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秦王李世民在洛阳进攻王世充之时,窦建德也接到了王世充数次派人送来的求救信。他正在为要不要去援救王世充而犹豫不决。毕竟王世充是一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之人,前次夺占他的黎阳的事还历历在目。而且此时事不关己,他也不想卷入到唐郑之间的争斗之中去。所以虽然王世充接连派人来苦苦哀求,但他始终都按兵不动。
“陛下!”
窦建德正在朝堂上想着心事,听见有人唤他。他抬眼观瞧,见是他的大臣中书舍人刘斌出班有表要奏。
“卿家有何高见?”
“陛下!”
刘斌手持牙笏,躬身奏道:
“陛下,现在唐、郑、夏各占关中、河南、河北,在中原地区事实上形成了‘鼎足三分’、相互对峙的局势。臣听说唐现在正用全部兵力攻打王世充,王世充异常紧急,危在旦夕。从目前情况的来看,唐的实力要远远的强于郑,照此趋势发展下去的话,王世充是必败无疑。虽然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若王世充被打败,那么大唐肯定会转而攻我们,我们难免孤木难支。所以臣以为,我们不如发兵援救王世充。到时我们与郑军里应外合,一定能打败唐军。如果赶走了唐军保全了王世充,那郑王对我们一定是感恩戴德,唯我们马首是瞻。那我们三分天下有其一,而且我们是三者之中最强的一支,今后便可以任意左右他们两家。如果他们两败俱伤,则我们可以采用假途灭虢之计乘机消灭王世充及周边其他割据势力。然后集中我们的优势兵力,乘着唐军疲累的时机,直向西进。我们必能攻克长安,建立我们的百年基业。”
“嗯,好计谋,正可谓是一石双鸟!”
窦建德听刘斌这么一说,顿时醒悟。他非常高兴地说道:“好谋略!真是好谋略!刘大人颇有当年诸葛孔明的风采,以‘隆中对’说尽天下大势。只是……”
“难道陛下还有什么担心不成?陛下只管说出来,臣等自应替陛下分忧。”
刘斌见窦建德忽然好像担心起了什么,忙向上问道。
“是啊陛下,您刚才还在夸刘大人的计谋很好,怎么突然又有什么担心呢?您只管说出来,臣等一并在朝堂上议一下,也许就能想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来。”
群臣见窦建德的脸色,以为他有什么担忧,也纷纷进言,要为他分忧。
“众位爱卿,刘大人的计谋好是好。只是我们与大唐既然已缔结了联盟条约,这一次要兴仁义之师,岂不让大唐和天下人耻笑我大夏言而无信么?”
“噢,陛下原来是为这件小事担忧啊。这有什么可担忧的。古人云,大礼不辞小让,大事不拘小节。凡事依事情的缓急轻重而定,何必为小事烦扰?我们又不是大唐的番邦属国,诸事自然有我们自己的考量,为什么一定要考虑他们的感受呢!何况大唐之所以与我们大夏定立盟约,只不过是他们为了攻取王世充,而采取合纵连横的权宜之计,哪有什么诚心可言?臣恳望陛下早下决断,便宜行事,以免坐失良机!”
刘斌见窦建德为这点小事而起犹豫,便立即劝他以大局为重,不要因小事而废了国家大政。
“诶,刘大人此言差矣。明礼而重德,乃是一个君子应有的品格。师出有名,才能兴仁义之师。既然要出兵,我们最好也来个先礼后兵,省得大唐说朕是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陛下……”
刘斌刚要劝谏,恰好这时王世充又一次派遣使者向窦建德求援。
“陛下,既然郑王又派使者来见,我们不妨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兴兵援郑。”
“刘爱卿,你先稍待,待朕见了郑王的使者再说。”
窦建德打断了刘斌的话,着黄门官宣郑国使者靓见。
“夏王,我家郑王被围在洛阳,朝不保夕,日日翘首以盼夏王的仁义之师。郑王深悔当初不尊重夏王,侵占夏王的土地。他只是因为被困在洛阳,不能来向夏王当面致歉。郑王保证,只要夏王发兵,解了洛阳之围。不仅将前次侵占的黎阳等地悉数归还夏王,并愿意向夏王称臣纳贡,永不忘夏王的恩情。夏王,郑王已危在旦夕,请夏王快发救兵吧!”
