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开州蛮人首领冉肇则叛唐,率兵攻陷通州(今四川达县),以其地依附于萧铣。有了萧铣的支持后,他又率兵进攻夔州城。夔州总管赵郡王李孝恭率唐军出战连连失利,致使夔州城被围。
这赵郡王李孝恭又是何许人也?他乃是唐皇李渊的堂侄,秦王李世民的堂兄。他与秦王李世民意气相投,关系较好。李渊称帝后,拜李孝恭为左光禄大夫,不久改授为山南招慰大使,负责经略巴蜀。后李渊又调李孝恭任夔州总管,派李靖南下为行军总管,大造战舰,练习水军,准备消灭萧铣。却没想到偏偏在这时候冉肇则叛唐,依附于萧铣,率军攻打夔州城。李孝恭几次出战不利,只能龟缩在夔州城内。他备好灰瓶金汁、驽炮巨箭加强防守,不管冉肇则如何攻打,就是坚守不出。这冉肇则见久攻不下,损失惨重,方才退兵伺机再攻。
李靖到达夔州城时正是冉肇则刚刚退兵之际。放眼望去,城外满目疮痍,到处是一片废墟,城墙也破损严重。
如若任冉肇不退兵继续进攻,这夔州城也许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怎么这巴蜀一带这么混乱呢?我们每到一处,都是乱兵如麻,唐军节节败退!这……这……真有点让人想不通!”
苏定方本来在金州时,就碰到了一片乱局。结果他们帮了庐江王李瑗,却不仅什么好处也没得到,反而差点害老师丢了性命。结果到了夔州这里,又是一片烂摊子,心中不禁大为光火。
“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我们大唐初建,四海尚未升平。况且这巴蜀一带本来就交通不便,朝廷的天恩有时不能到达。再加上这里的民风比较彪悍,民众尚未完全教化,所以有些乱匪也属正常啊。”
“学生觉得这民风彪悍只是一方面,你像那庐江王总是不顾百姓死活,哪能……”
“定方,不能在私底下议论亲王!你要记住,这是为官做人比较忌讳的事情!”
苏定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靖给打住了。他看着老师虎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赶紧把嘴闭上。只是獗着嘴,心里面感觉很不服气。
“看来这里的烂摊子最后还得我们来收拾。人家是即使没做好却还拚命地为自己抢功,您倒好,做了也不说,反而蒙受不白之冤!哼,您看这回,我们又要有事情可做了!”
苏定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面却还在嘟哝着。
“不要想这想那了,赶紧去叫门!”
李靖看出苏定方的心思,见他獗着嘴,心里面肯定很不服气。苏定方暂时还不能理解这些事情,只有以后再慢慢地开导他了。此时李靖见城门紧闭,便催着苏定方去叫门。
“噢,知道了!”
“什么人,不要再往前走!再往前走,我们就要射箭了!”
苏定方刚往前走了没几步,城上的人见有几个人靠近,连忙喝问。他们非常紧张,一个个张弓搭箭,瞄准了苏定方。
“不要放箭!我们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前来夔州。这位是李靖李大人,你们快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朝廷派来的官员?”
“对,我们是朝廷派来的官员,这位就是新任行军总管李靖李大人!”
城上的士兵手搭凉棚朝李靖他们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见他们确实不像是冉肇则的蛮兵,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们可有文书?有文书的话呈上来,我们好上报王爷!”
“有,在这里!”
一个斥候从包袱里取出朝廷的任命文书,交给苏定方。
“你们看,文书在这里!”
“好,你们先等着!”
未几,城墙上放下来一个提篮。苏定方走上前去,把文书放到提篮里,并拿了一块小石头把它压住,怕被风吹跑了。城上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把提篮又吊了上去。
“好,请你们先等着,我们这就去报告王爷!”
李靖和苏定方等人正等的焦急,突然城门大开,鼓乐齐鸣。从城门里涌出一队人马来,领头的正是赵郡王李孝恭。
“李总管前来,在下未曾远迎,望李总管海涵!”
李孝恭看到李靖,大老远地即翻身下马,拱手说道。
“郡王爷客气了!靖只是路上耽搁,姗姗来迟,还望郡王爷恕罪!”
“诶,将军客气了!在下听说将军在金州帮助庐江王剿灭叛匪,加上江上关防更紧,所以耽搁了。这是特殊情况,又岂能怪将军呢!”
