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终于悠悠地醒来,感觉自己晃晃悠悠犹如飘浮在空中。双脚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点也不得力。
“完了,看来我肯定已然成鬼了!”
没想到自己满怀抱负,却壮志难酬。偏偏在这赵州城里成了孤魂野鬼。李靖思想至此,不觉潸然泪下。
“若是有机会再进行选择的话,一定要认真地做出抉择,择一明君开创一番事业!”
正唏嘘间,突然想起红拂女,“她是不是也成了鬼魂了?”
李靖赶忙四下里寻找红拂女的魂魄,“没想到她跟着我一点福也没想到,现在却与自己一起成了异乡之鬼了!”
“决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四处飘荡,两个人一定要相携着同赴望乡台!生不能同福,死一定要同眠!”
“夫人!”
“夫人!”
可急切间,哪里有红拂女的影子!
李靖忙慌慌地四下寻找,他的内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着急、失落过。
“夫人!夫人!你在哪儿?”
李靖这时真是急了,口中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想赶紧跑到外面去找红拂女,但是感觉腿软软的,根本迈不开。他使劲地挣扎,但感觉浑身仍是软瘫瘫的,双腿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
“我绝不能失去夫人!”
李靖拚了命地挣扎,却突然醒了!
一睁眼,才发现原来是一场噩梦。
李靖悚然惊起,但觉头还有点昏沉沉的,而身上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外面的阳光透过簿簿的纱窗射进来,稍有些刺眼。
“原来我还没有死!”
“我……我这又是在哪?”
李靖连忙四处观望,见自己躺在一间屋内的床榻上。屋内的陈设虽然非常简单,却非常地整洁。屋内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床上铺着麻布床单。
“夫人,夫人在哪呢?”
李靖坐起四望,发现屋中只有他一人,并没有红拂女的身影,心中焦急,不觉叫出声来。
正疑惑间,忽听门外有人说道:“醒了,醒了!”
李靖闻听,连忙转身望向门口,见有一褐衣汉子从门外进来。
李靖定睛一看,居然认识。原来进来之人,正是“悦来客栈”的那个店掌柜。李靖见他今天的打扮与在店中不同,倒与先前见过的褐衣人打扮一样,也是褐衣短衫裤,足蹬草鞋。只是他的头上没有戴斗笠,却是包了一块黄色的方巾,显得甚是精神。
李靖见那个掌柜的进来,以为要有一番打斗,连忙提神凝气。但浑身仍然是软摊摊的,着不上力,心中暗道:“苦也!”。那个掌柜的进门后即对李靖躬身施礼道:“啊客官终于醒了。”
“我这……这还是在客栈中?”
“噢,这不是客栈。”
“那这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靖见是那个掌柜进来,虽然身上着不得力,但心中多少有些戒备。
“哈哈,客官不要着急担心,您一会儿就会明白的。请客官少待,容在下去禀告巨子。”
那掌柜的说罢向李靖拱手一笑,便欲转身离去。
李靖见他衣着与那些褐衣人一样,本也不足为奇。
“既然我不是在昨晚的客栈之中,那这掌柜的怎么还在这里?不过这屋内的装饰倒真是与昨天的不同。”
李靖不明觉厉,一脸迷惑。昨天晚上的惊险一战还历历在目,所以李靖见他进来,心中难免还有提防。但见他进来后对自己彬彬有礼,不是要寻仇的样子,却又大惑不解。
李靖见那掌柜的要出去,忙拱手道:“店家请留步!在下这是身在何处?既然不是身在客栈之中,究竟是在哪?和在下同来的那个青年兄弟身在何处?他现在怎样?”
那褐衣掌柜倒是非常客气,拱手笑道:“客官不必担心,与您同来的那位青年兄弟在另一房间,有专人照料着,一切安好。至于客官现在身在何处,等见了我家巨子,一切便会知晓了。”
他说完便略一拱手,也不待李靖说话,便转身急急离去了。
李靖不知这褐衣人姓甚名谁,只是习惯了唤作“店家”,而这褐衣人也就顺口称李靖为“客官”。这样称来,倒也顺口,双方也都不觉得别扭。
“巨子?”