郑王的使臣一进朝堂便跪在上不住地磕头痛哭,求告夏王窦建德发兵救郑。
“你起来吧。朕也知道郑王危急,现在正与群臣商议救郑之事。朕打算现在就派人到长安去,向唐王李渊陈说厉害,让他撤了攻郑之兵。”
“夏王,那唐王李渊早有虎狼之心,要一统中原。他现在是攻郑,等到攻下郑以后,肯定会攻夏的。夏王,那唐王既已有此打算,怎么会就因夏王的几句话而撤兵呢?夏王,现在李世民加紧攻城,洛阳城破只在旦夕之间。夏王,郑王每日都登城远眺,盼王师南下救郑。请夏王早发大军,以解郑王之围!”
王世充的使臣见窦建德将这样的大事等同儿戏,认为他只是敷衍郑王,立即重新跪倒,在地上磕头求告。
“是啊,陛下!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使唐王李渊答应撤兵,这一来二去,耽误许多时日,估计郑王也早已成唐王的阶下囚了!”
刘斌和众臣也劝窦建德早日发兵,勿使唐军攻破洛阳,成坐大之势。
“朕乃是素讲仁义之人,行为做事俱要合乎礼仪。朕刚与唐订立盟约,若是转瞬间即翻脸,还有何信义可言。我们先礼后兵,做到仁至义尽,让那唐王也无话可说。”
“陛下……”
“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再劝!”
“夏王,求您……”
窦建德见王世充的使臣还欲说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你不要再说了,先到馆驿休息一下。如果唐王李渊不听朕的良言劝告,那时,朕便师出有名,马上发兵去救郑王!”
众臣见窦建德决心已定,劝说也没有用了,便也都不好再坚持。
“陛下,臣愿去长安。臣一定会向唐王李渊晓以大义,陈说利害,让他早日罢兵。”
窦建德注目观瞧,见是自己的职方侍郎魏处绘出班请旨。这魏处绘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有他前去,定能马到成功。
“好,有魏爱卿前去,定能马到功成!”
于是窦建德即派遣职方侍郎魏处绘前往长安拜见唐皇李渊,要求大唐解除对王世充的包围。
李渊听说窦建德派人居中调停,要他解除对王世充的包围,不由得在朝堂上笑道:“朕的这位舅家真是斯文的要紧啊,竟把家国大事当做儿戏!既然他追求仁义,朕就不妨在这方面做足文章给他看看。”
为了稳住窦建德,为李世民攻下洛阳争取时间,李渊特意派太子李建成亲自以上宾之礼迎接魏处绘,并在朝堂上隆重地接见了魏处绘。
魏处绘向李渊转达了夏王的问候后,转呈了窦建德的书信,诉说夏王窦建德希望李渊能罢兵讲和的意见。
李渊认真地阅读窦建德的来信,显得十分的谦恭。他一字一句地看罢书信之后突然两眼一红,两行眼泪竟从眼中流了出来。
魏处绘大感诧异,连忙起身问道:“不知唐王因何事伤心,是否是我主夏王的书信有何不妥?”
谁知李渊听了后竟数度哽咽,愈加伤心。
“唐王,若是夏王的书信中有对唐王冒犯之处,唐王可明言。在下在此即代夏王向唐王致歉,并在回去后一定告诉夏王。不知唐王……”
魏处绘见李渊越哭越伤心,大为惶恐,连忙起身致意。
“先……先生误会了!”
李渊数度抹泪后,才哽咽着说道:
“朕看到夏王的书信,倍感亲切。让朕突然想起了朕早逝的太穆顺圣皇后。(李渊的发妻窦氏,也就是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的生母。她在李建成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便已逝去,李渊即位后追封她为太穆顺圣皇后。按照史书记载,窦建德与李渊死去的窦皇后是同族姐弟关系。)朕想若是朕的皇后窦氏还在,作为舅家的夏王又何至于要帮一个外人说话呢?”
李渊说罢竟又抹起了眼泪。
魏处绘赶紧起身说道:“唐王误会了。夏王也正是因为是唐王的舅家,才设身处地地为唐王考虑。夏王出于好心,建议唐王休兵睦邻,与民休息。如此则民安乐,国太平不是很好吗?”
