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见张公瑾的神色,以为是颉利又跑了。
抓不到颉利,这次征伐突厥便会变得不完美,也会为以后的边疆问题带来隐患。所以除了颉利逃了,还能有什么事能让张公瑾的神色显得这么着急呢。
张公瑾一时没想好怎么对李靖说这件事,站在那里有些吞吞吐吐。李靖更是着急,催道:“张将军,军中无小事,别吞吞吐吐的,有事快说。若是颉利跑了,我们现在组织追击还来得及!”
张公瑾这才说道:“不是颉利又跑了!这么大的人物,在下怎么会让他又跑了呢!是……是另外一件事。是……是折冲校尉苏定方!”
“苏定方?苏定方怎么了?他负伤了吗?”
李靖一听张公瑾神色紧张地提到苏定方,以为是苏定方负伤了,便也着急起来。
“不是苏定方负伤了!是这么回事。大军破了突厥大营后,苏定方纵兵……纵兵抢掠。致使颉利大帐中的一些珍宝等物,都被士兵抢掠一空。”
“什……什么?苏……苏定方纵兵抢掠?”
李靖一听大惊,“腾”地从帅位上站了起来。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纵兵抢掠,这可是重罪啊。
苏定方纵兵抢掠?
不可能啊!
苏定方这孩子虽然不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但这几年基本上他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李靖对他的品性还是很了解的。苏定方虽然年轻,但是做事果敢沉稳,不贪财恋色。而且上一次在江陵平定萧铣的时候,还与自己一起参与处置了抢掠财物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啊!
李靖心中疑惑,问张公瑾道:“张将军,纵兵抢掠这可是重罪啊,可不能轻易下结论啊!你真的确定吗?”
“这么大的事情,在下怎么敢随便乱说呢。在下怕有误报,也亲自去调查了,确有此事!”
张公瑾肯定地点了点头。
“坏了,这下事大了!”
李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急切地问道:“那苏定方人呢?”
张公瑾知道李靖对苏定方非常疼爱,视如己出,所以他没有擅自处置。
“在下已将苏定方带至帐外。”
李靖连忙拱手对张公瑾说道:“请张将军让他进来,我要亲自问话。”
张公瑾立即命人把苏定方带了进来。
只见苏定方从帐外一步一步地踱了进来。在他的脸上写满了委屈,眼中还含着泪水。李靖和他相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苏定方哭鼻子,而且是满脸泪痕。
“看来这事是真的了!”
李靖的心中不由得一颤。他虽心中有些怜惜,但军令在此,不容他徇情。他见苏定方进来,立即把脸虎了起来。
他厉声喝道:“苏定方,本帅听说你纵兵抢掠,可有此事!”
苏定方一听,眼泪立马就又流了下来,他满脸委屈地说道:“末将……我……”
苏定方急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他知道纵兵抢掠那是重罪,弄不好那是要杀头的。
“你,你什么?快快将纵兵抢掠的事情从实招来!”
“大帅,末将知道军纪严明,纵兵抢掠是重罪,哪里敢纵兵抢掠啊。可那些个羽林军一个个自恃是天子亲兵,骄纵不已。这次他们见一出手就打败了颉利,更是骄狂。他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功劳最大,老子是天下第一,战无不胜,根本管束不住。他们看到颉利帐中珍宝无数,便纷纷涌上去抢掠。末将不管怎么约束都不听,所以才造成这种局面。”
“羽林军?”
李靖一听苏定方提到羽林军,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以前他也听苏定方说过这群羽林军比较骄狂,较难约束,没想到他们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因为他们是天子调训出来的,这次刚一出兵就大获全胜,自是十分的骄狂,又哪会把苏定方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匡道府折冲校尉放在眼里呢。
李靖不由得气极,大声喝道:“带头抢掠的人呢?”
“已被末将制住,押在营外。”
“把他们带进来!”
李靖大声喝道。
左右武士把几个羽林军头目押了进来,他们的铠甲、衣服里还塞着抢掠来的东西。有些珍珠、珍宝还露在外面,给人看着俨然一副强盗嘴脸。这几个人虽然被五花大绑着,但仗着自己是陛下亲自挑选训练的士兵,还有些满不在乎。
待得他们一进门,猛地看到李靖愤怒的脸色,才感觉情况不对。他们慌忙跪下道:“大帅息怒。小的们见颉利可汗帐中珠宝无数,只是因为一时贪财,便抢了些。大帅,现在小的们知道错了,小的们愿意退还所抢之物。”
李靖怒极,大声喝道:“汝等以为军中纪律只是儿戏吗!本帅三令五申,在军中第一要务,就是严格服从军纪。任何人不服从军纪,定斩不饶!汝等在军中纵兵抢掠,罪不可恕。来啊,左右武士,把带头抢掠的兵士拉出去砍了!”