“这里掌事的称作巨子?”
李靖刚开始听这人说到“巨子”二字,倒还没在意。这一次又听此人说到“巨子”二字,才突然上心。
“巨子”的称呼他曾听人提到过。但不管在社会上或者是江湖上,很多人都只是听说,而未见过真人,大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
“掌事的称作‘巨子’?难道这里是……”
李靖心中疑惑,便想起身看看。待要起身,却仍感觉头还有点昏昏沉沉的,身子明显无力。只是勉强能移动身子,于是便双脚离地悬坐在床沿上。一转身,正好瞥见自己的剑、琴都好好地被人放在床前的桌子上。而长枪,则靠在床边的墙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跟踪于我?从枪、剑摆放在自己伸手可及的旁边这种情况来看,这些人对自己倒可能并无恶意,也完全没把自己当成坏人。那又为何在昨天晚上下毒把自己和红拂女迷倒呢?”
“诶,现在自己已被麻药迷倒,即使把枪、剑放在身旁又有什么威胁呢?只是红拂女不知道现在何处,会不会遭到他们的毒手?”
“他们若是敢动夫人一根毫毛,我李靖定会与他们生死相拚!”
李靖正在胡思乱想间,那个店掌柜的很快便又回转来,进屋时手中还捧着一杯香茶。
“请客官先喝杯茶水,稍后我家巨子有请客官到客厅相见。”他说完把茶水递与李靖。
李靖伸手便要去接。谁知那店掌柜突然诡秘地笑道:“客官,难道不怕小的在这茶水里下毒?”
“哈哈哈哈!那你们也忒小看在下了!”
李靖倒是满不在乎,不由得仰头哈哈大笑。
“在下可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你们若真想害我,尽可在我熟睡之际下手,又何必费此周折,重新在茶水里下毒呢!”
只是在哈哈大笑的时候,头还是觉得眩晕,说明昨天晚上中的毒着实不轻。
李靖也不顾忌,接过茶水来,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没想到,一杯茶水下肚,顿觉神清气爽,一切头晕目眩的感觉都如丝般渐渐消失,身体又恢复如常。
原来那茶水即是昨晚所中之毒的解药!
那掌柜的见李靖很是豪爽,也不觉赞道:“客官果然爽快,也是性情中人,让在下佩服!佩服!”
“店家谬赞了。既然你家巨子有请,那请店家前面带路如何?”
李靖见自己身体已然恢复,即起身离床站起,拱手说道。
“如此甚好,客官请随在下一起过去。”
那掌柜的说完躬身让李靖出门,然后领着李靖前往前厅。
走出房间,李靖才发现这里是一片很大的所在。屋舍、回廊虽不似楼宇殿阁那样轩峻壮丽,也没有雕梁画栋等豪华装饰,但却是非常的雅致。飞檐斗拱,正房、厢庑、游廊,建筑都很精巧。且院中随处可见的树木、山石虽不是什么奇石,而只是些朴实无华的石头,但经过建设者的精心设计,巧妙堆砌,倒也是突兀嶙峋,气势不凡,十分的美观。
一路上移步换景,各有不同。李靖的眼睛看得是目不暇接,不觉啧啧称奇。
李靖在跟随店家经过前厅的回廊、院中时,不时地看到一个个褐衣人。他们穿着打扮几乎一样,皆是褐色麻衣短衣裤,足蹬草鞋,但他们全都没有戴苇编斗笠。由于衣着一样,乍看之下,对他们很难区别。唯一的判断就是高矮、胖瘦等长相上的不同。但若想要在胖瘦上区分他们,倒也十分艰难。因为他们身形都很瘦削,显得非常的精干。在他们之中,居然几乎找不到一个身宽体胖之人。
另外经过仔细观察,李靖还是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区别之处。那就是他们头上包的方巾。那方巾的颜色各有不同,有红、有蓝、有黄。
“看来这个组织内部管理非常严谨,这方巾的颜色是区别他们身份地位的一个最主要的标志。”
李靖在心中暗暗地想道。
这些褐衣人见店掌柜带着李靖过来,都非常的恭谨礼貌。不管他们手中在忙什么事情,都立即停下来,垂手而立,让李靖先过去。
李靖发觉他们个个都行色匆匆,虽然在他经过时都在脸上浮现出一些笑容,表现出十分的友好。但笑容过后马上变得非常的谨慎,好像都在准备着什么大事,似乎有一种大敌当前的那种紧张忙碌的感觉。但不管怎么忙碌,却都忙而不乱,各做各的事情,秩序井然有序。
看得出这些人组织纪律性非常高,办事极其认真,一丝不苟。
李靖心中颇觉有些好奇,“难道这里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难不成他们这是要对付自己吗?”