两人相互见礼,李靖又把苏定方引见给李孝恭。苏定方也赶紧上前见礼,李孝恭对苏定方上下打量了一下,笑着说道:“嚯,原来秦王殿下信中说的那个小将军就是你啊!殿下说你少年英雄,勇冠三军。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不同凡响!”
苏定方没想到这郡王爷居然知道自己,颇感意外。现在又被他当面一夸,脸“腾”地红了。
“王爷谬赞了,小可只是后学末进,哪能担当这‘英雄’一说。”
“诶,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将军聪颖过人,又武艺高强。跟着李总管,将来必能出人头地,干出一番大的事业来!嗯,前途不可限量,前途不可限量啊!”
“王爷过奖了!”
李靖赶紧谦虚地拱手致意,笑着说道:“在下师徒只希望能尽心尽责地替朝廷分忧,踏踏实实地做一些事情而已。至于什么出人头地,前途、事业什么的倒不敢苟求!”
“将军也不必过谦!前番你随秦王殿下东征西讨,功勋卓著。在下虽然远在巴蜀地区,却也早有耳闻。假以时日,你们师徒定有飞黄腾达之时。”
“王爷过誉了!靖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无愧我心而已。”
“好了,好了,不多说了!哈哈哈哈,不管怎么说,总之现在只要有你们师徒来到夔州,一切事情就都好办了。”
赵郡王李孝恭说完不好意思地一拱手,笑着说道:“李总管你看,我们都只顾在这里说话了!走,快到在下的府衙去,在下要专门为将军师徒设宴接风洗尘!”
李孝恭说罢过来牵着李靖的手,又向苏定方召呼一下,领着他们径往城中而来。
苏定方本来还以为这个赵郡王李孝恭也如庐江王李瑗一样,只是一个草包而已。待见到他以后,看他并没有像李瑗那样一口一句“本王”,待人亲和,说话热诚,倒在心中平添了几分好感。
可能也是因为刚一见面,李孝恭就夸他两句的原因吧。
不管什么人,都喜欢听两句好话,何况苏定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呢!
现在这夔州正处于多事之秋,冉肇则搅得李孝恭焦头烂额。再加朝廷又多次催促他着手进攻南梁的准备,此时的李孝恭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曾多次听李世民说起李靖的军事才能,所以一接到朝廷的文书就一直盼着李靖能早日到来。今天他见李靖等人终于来到夔州,欣喜异常。他一边忙着为李靖接风洗尘,一边立即向李靖介绍夔州这边的情况。
李孝恭虽然战事不利,但毕竟也是出身行伍。他不像李瑗是个外行,倒是把敌情说的非常清楚。
晚上回到馆驿,李靖问苏定方对破冉肇则有何良谋?
苏定方见李靖问他,顿时来了精神。他兴奋地说道:“刚才听了郡王爷的介绍,学生在心中已形成了一套攻打冉肇则的计划,想说给老师听听,看看是否可行。”
“哦,是吗?看来我们的定方也真的是长本事了!”
李靖听苏定方说已形成了作战计划,非常高兴。他望着苏定方,手捻着胡须,赞许地点点头。
“好吧,我倒要听听你有何良谋。”
苏定方先是给李靖倒了一杯水,然后才兴致勃勃地说道:“学生其实也不是什么良谋,就是照老师的计谋原样画个瓢而已。学生听了郡王爷的介绍,觉得冉肇则的情况与金州的蛮兵邓世洛也差不多。我们来时即已看到这里和金州的地形也差不多。也是山峦起伏,沟谷纵横。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里的地形特点,先诱其出战。然后趁势攻占其营垒,两面夹击,则一战而胜之可也。”
“一战即可胜之?”
“嗯,一战即可胜之!”
李靖听了苏定方的计谋,笑了笑。他没有直接回答好不好,倒是先问苏定方几个问题。
“定方,虽然郡王对冉肇则的情况介绍的很详细了,但是你对冉肇则此人了解多少?他行军打仗有什么特点你知道吗?我们也许真的可以照上次在金州击败邓世洛的情况原样画瓢,但是我们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吗?现在你说说,你计划在哪个地方画瓢?”
“这特……特点嘛,这个画……画瓢……?”
苏定方刚才还兴致勃勃的,把自己的计谋说出来以后,还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等着李靖夸奖呢。他倒没想到李靖一下子问出这么多的问题,顿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定方,常言说‘水无常形,兵无定势’。如果只是一套计谋就能定天下,那这世间人人都成了军事大家了!”
“这……,我……”
李靖看着苏定方“讷讷”的窘相,笑着对他说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这五者你都考虑清楚了吗?另外我们南下之时,殿下就曾定下了‘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战略主张。你在此战中又该如何体现这一战略主张?”