“大帅……”
张公瑾知道这些人是天子亲兵,急忙上前还想劝说。
李靖一挥手,制止了他的话,说道:“我李靖治军,向来军纪森严。不管何人犯了军纪,绝不饶恕!”
“大帅,小……小的们错了!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小的吧!”
那些个羽林军见李靖真的要将他们斩首,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不住地磕头求饶。
“大帅,小的们也都是边民的后代,父母皆为突厥所杀,所以对突厥恨之入骨。小的们抢他们的财物,也是出于对他们的报复心理。大帅,看在小的们是初犯,看在小的们都是边民的后代饶了小的们这一次吧!”
“大帅,小的们跟大帅出生入死,就抢了这一点东西。请大帅饶……饶过小的们吧!”
这几个人本来以为大帅碍于陛下的情面,只是把他们叫进来训斥一顿。充其量最多也就是挨几下军棍,没想到要砍头,吓得纷纷磕头如捣蒜,拚命求饶。
“嘿嘿,汝等也知军法无情?”
李靖大手一挥,喝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汝等不服从指挥,自己自作孽,又能怪谁?推出去!”
“大帅饶命啊!大帅……”
这些人被左右武士推了出去,未几,几颗血淋淋的人头送来验视。
李靖一挥手,武士们退下。
李靖怜爱地看着苏定方一脸委屈的样子,难过地说道:“不论是什么原因,你的部下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你作为长官责任难逃。你的错误待班师之后奏明圣上,由圣上定夺吧。”
“大帅,我……”
苏定方委曲的眼泪瞬间又流了出来,他眼巴巴地看着李靖,又转头望望张公瑾。此时的他是多么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痛哭一场啊。
但是没有办法,这事情出了,责任总要担当。
李靖心疼的眼泪也快要下来了。自己几乎是看着苏定方长大的,也是自己对他一手栽培、调教的。他对待苏定方有时候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亲,他几乎是把苏定方看成是自己将来衣钵的传承人。
多么年轻、多么好的一棵苗子啊。
李靖细细回想一下,自己也感到深深地自责。以前苏定方给自己提醒过,说这批羽林军仗着自己是天子亲兵,不好调教。可惜自己当时没在意,以至于现在酿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假如自己在战前对这批军士反复申明纪律,也许事情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战后,虽然李世民没有深究苏定方的过错,以战功授他左武候中郎将,后改任左卫中郎将。但此后二十多年,苏定方却一直未获升迁,就是因为他在灭东突厥之战中纵兵掠夺而受到的处罚。直到公元657年,在剿灭西突厥的战役中,苏定方才得以复出担纲主帅,一代将星才重新闪耀光华,成为继李靖之后的新一代战神。此后,苏定方闪耀历史,他征西突厥、平葱岭、夷百济、伐高丽。史载他“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史无前例地将唐朝的版图向西开拓至中亚咸海,国境直抵波斯,向东延伸至朝鲜半岛南部。苏定方因功历任左骁卫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封邢国公。晚年受命担任安集大使,全面负责对吐蕃的军事防御。
后来苏定方一直戍守边关。乾封二年(667年),苏定方去世,终年七十六岁。唐高宗李治从他处听说了苏定方逝世的消息后,竟至伤心落泪。他责备侍臣道:“苏定方对国家有功,按例应当褒奖封赠,卿等不说,致使其死后荣宠未能及时颁下。言及于此,不禁令朕哀伤悲叹。”
于是唐高宗立即下诏,追赠苏定方为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
可那已经是在唐高宗的时候,此时距李靖去世已经是八年之后了!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苏定方坎坷不顺的人生,常常让人为他扼腕叹息!更有后世将他描述为十恶不赦的奸臣,更使其的英雄形象终至蒙尘。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李靖!李靖在哪?你给我出来!”
正当李靖为苏定方的事情烦心的时候,唐俭和安修仁两人突然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破口大骂。
“李靖,你……你为什么不听陛下的旨意,擅自用兵,陷我们俩人于危险之中。”
唐俭还大声地责问道:“李靖,你公然抗旨,难道你想造反吗?”
