不自在的人,那么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李世民虽然还不是帝王,但他又是如何睿智的人。他也总不希望自己的家事被别人了然于心吧?

  是以李靖假装迷茫。他要让李世民自己说出来。

  “可能是李兄离开京城时间太长了的缘故吧。自从你离开京城这几个月以来,京城已经发生了好多的变故了!”

  说到这里,李世民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到此时,他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他满脸怒色,继续忿忿地说道:“唉,父皇若真是误信了谗言,一时盛怒之下误杀了刘文静倒还好。怕只怕这并不是误杀,而是父皇有意而为之!”

  “有……有意而为之?陛下是何等圣明之人,怎会?这……这怎么可能呢?”

  听了李世民的话,李靖看起来感觉越来越迷茫了。

  “刘文静大人和裴寂裴大人两人在朝堂上相互攻讦,使朝政混乱,大臣莫衷一是。陛下不得已而剪除掉一个,也有可能是为了稳定朝纲不得已而为之啊。这怎么就……就……”

  因为即使李世民把自己当成是知己,李靖也要避免在他的面前妄议皇帝。所以李靖的话只是说到一半就收住了。李世民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何能听不懂呢。

  “李兄把这事想的有些简单了!”

  李世民此时心情激荡,脸上又现悲愤之色。

  “我知道,父皇处死刘文静的背后,是有他的深意的。父皇这么做,其实就是在敲山震虎。他是在向我,向他的这个儿子发出警告呢!因为他知道刘文静的不平只是小的不平而已。而我心中的不满,才是更大的不平!”

  “殿下,您……”

  李世民见李靖要插话,连忙向他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李世民此时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胸脯一起一伏似有很大的怨气。他继续恨恨地说道:“李兄先不要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的这些话如果不说,感觉是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这段时间,这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都快憋疯了。正好今天你来了,我一定要好好说一说!想当初晋阳起兵之时,我与刘文静、裴寂三人居功至伟,这事天下尽知。而三人中,凡事几乎都是我与刘文静上前。及至起兵之后,我东征西讨,灭薛举父子,打败刘武周、宋金刚,一举平定夏、郑两个劲敌,生擒王世充和窦建德。这些事情李兄大都在场,也一一见证了战场上的不平凡和生死坎坷。哪一战不是出生入死,几无生还。每每朝廷遇到危难之时,也总是我冲锋在前。当初在晋阳起兵之时,父皇就曾向我许以太子之位,可定都长安之后,却从不再谈起。等到又有危难需要我上前的时候,父皇便又作许诺。而每次许诺过后,便又在事后反悔。不是我李世民非要争那太子之位,只是有功者不赏,而无功之人却坐享其成,又如何能让人心中安然?刘文静所不平者,也无非是因为如此而已也!”

  “殿下……”

  李靖怕李世民气极之下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是以想劝他。可李世民一旦打开泄气的阀门,又如何能收得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刘文静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这段时间,他这口气憋得太久了。

  “我出生入死,为大唐打下这天限江山又如何呢!那太子李建成又何功之有,如今却忝立太子之位。朝堂之上,太子飞扬跋扈,对政事指手划脚,而我却还要向这个储君作辑打拱!所以刘文静的不平,又何尝不是为我而诉?他心中的不平,只是我心中更大不平的体现而已!而今父皇只因刘文静酒后乱言的一点小事,一个失宠小妾的诬告即加以妄杀,岂不是为了警告我又是什么?”

  “刘文静毕竟是一个有大功的人,而且父皇也曾专门下诏许他免死金牌。现在却只因他酒后的一句乱言即妄加斩杀。群臣又会有何想法,肯定是认为‘飞鸟尽,良弓藏’。而现在外患还未除,国家远未安定,即诛杀功臣,岂不让那些功臣们人人自危,个个寒心?为此,我也曾向父皇苦苦哀告。而李兄你可能怎么也想不到,父皇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是怎么说的!”

  李靖望着李世民,静静地摇了摇头,没有吱声。

  李世民悲愤地说道:“我真没想到父皇竟会对朝臣们说道,‘此儿典兵既久,在外专制,为读书汉所教,非我昔日子也!’这……这分明就是在表达对我这个儿子的不满啊!”