“先生说的是!”
李渊伤心地对魏处绘说道:“朕是想休兵睦邻,可奈何那郑王王世充不答应啊!他多次带兵袭扰我大唐,掠我土地,抢我子民。不仅朕深受其扰,难道夏王就体会不到这一点吗?当初李世勣以黎阳城归顺我大唐,不久即被夏王占地。朕觉得夏王与朕乃是一家,黎阳城在谁的手中都是一样,可那王世充又发兵抢占了夏王的黎阳。这口气朕能忍,难道夏王也能忍?唐与夏乃是姻亲,本该相互提携,共抗王世充,奈何夏王竟帮外人说话呢。圣人云:亲亲、尊尊、长长。亚圣孟子也云:人各亲其亲,长其长,则天下平。奈何夏王不帮亲人,却帮外人?夏王在信中还口口声声地威胁朕,说如果朕不撤兵,将发兵攻朕云云。亲戚之间都已如此,怎不令朕伤心难过呢?”
“这……”
李渊连哭带诉,眼泪淋漓。魏处绘被李渊说得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李渊又进一步说道:“朕感谢夏王前次善待淮阳王李神通、同安公主等人,并将他们礼送回大唐。先前夏王还与朕订结盟约,怎么这……这还没过几天,夏王即要反悔,这叫朕情何以堪?亲情若此,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我李渊所托非人么!”
李渊越说越伤心,竟然当着魏处绘的面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
李渊一边抹泪一边似是喃喃自语道:“世道多变,人心不古。亲者相仇,外人得利,难道这世上真的就没有真情可言了!”
李渊边哭边拿眼偷看魏处绘,见他面现为难之色,便又大声问群臣道:“众位卿家,你们说说看,若是夏王与王世充交战,朕会去帮外人王世充吗?”
众臣皆答道:“圣人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陛下乃仁义之人,怎么会置亲情于不顾,去帮王世充呢!”
魏处绘见李渊和大唐朝臣都如此说,竟一时被说得面红耳赤,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此时李渊又突然问道:“先生,朕记得先生乃祖居黎阳,令尊也是当地有名的文学大家。朕曾数次有幸拜读令尊的大作,一直仰慕,只可惜不能够见令尊一面,以全朕的仰慕之心。现在不知令尊、令堂的身体可好?如有得空,可请令尊、令堂到长安小住,使朕能经常与令尊相处,朝夕得听其雅言警句。”
魏处绘连忙站起来谢道:“在下感谢唐王的深情厚谊。家母尚在,只是家父已故去多年了!”
“哦,是吗?朕听说令尊身体非常健朗,怎么会已然仙逝,徒令朕怅望而不得相见!”
李渊本来脸上就有泪痕,现在又现出怅然若失的神情,倒显得非常悲切。魏处绘见李渊突然问起自己父母的情况,谈及自己父亲的事情颇为恭敬,心中不由得产生些许的感动。及至看到李渊的神情,以为他是为乃父的故去而伤心,心中的感动又增加了几分。
“既然唐王动问,在下也不敢隐瞒。家父……家父非是寿终,乃是殁于夏、郑的黎阳之战。当时战事凶险,郑兵残暴,家母和在下也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现在思之仍常为之心惊。”
“哦,是吗?”
李渊听魏处绘这么一说,故作惊讶地说道,“原来令尊是殁于夏、郑之间的黎阳之战?唉,令尊仙逝,让朕徒增思念!战乱纷争,使多少生民涂炭,苍生殒命,致使令尊也……。唉,思之真令朕伤心啊!”
这时魏国公裴寂出班说道:“先生,既然令尊殁于郑王的战祸之中,先生就应该与郑王有不共戴天之仇。圣人虽说君子当‘以天下为己任’,但也同时教人‘以家为本’。我大唐正是兴义兵,剿灭郑王,这既是为拯生民于水火,也可以说是为先生报家仇。今先生又何故来为郑王说情呢?”
魏处绘见是裴寂,连忙施礼道:“魏国公所言极是,在下听来甚是愧疚。郑王乃是在下的杀父仇人,在下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剥其筋。但这说起来毕竟是在下的家仇私事,今日出使大唐,乃是受命于夏王。职之所在,王命难违。在下又怎么能因私废公呢!”