李靖此时心情极差,听到他们的责问,不由得气极,转身喝问道:“唐大人,您来比较一下,是与东突厥讲和好,还是彻底消灭东突厥永绝后患好?擅自进兵这个命令是在下下的,一切责任和后果由在下一人承担!”
李靖本来以为还要与唐俭他们吵一架,所以他说话也有点咄咄逼人。
没想到他的话刚一说完,唐俭和安修仁却乐了。
“哈哈哈哈!痛快!被我们的大元帅、大英雄骂了,心中也感觉痛快!哈哈哈哈!”
唐俭哈哈大笑,走上前来大声说道:“这还用说,当然是消灭东突厥好喽!哪怕是搭上我唐俭和安将军两人的性命,只要能剿灭东突厥,我们也觉得值!”
他走上前抓住李靖的手,一边摇晃一边高兴地说道:“太好了,大帅的这个决定真是太好了!如果有责任要担当的话,在下和安将军愿与大帅一同担当!”
“对,在下愿和唐大人一起承担这个责任!”
安修仁也大声地说道。
李靖见唐俭和安修仁突然闯进帐来兴师问罪,本来大为光火,没想到他们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甚是惊讶。待他听了唐俭他们的这句话,心中顿时涌过一股暖流。他高兴地躬身对唐俭和安修仁说道:“多谢两位大人的理解与支持。听了两位大人的话,李靖感到汗颜。靖只顾剿灭颉利可汗,差一点牺牲两位大人的性命,靖在此向两位大人诚恳致歉!刚才又对两位大人言语冒犯,实在不该,望两位大人见谅!”
李靖说罢复又躬身施礼。
唐俭和安修仁均躬身回礼道:“大帅言重了。大帅为剿灭突厥身先士卒,冲锋杀敌,殚精竭虑,九死一生。我等只是有些许危险又算得了什么?就是搭上我们的这条性命也值!您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吗?”
“是啊!”
“哈哈哈哈!”
众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帅帐中瞬间洋溢着胜利后的喜悦。
唐俭抬眼看到苏定方站在旁边眼中含泪,一脸委屈的样子。他非常惊讶,忙问李靖:“大帅,这位小将军叫什么名字?他怎么了?他刚才冲锋杀敌非常勇敢,匹马单枪,威震敌胆。怎么现在却在这里哭……哭鼻子了?”
李靖见唐俭动问,忙拱手说道:“这位乃是匡道府折冲校尉苏定方。因治军不严,手下兵士抢掠财物,将要被处罚所以感到委屈呢。”
李靖转身对苏定方说道:“我李靖军中可没有孬种!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精神。不准哭鼻子!快把眼泪擦干净!”
“我……”
苏定方自己也觉得作为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子太丢人。但自己一肚子的委屈又没处诉说,他一急之下跑了出去。
张公瑾这段时间和苏定方相处,也从内心里特别喜欢这个孩子。看到苏定方跑了出去,担心他出事,于是向唐俭和安修仁两位将军拱一拱手,便也跟着跑了出去。
唐俭看了摇了摇头,叹息道:“真是一个好孩子,是一个做将才的好苗子啊。当时那么多的突厥士兵,呼喝着拥上来。不怕大帅笑话,当时在下都吓得两腿发抖。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少年,只带了那么点人,却毫不畏惧,一马当先。大帅,这是一个好人才啊,要好好培养,可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错误就一棍子打死了!”
“是啊,大帅!”
安修仁也上前说道:“大帅,在下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苏将军。当时那群士兵抢掠的时候,在下也在现场。在下看到苏将军拼命喝斥,阻止他们抢掠。可那些士兵相当的骄狂,根本不听。在下当时也大声喝斥,并明确告诉他们这是重罪,可那些士兵都抢疯了,生怕自己抢的少吃亏,哪里理会什么将令。所以在下觉得苏将军也是尽力了,大帅可千万不要重责于他。”
李靖听了,遗憾地摇了摇头。伤心地说道:“唉,军法无情!这归根结底还是他治军不严,不能做到令行禁止。两位大人,谢谢你们。你们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你们也非常疲惫,先回营房歇息去吧。”
李靖传令大军暂时休整,等候朝廷命令。没几天,朝廷的信使来到,随信使而来的,是大批的劳军物资。
劳军的物资非常丰盛,可以看得出,陛下对这次大破东突厥是无比的高兴。
信使传来陛下的旨意,命李靖先派人把颉利等一众俘虏和缴获先行押送京城。同时命李靖率大军休整一月,择日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