“我……我……”
李靖一番话,把苏定方说得怔怔地坐在那里,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回答。
李靖看了看他,又耐心地说道:“金州、夔州都是我们这次平定萧铣的大后方,如果只是简单地剿灭蛮兵倒很简单,但如何把他们稳定下来,则是大难题。我们对此地地形不熟悉,不能只是关门造车,仓促定计。对冉肇则这个人,我们也不能简单地认为他和邓世洛一样。邓世洛是个蛮人,文化水平不高,可以简单地一战而击之。据我所看,这冉肇则却颇具有政治谋略。他能晓得借助萧铣的力量,就说明他不一般,因为这说明他懂得借势。从刚才的交谈中,我们可以看出赵郡王非庐江王可比。赵郡王通晓军事,善于用兵。而这股蛮兵他们竟能把赵郡王的夔州围困数天,说明他更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孙子兵法》特别强调‘道、天、地、将、法。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所以为将者若不了解情况,可千万不能轻易下结论啊。”
李靖的几句话,把苏定方的脸说得通红。李靖见苏定方红着脸,觉得刚才自己连珠炮式的问题,说得可能有些过了。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想问题又哪里能想得那么周全呢。他便又笑着安慰他道:“当然了,你的计谋也确实是好计谋。但具体怎么实施却还是要实地考察一下的,只有真正了解了当地的地形特点,才能因地制宜地制定出恰当的计策。”
苏定方见李靖批评他,他倒没觉着什么,毕竟老师是在用具体的事例在教他。现在见他怕自己下不了台而安慰自己,他倒先自不好意思起来了。
“老师,您批评的对。为将者一旦不慎重,犯下错误,那可不只是一个错误而已,而是千万人的生命和鲜血。为兵之道,国之大器,一定要慎重。这一点,定方一定会谨记在心的。”
“嗯,你能这样想就真的是太好了!”
李靖喜欢苏定方,不仅因为他的聪明正直,还有这诚恳好学的精神。李靖笑着点点头,说道:“这几天着急赶路,大家都有点累了,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出去转转如何?”
“又要出去转转?”
苏定方一听说明天要出去转转顿时又来了精神,他欣喜地站了起来。
“老师,明天我们是不是还要扮成算命先生、游方术士?”
“呵呵,怎么了?看来你又想骗钱骗吃的?”
“哪呀,何止是骗钱骗吃的,主要是看着老师精彩的表演过瘾!”
“你呀,还是那么贪玩!”
李靖用手指着苏定方笑了笑,未置可否,只是催他早点休息,明天再说。
第二天,李靖让几个斥候在馆驿休息,自己带着苏定方来找赵郡王李孝恭,向李孝恭请示要出去了解地形和敌情。
李孝恭也知道这是战争之前必做的关目,遂对李靖说道:“将军在此可便宜行事,需要在下为将军提供什么方便的话,将军可尽管吩咐。”
李靖拱手道:“郡王爷客气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准备的。在下和定方只是出去看看,了解了情况后再回来向郡王爷禀报。”
“如此甚好!”
两人遂辞了赵郡王,骑马出了夔州城。为了不引起注意,两人仍然是游方术士的打扮。苏定方对这身装扮最感兴趣,不知老师今天又要演什么戏呢。
出得城来,两人直奔李孝恭所说的冉肇则的大营所在地。
这冉肇则久攻夔州城不下,退兵三十里地扎营,这大营就建在一片群山环抱的山谷之中。李靖和苏定方二人下得马来,把马拴在隐蔽处,悄悄地爬上山顶远观。
冉肇则数万人的大营,在山谷中连成一片。营中旌旗招展,喊声震天。兵将们身着藤甲正在营中操练,士气非常旺盛。
此时正是暑天,营寨上守营的兵士被太阳晒着热得受不了,正脱了衣服在头顶上遮阳。这一段时间冉肇则连打胜仗,士兵甚是骄纵。料想李孝恭被他们打怕了,肯定不敢出击,所以营前基本上没有设置鹿砦、陷马坑等防护措施。
李靖看到此,微微点点头。两人下得山来,一路又往开州而来。
少年的心事还是不一样,玩是他的天性!连苏定方这样的少年英雄仍然是这样。苏定方一路上倒希望能再碰上冉肇则,看老师如何表演。可他东张西望,也没看见一个蛮兵。两人沿着蜿蜒的山路信马由缰,一路向前。
在夔州至开州城的中间,稍靠近开州的东面,山峦起伏状如旋螺,而在山凹处矗立一雄关。这里是夔州前往开州的必经之地。从夔州而来一路平坦至此,到了这里,群山突兀,山谷幽深,大路突然像喇叭口一样被收紧。从此关向西去则层层叠叠曲折而下,险峻异常。
李靖看到此处,用手一指对苏定方说道:“定方你看,若要在此处打个埋伏如何?”