“好个‘职之所在,王命难违’。先生真是一个大大的良臣也。夏王用人真有慧眼!无怪乎大夏能兴旺发达,生机勃勃。”
李渊不禁竖起大姆指啧啧赞道。他又环顾朝堂内众大臣道:“众位卿家都要向先生学习,做一个公私分明,行为端正的良臣。”
众大臣皆躬身言道:“陛下圣明,臣等谨遵教诲!”
“唐王谬赞了,在下听来十分惶恐。”
魏处绘听到唐王李渊夸他,连忙站起来致谢。
李渊命宫人取出一对翡翠镯子,送到魏处绘的面前。
魏处绘见这对镯子水绿通透,油润亮泽,一看就知道是上等佳品。他不知李渊突然把这样一对镯子放在自己面前究竟是何用意,两眼疑惑地望着李渊。
“唐王,您这是……”
李渊诚恳地说道:“先生,朕对令尊一直仰慕,却终不得见,一直引为生平憾事。今特送一对镯子与您,请先生转赠令堂,以聊慰朕对令尊、令堂大人的敬意。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魏处绘连忙起身推辞道:“在下与唐王素昧平生,只是一面之缘。唐王赠此厚礼,虽是让在下转赠家母,但在下也愧不敢当!”
李渊态度非常真挚地说道:“先生不必客气,您是夏王派出的使臣。夏王与朕乃是亲戚,您也就如同朕的家人一般。朕乃是真心地向令堂大人致意,先生又何必见外呢!还请先生在夏王面前替朕多多致意,以加深亲情。”
魏处绘见推辞不过,这才小心翼翼地收下。
李渊又郑重地对魏处绘言道:“先生此行,是为夏王所派,职之所系,不敢与王世充论私仇。但我大唐可为先生伸张正义啊!于夏王,朕与他是亲戚,他不至于会绝情到去帮王世充吧?于我大唐,这是起义兵去剿灭逆贼,救民于水火,乃是正义之举;而于先生,这是得以报家仇。不管是于夏、于唐还是对于先生,都是三全其美的事情,夏王又何故替那奸诈的王世充出头呢!”
“唐王所言,使在下听来十分地汗颜。在下回去后,定向夏王转呈唐王的意思,使唐夏两家和睦相处,永结同好。”
看来魏处绘此时已经完全被李渊的真情打动,李渊心中不由得非常高兴。
魏处绘见天色已近晌,便起身告退。李渊态度极为谦恭,亲自走下龙椅宝座,携魏处绘的手将他送至宫门。
“不可,不可!唐王乃大唐天子,万乘之躯。在下只不过是夏王面前的一个微末小臣,怎敢僭越,受此大礼?”
魏处绘受宠受惊,连连谦让。
李渊倒十分随和,态度谦恭地说道:“先生为何还如此客气?朕与先生就如同家人一般。朕对先生的高风大节也是极为佩服,朕与先生真是相见恨晚啊。请先生在长安多住几日,好让朕能与先生多交流,多听听先生的金玉良言。”
李渊又让人多致金银与他,招待极为热情和周到。
魏处绘被李渊说动,又收到李渊的好处,回来后尽帮李渊说好话。
窦建德听说李渊态度极其谦恭,又让魏处绘带来大量金银财宝,心中也大为感动。
“唐王李渊如此重情重义,朕若背信弃义倒显得真是一个无情寡义的小人了!”
他想起王世充以前对自己的种种不端,心中也不由得忿恨起来。
“王世充乃是一个奸诈小人,朕若为了他这样的一个人而与大唐伤了和气,肯定是得不偿失的。况且王世充一旦得救,必然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朕又何必为了他而大动干戈呢!”
“唐、郑相争,两败俱伤。我大夏休养生息,与民发展,何乐而不为呢?即使唐王最终灭了王世充,但对于我大夏强大的实力,又能如之奈何呢?”
窦建德一时竟又犹豫不决起来,对出兵援郑之事又绝口不提。
虽然中书舍人刘斌反复提醒,王世充的使臣不断地哭求,窦建德都含糊其词,敷衍了事。
刘斌气得直跺脚,不住地唉声叹气。但夏王不作为,他又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