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定襄城后连帅府都还没安排好,李靖就让人去找苏定方。苏定方正安排人员布防,防止突厥人杀回马枪。突然听说老师找他,不知何事,赶紧骑马跑过来。
“老师,您找我?”
“对。你过来,我有一项机密的事情要你马上去办。”
“机密的事情?”
苏定方一脸疑惑。
“现在已经和突厥枪对枪、刀对刀地干起来了,还能有什么机密的事情呢?”
“哈哈,当然有啦!”
李靖见苏定方一脸迷惘的样子,笑着说道。
“突厥本就因天灾人祸,离心离德。现在他们以为我大唐大兵压境,更是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这时正是我军行使离间计最好的时候。我想派你去做一件特殊的事情,不知你意下如何?”
“离间计?哈哈哈哈,这个没问题,老师您尽管吩咐就是了!”
苏定方年少气盛,一听说李靖要他去做一件特殊的事情,心中自然高兴。他把胸脯一挺兴奋地说道:“学生知道老师又有什么奇谋了,学生当然愿效犬马之劳啦!”
“哈哈哈哈!”
李靖一看苏定方陡然来了精神,一副蠢蠢欲动,急不可耐的样子,也不由得被他的神情给逗笑了。
“看你这个样子。我就知道派你去你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老师,您不是说过,不管遇到什么艰难的任务,都要积极地去面对嘛!”
苏定方见老师笑他,这才感到不好意思,也有些腼腆地笑了。
李靖继续道:“好了,有积极性,有斗志这是好事情,应该表扬。”
“就是嘛!老师您放心,您指哪学生就打哪。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学生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
一听到表扬,苏定方又来了精神了。
“呵呵,事情被你说得忒严重了。你是老师的一个得力助手,哪能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把你往下推的道理呢!不过这件事也不是那么轻松容易就能做得了的。你如果做成了,老师给你记大功一件!好了,不说题外话,我们言归正传。我听说在颉利可汗帐下有一个汉人,名叫赵德言。此人原是在大隋朝时做了一个地方小官,混得郁郁不得志。大隋朝灭亡以后,他便干脆投靠了突厥,取得了颉利可汗的信任。颉利见他颇有才华,便任命他当了自己的丞相,并帮助他进行一系列改革。”
“赵德言?噢,对了,学生想起来了。老师,您说的就是那个把突厥改革改得一塌糊涂的那个人?”
“嗯,就是这个人!”
“老师,您这个时候提他干嘛?我们汉人的一个败类,为虎作伥,作害中原人民。老师您是不是要学生潜进突厥营中,把这个败类给一刀斩了!”
说到赵德言,苏定方显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还特意伸出右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不是,不是的。即使要杀他,也没有必要派你冒险到突厥的大营中去杀他啊。再说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那老师您的意思是——”
“以前在灵州时,我曾经派人接触过他,知道他还没有完全忘本,还有一点点汉人的骨气。如今突厥已是穷途末路,我估计他肯定也想为自己重新找一个出路。所以此次我想派你去见他,看能不能把他争取过来,并乘机在突厥内部施以离间之术。若成的话,你就是奇功一件了。”
“老师,学生听说这人在突厥人中已经失去信任,沦为弃子。何况他这么长时间为突厥做事,也早已见弃于大唐,您劳心费神地争取他干嘛呢?”
“诶,你想得有些简单了!这赵德言虽然因为改革不成功,在突厥中已经混不下去了,但他好歹还是颉利的丞相。如果把他争取过来了,肯定能影响一些人弃暗投明,造成突厥内部政局更加不稳。也能借此进一步打击颉利的信心,打击突厥人的斗志。”
李靖还故意逗苏定方:“你看你愿不愿意去?你若不想去的话我再另找他人。”
“愿意,愿意去!这事情就交给学生吧,学生保证完成任务!”
苏定方生怕老师把这个任务交给别人,连忙应承下来。
“那……”
“那什么?有什么疑问你现在当面就问。”
“那学生是不是也扮作一个算命先生的样子到碛口去?”
苏定方最喜欢做这样惊险刺激的事情,什么化妆侦察啊、深入敌后啊什么的,这最符合他年轻人的性格了。以前他曾两次随老师扮成算命先生的模样,是以一提到这次任务,他的脑海中马上想到的也是扮成算命先生的模样。
“哈哈哈哈,扮什么算命先生啊!”
李靖一听苏定方说要扮算命先生,不觉仰头大笑。
“突厥人又不像我们汉人,信什么阴阳八卦。你好好开动一下脑筋,想想该怎么去完成这次任务。”
“是……是,学生知道了。”
苏定方被李靖这么一笑,自己也觉得想得有些太简单,脸不由得红了。
“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自己好好琢磨琢磨,看怎么才能把这件事情做好。”
“是,学生知道了。”
苏定方领了任务,正准备高高兴兴地领命前去。
“等一下!”