苏定方刚才初到此处,看到宽阔的大路突然弯曲盘旋于山谷之中,两边山峰拍面而来。而一雄关正好居于山谷咽喉上,一股煞气冲天而起,也不由地赞道:“此关真险要之地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真能在这里打个埋伏,则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啊。”
李靖见找到了一个好的伏击地点,也非常高兴。他在马上笑着说道:“我们可以把冉肇则的大军诱引到这里,就在这里设法打他一个伏击。”
“对,只要把冉肇则的大军诱引到这里,此地可就是冉肇则的葬身之地了!”
苏定方也连连点头赞同。如果只是在家里坐井观天,如何能知晓这个地方来?他这才感受到老师为什么特别注意战前调研,认识到出来侦察地形的重要性。
二人纵马来到关下,只见关门上方书写三个斗大的大字——“玉皇关”。
李靖笑着对苏定方说道:“嗯、玉皇关,这名字起的好!你看这关前的山路崎岖蜿蜒而上,而这玉皇关当真就像是一道天门一样!”
“呵呵,对于冉肇则的叛军来说,这哪是天门,这就是一座鬼门关!”
两人说笑了一阵,遂仔细商议如何诱敌,又如何在此伏兵据守以待蛮兵。两人计议妥当,当晚方归。
二人回来后,李孝恭正在府衙着急的等待。冉肇则的叛军一直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块大石头,此人不除,平定萧铣的大业就无法开展。他见李靖师徒两人一脸轻松的表情回来,知道他们心中已有良谋。李孝恭忙把他们接进府内,拱手道:“李将军这出去一天,看来是已经成竹在胸,有了打败冉肇则的计划了。”
李靖含笑点头,拱手对李孝恭说道:“郡王放心,不出三五日,就能消灭冉肇则,还夔州一片安宁。”
“真的吗?三五日即能解决问题?”
李孝恭听了大喜,不过脸上还是有一点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要知道他被这冉肇则缠的焦头烂额,可以说是苦其久矣。现在李靖竟说三五日就能解决问题,是以他是又喜又疑。
“郡王放心,靖保证三五日内解决问题。要是不抓紧解决这冉肇则的叛军,我们也确实难以全心全意地准备灭梁之事,所以这件事情耽搁不得。”
“嗯,那真是太好了!解决了这个冉肇则,就解决了我们的后顾之忧了!”
“不过……”
李孝恭见李靖话说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连忙追问道:“将军还有什么担心吗?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在下一定全力解决!”
“在下倒是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事。”
李靖笑了笑,然后才敛起笑容,认真地说道:“郡王,想消灭冉肇则的蛮兵容易。只是怎么才能保证夔州地界的长治久安,才更重要。否则我们出兵平定萧铣时就总还有后顾之忧。”
“是啊,在下也正愁此事。夔州一日不宁,我们就一日难以下定决心出兵。”
李孝恭点点头,他满心期待地望向李靖。
“将军有何良策和建议不妨说出来,我们也好一起研究一下。”
“靖从长安出发之时,曾与秦王殿下谈起这里的战事。当时定下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战略规划。秦巴山区多未开化,乃蛮荒之地,有待教化。如官府不加以抚慰,则这些蛮民叛乱就会像韭菜一样,你平定一批,说不定另一场叛乱却正在在酝酿之中。当年蜀国丞相诸葛亮为了平定西南地区,对当地民族首领孟获还实行七擒七纵,‘以德服人’加以教化。靖以为对于这些蛮兵叛乱,除了对于像冉肇则这样的首恶分子加以惩戒外,我们也可学孔明先生,以德服人。这样才能体现朝廷赏罚有度,法律严明。”
李孝恭听罢,抚掌笑道:“说的好,秦王殿下曾经给在下来信,也谈到这些方面。在下也有此意,竟与将军不谋而合。行!就按将军所说的办,在下将全力支持。”
“那太好了,既然郡王也这么想,那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李靖、苏定方这才把自己的打算对李孝恭和盘说出。李孝恭甚是满意,三人又一起谋划敲定了进军的最后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