  李世民越说越激动,他突然站起身来,快走几步来到门前,手指着自己住的宏义宫恨恨地说道:“李兄,你看,这就是父皇为了褒奖我而修的宏义宫。李兄你看看,这能算作是宫殿吗?哪个宫殿像这样子!不仅是修在了皇宫的外面,而且还狭小简陋,阴暗潮湿。就连父皇自己上一次看到后也觉得于心不忍,看不下去了,还特意嘱咐工部再派一些工匠过来修缮一下,添置一些假山水。没想到我东征西讨,功勋卓著,却只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刘文静的死,父皇的疏远和冷淡,使李世民的心情极端的压抑。如今在李靖的面前,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知己,忍不住把压抑很久的情绪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

  李世民一旦触动了怨气,便停不下来。他又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道:“其实又何止是这些呢!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还有李兄你等等这些人。这些我昔日秦王府的文臣武将,现在是一个一个地被抽走的抽走,外派的外派。现在又听说父皇要下诏调走程咬金、秦琼!再过一段时间,我这天策将军府可能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父皇不知怎么想的,难道他真的也要像对待刘文静那样置我于死地吗?”

  李世民说着说着,竟伤心地捂面抽泣起来。

  李世民似乎已经看到了,刘文静的失败就将是他的失败!刘文静的结局,或许就将是他最后的结局!

  李靖此时一句话也说不了。他看着李世民伤心愤恨的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李世民说的这些要是从小处看,是帝王家的家事,他作为外臣,不便于干预。从大处看,李世民的话语,流露出的是对陛下的严重不满,他更不能随便妄言。但看到李世民如此悲观失望的样子,他又不能一句话不说。

  但有一点,李靖似乎看得是越来越清楚,那就是李渊越来越忌惮李世民的势力。他正在想方设法一步一步地在削弱李世民的势力,并一步一步地将李世民排斥于太子之位的争夺之外!

  李渊或许正在有目的、有意识地剪除李世民的羽翼!

  现在被剪除的是刘文静,那下一个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李靖的心中不免升起一丝丝的寒意。当初在硖州之时,李渊曾密诏要杀自己,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耽搁了行程吗?

  想到这里,李靖的心里也不由得一哆嗦。

  他担心,一场血雨腥风,不知道何时就会出现在大唐的土地上!

  也许,这场血雨腥风,正走在路上,随时都可能降临!

  或许当这场血雨腥风来临的时候,很多人,包括他自己可能都无法幸免!

  但此时李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现在急需要安抚的,是李世民的情绪。一旦任由这种情绪漫延下去,必将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甚至会是大唐政权全面的危机。

  看到李世民此时情绪激动,李靖是既心疼又着急。但在李世民情绪激动之时,他又确实不好插嘴。

  如果没有合适的话说,那就不如什么都不说。

  李靖静静地坐在那儿,做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过了好一会儿,李世民的心情才又重新稍稍平静下来。他有些颓唐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伤心地说道:“李兄,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累,感觉到孤独,感觉到无助!以前即使遇到再大的困境,哪怕是面对王世充、窦建德的千军万马,也从来没有灰心失望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啊!”

  说到这里,李世民的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唉,如果真能像肇仁兄那样一死了之,倒也算是彻底地解脱了!”

  很明显可以看出,李世民的这种情绪是压抑了好长时间了。

  来自于他父皇李渊的猜忌,来自于自己兄弟李建成、李元吉的构陷使他感到空前的孤独、无助和极度的失望。

  再坚强的人也挡不住来自于自己最亲的亲人的无情打击!

  “殿下,何至于斯!”

  “何至于斯?哈哈哈哈,何至于斯?”

  李世民忽然仰头大笑,然后双眼含泪,悲愤地说道:“何至于斯?李兄,你说说,难道我想这样吗?现在父皇不容我!太子、齐王排斥、构陷我!我的那些战友同袍又一个一个地离我而去,我……我又能如何?”

  此时的李世民就像着一头被缚住四脚的雄狮,无助地咆哮着,却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斗志!

  “殿下,何至于斯!”