李靖又叫住他,关切地叮嘱道:“定方,这一次任务不同以往,毕竟是深入到突厥大军内部。一定要小心!成当然很好,不成的话也不要勉强。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李靖说完在他的耳畔又低语几句。
“嗯,嗯,老师放心。这小子要是识相,还有一点点汉人的尊严的话,就应该乖乖地跟学生走。要是不识相的话,学生到时就真的一刀把他给斩了!”
“你看你看,还是忘不了打打杀杀的本性。要不然我还是派别人去好了!”
“别别,老师放心,学生就是说一些大话吓呼吓呼他,哪能真的把他给一刀砍了呢。老师但放宽心,学生一定不辱使命!”
苏定方这才领命前去。
“咳,这孩子,还是脱不了少年脾性!”
李靖望着苏定方匆匆离去的背影,半是怜爱,半是关切地摇了摇头。
说起这个赵德言,隋朝败亡后逃命到东突厥,那时正是颉利刚当上可汗的时候。颉利便任用赵德言为相,进行大刀阔斧的政治改革。颉利希望突厥也能像汉家政权一样,建立中央集权的统治模式。他想借此加强自己的权力,将保有自治权利的各个部落都彻底统一起来,形成一个强大的突厥政权。
赵德言虽有满腹经纶,但只当过一些地方小官。若真正论到治国方略,却是没有多少经验。得到任命的他将中原王朝的治国手段,原封不动的搬到了草原上。由此,颉利可汗实际上是给突厥人进行了一场强制性的“汉化改革”。他极其粗暴地去改变突厥人的旧俗,并用繁琐、苛刻的政令去约束突厥部众。这种有违突厥人传统习俗的粗暴做法,很快就激起了突厥贵族们的强烈不满。其中颉利的心腹大将康苏密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见突厥内部因这场改革变得离心离德,薛延陀的夷男,突利等人都逐渐地与颉利走得越来越远,心中焦急。他多次劝说颉利,希望颉利能改弦易辙,加强东突厥内部的团结,却遭到了颉利的训斥,他心中一时不满,只是不敢发作而已。
这赵德言不仅不反省自己改革措施的失当之处,还不断地用改革必然有阻力,必然会遭到保守势力的反对等观点来说服颉利,并用中国古代历次改革的得失成败的故事来劝说颉利,更使颉利铁定了心肠要把这场改革坚持下去。是以这改革越推进,反对的声音越大,上下离心离德的现象就越严重。
这人祸加上百年不遇的天灾,严重地打击了突厥的实力,也从而为大唐打击突厥带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苏定方乔装成客商来到碛口,通过询问路人找到了赵德言的住处。此时的赵德言因为改革的失败,已经慢慢地遭到了颉利的冷落。同时他看到突厥这几年国力不断衰落,心中也早已萌生去意。
赵德言此时刚刚从定襄逃到碛口,正在忙着安顿家属,突然管家过来说道:“老爷,外面有一个人自称是老爷的家乡人,说有事情找您。”
“什么?家……家乡人?”
赵德言听了一愣。
自己在突厥漂泊近二十年,从来也没有一个家乡人来访。今天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会有家乡人来访呢。
隋唐时期,虽然终结了三国两晋的分裂局面。但是三国两晋时期的士人风骨还是被很好的继承下来的,文人的身上有一种当然的道义铁肩。像宁可被活活烤死分食也不向薛仁杲投降的著名文学家庚信之子庚立,还有轻财重义的墨家中人沈悦。在这些人的身人都体现了一种文人的气节。
说实话,赵德言也毕竟是一个读书人,基本的为人之道他还是懂的。他委身突厥二十年,侍奉异族,他知道自己早已见弃于族人。从他的内心里,他有想见家乡人的冲动,但他又怕见家乡人。因为他毕竟是做了有愧于祖先的事情,怕家乡人见到他后,指着他的脊梁骨。
赵德言此时不耐烦地对管家说道:“没看到我现在正忙吗?什么家乡人,老爷我没有家乡人!不管什么人,一概不见。你现在就到门口去,立即赶他走!”
“怎么当了丞相,就高不可攀了,连家乡人也不见了?如此绝情寡义,难道不怕死了以后灵魂回不了家乡吗!”