  李靖满脸期待地望着处于无助、失望、颓唐等各种情感交织中的李世民。他大声地说道:“殿下,现在切不可灰心丧气!现在还没到垂头丧气的时候!孟子曾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也。’”

  “哈哈,天将降大任?哈哈哈哈,我现在如此潦倒不堪,又何来大任啊!”

  李世民的眼中虽然闪过一丝火花,但只闪烁一会儿便又瞬间熄灭了

  “殿下,古代圣贤受过磨难的多了。只要不灰心绝望,就总能崛起!当年的舜,曾受后母虐待,父亲误解,却从无怨言,终成一代贤帝。晋文公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饥寒交迫,衣食无靠,不是最终也能回归故土,重夺王位了吗?汉王刘邦,被项王羞辱,封于贫瘠的巴蜀汉中一带又复如何,最终不还是战胜项王,一统天下了吗?每一个成大事者,不都经历过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哪一个痛苦不足以把人击倒?何况殿下被虐待了吗,被流亡了吗?难道只是这小小的委屈都受不了了?刘文静刘大人之死,可能固然是有因殿下您的原因,但难道他自己没有责任吗?他一味地放任自己的情绪而不加控制,任自己的情绪发展膨胀以至于最终让妒忌之火完全地毁了自己!殿下,难道您也要任由您心中的怒火将您焚毁吗?”

  “殿下,小小的挫折算什么!坦途谁都能走,但要把艰难险阻一点一点地趟过,才是好汉!殿下又何至于如此颓唐呢?如果您自己不认输的话,试问这天下,又有谁能打败您?当初的薛举父子,刘武周、宋金刚、窦建德、王世充之流是如何的嚣张跋扈,最后不都成了您的手下败将了吗?难道殿下诺大的胸怀,竟连这点小小的委屈都盛不下?若真如此,那我李靖也就真是看错了人了!”

  李靖看着李世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殿下,人不自乱,弗能乱之!”

  李世民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突然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李靖的这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让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人不自乱,弗能乱之!”

  “人不自乱,弗能乱之!”

  李世民细细地咀嚼着李靖的这句话,慢慢地品味着话中的意思。他本就是英雄豪杰,只是一时情绪上来不能自己而已。一旦有人从旁提醒,待他清醒过来,马上便恢复了他的英雄本色。

  “对,李兄说的对!人不自乱,弗能乱之!”

  李世民上前伸手一把抓住李靖的手欣喜地说道:“若非李兄的几句警言,我李世民几近消沉!上天佑我,让我建立了那么大的功勋,我又何必如此颓唐呢!再大的敌人在我面前都不当回事,难道还怕这点委屈吗!”

  “哎呀,我险些也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差点毁了自己,幸得李兄提醒啊!”

  李靖见李世民终于从不良的情绪中摆脱开来,眼中重又放出自信的光芒。他也非常高兴地说道:“殿下本就睿智,岂是属下三言两语就能说得的。”

  李靖说完,从怀中掏出慧文大师送给自己的那句谒语,认真地对李世民说道:“属下有一位忘年挚友,也可以说是属下的人生导师。在他临圆寂之时,曾送给属下一句谒语。属下觉得这两个字,殿下看一下可能也有一些作用。”

  李世民接过一看,上面用魏碑体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戒骄”。

  “戒骄!”

  “戒……骄!”

  李世民拿着这条谒语,在宫中踱着步,口中一遍一遍地轻轻地读着。

  李世民连读了几遍,才又抬起头来对李靖认真地说道:“越是功勋卓著,越要戒骄;越是居于高位,越要戒骄;越是居于险地,越要戒骄!越是身处逆境,越要戒骄!这两字虽是朴实无华,对我却犹如醍醐灌顶,令我顿感惭怍。在这非常之期,我更要做到戒骄戒躁才是。看来还是古人说得对啊,小不忍,则乱大谋!”

  李世民把那张谒语还给李靖,笑着说道:“这是你的挚友赠送于你,我不能夺人所爱。”

  李世民说罢欣然地走到几案旁,提笔在宣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了“戒骄”二字。

  此时,李靖看李世民行笔沉稳,笔力矫健,书写如行云流水,再无一点戾气。

  看到李世民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李靖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天策府兵曹参军、文学馆学士杜淹捧着一沓子文书走了进来。

  李靖看杜淹的脸上,正表现出一脸着急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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