赵德言话还没说完,突然见一人闯了进来,几个家丁在后面拦也拦不住。那人一边走,一边高声说道。
家乡人的这句话,倒把赵德言说得一激灵。
中原汉人都有死后魂归乡里的习惯,最怕的就是客死他乡。赵德言自从进入突厥后,虽然尽心竭力为颉利可汗出谋划策,受到颉利的重用。但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知道他毕竟始终还是一个汉人。
在汉人的道德文化里他这么做就属于数典忘祖,对于饱读诗书的文人来说,更是如此。
在赵德言的心里,他本来是想改造突厥人,希望他们与汉人交往,逐渐汉化。但他的改革,却受到了突厥人极大的抵制,以至于改革到后来越来越难以进行下去,支持他改革的颉利也越来越受到突厥人的反对。后来他为了强化自己的地位,转化矛盾,竟多次鼓动颉利进攻大唐,给大唐的边民带来了无穷的灾难。有时候,他自己也在责问自己,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作为一个汉人,其实在他的内心里还是不断地受到良心的谴责的。为胡人作嫁衣裳,与汉人作对。他生怕死后自己不被先人接纳,最终变成游荡在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
现在这事突然被人一语点破,怎能不叫他心悸?
赵德言回头看时,见一个青年客商。他穿的正是自己家乡的服饰,俨然就像是自己家乡的来人。
还没等赵德言说话,那人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的跟前。
赵德言忙一拱手道:“这位兄台是……”
话还没说完,那个青年已抢步到了他的面前。
赵德言感觉一股慑人的气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刚想发作,那人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说道:“赵大伯,我是您本家的侄儿,您认不出我来了么?”
“本家的侄……侄儿?”
“是啊,我叫赵连喜。大伯,您想想?”
“本家的侄儿……赵……赵连喜?”
赵德言一脸疑惑地望着来人。
“赵大伯,难道您真的忘了。我们家就住在您家的隔壁呢!”
家丁们还要上来拉这来人,谁知这来人将赵德言的手一握,说道:“赵大伯,我家的老太爷说了,如果连家人都不认的话,死后是真的永远上不了家族的牌位哦!”
那个青年一边说着话,一边向他递眼色。
赵德言也不知来人真实底细。但一句“如果连家人都不认的话,死后是真的上不了家族的族谱了!”却重重地击在了他的心上。
“你……你是……”
赵德言还在疑惑,此时家丁见老爷疑惑,知道来人可能是冒名顶替、乱认官亲的人。这种人他们可是早就见惯了。他们急忙上前,正要上来将来人拉走。
“你们退下!这是我本家侄儿,你们安敢无礼!”
家丁们正要上前,突然听赵德言这么一说,慌忙站到一边,疑惑地望着他。
“怎么今天老爷怪怪的,一会儿不敢认,一会儿又说是的。”
“老爷,您看这人……”
“这人怎么了?这人是……是我本家侄儿,你们还不赶快退……退下!”
“是,是,是!”
各位家丁听到赵德言的训斥,赶紧纷纷退下。他们一边走,一边在心里不住地嘀咕。
“噢对了,多少年不见了,一时没认出来,这也是难免的。只是认就认呗,对我们这些下人嗐咋呼干什么呢?我们又不认识你的侄儿是谁!”
家丁们本来是尽心心力的,结果却都讨了一个没趣,只好都灰溜溜地退了下去。其实他们不知,此时赵德言手上的穴位正被来人扣住,无法动弹,只好喝退家人。
另外赵德言也心想这是在碛口城里,又是在他家里。即使不是家里来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于是他便喝退家人,被来人半拉半推着进了屋。
进屋后,赵德言想把来人的手使劲挣开,但挣了几下没挣动。他虎着脸说道:“阁下到底是谁?找本相爷何事?你要知道,这是在碛口城里,到处都是突厥士兵,你能把本相爷怎么样?”
“相爷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您本家的侄儿啊”
“不要再瞎编了,你绝不是我本家的侄儿!你是谁,快说!”
来人见屋里没有其他人,这才亮明身份说道:“赵相爷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在下佩服。既然这样,那在下就实话实说吧。某乃是大唐元帅李靖帐下大将苏定方是也。”
“你……你是大……大唐之人?来……来……”
赵德言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就要呼喊。
苏定方抢上前一步,亮出手中的短刀,抵到赵德言的腰部道。
“如果你再喊的话,就让你血溅当场!”
赵德言哪见过这阵势,吓得直哆嗦。他强打着精神说道:“阁下可别忘了,这里可是碛口城内。你若动我一根毫毛,恐怕你也不能出去!”
苏定方笑道:“不信你就试试?你让那些突厥士兵来为你收尸吗?在下既然能来,就能走!你的小命可就这么一条哦。”
“哈哈哈哈,你……你想干什么?在这碛口城内,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赵德言听了这话,心里一激灵。但他毕竟是丞相身份,在来人面前绝不能没了面子。所以他仍故作镇定地笑道。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这次来,就是为取你的性命吗?”
苏定方也毫不示弱,抬头“哈哈”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