想到这里,李靖自己也觉得好笑!
“不要自己抬高自己了,要对付自己早就对付了,还用得着这么费事!”
“很明显,这不是针对自己的!不过看着这阵势,他们要对付的敌人肯定是一个十分厉害的角色!”
李靖跟着店掌柜的穿过庭院,眼前赫然出现一大厅,非常的气派。李靖随着那掌柜的迈上数重石阶,便进入一个高大的门厅,门厅正眉上刻有一个斗大的隶书“墨”字。
李靖看罢这个大字,心中不禁一阵激动。
原来真是这里!看来自己先前的猜测没有错。
李靖正望着那斗大的“墨”字暗自揣摩,这时一个头包青色方巾,身形瘦削的褐衣人从厅中迎了出来。李靖看他胡子垂胸,年经肯定不小。但是他双目炯炯有神,动作、步态非常利落,知其武功修为应该不低。
“难道此人就是他们所说的巨子?”
李靖正在疑惑间,却见此人趋步上前迎着李靖笑着拱手道:“公子来了,巨子因临时有事,特关照在下在此迎候公子。请公子先到厅中用茶,稍后巨子马上就到。”
这人说话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这个褐衣人与李靖说话之时,那个店掌柜的在一旁垂手而立,对这个头包青色方巾的褐衣人显得十分的恭谨,显然这个青巾褐衣人的地位比他要高很多。
李靖连忙拱手笑道:“老人家客气了!在下多有打扰,还请老人家海涵。”
“哪里!哪里!是我们对公子多有得罪,还请公子原谅蔽派的失礼之处!”
那人说罢非常客气地把李靖让到厅中。
进得厅来,李靖才发现这个厅非常的高大、宽敞。只见十几根柱子在厅中排成两行,柱顶梁、枋结合,再用斗拱相连,非常的庄严、气派。两旁圆形的拱窗和石砌的山墙,转角圆润,尽显精美。这大厅虽不似皇家宫殿那么奢华,却是更显得朴实、庄重。
“看来这里应该是他们会客和会众开会的地方。”
李靖一路走来,目光所及,建筑都非常的精巧雅致,不觉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庄重、恭谨的感觉。
那青巾褐衣老者把李靖让到厅中,请李靖在上座坐下,立时就有红巾褐衣人奉上茶水。那茶水一看就知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叶,但茶汤煮泡得当,喝起来倒也十分地清冽、醇和。
“客官在此稍待,在下告退了。”
刚才的那个店掌柜把李靖领来后,即行告退出去了。
李靖坐下来后环顾四周,目光所及,见大厅虽然宽敞,但摆设却十分的简洁。与门厅正对着的北面山墙上,挂着一幅巨幅的人物画像,画上之人居然也是身穿褐色衣衫,头戴紫色方巾,身形瘦削,却不怒而威。东西两面的墙上各写着“兼相爱”、“交相利”几个隶书大字。
看到这些字,李靖的心中再无怀疑。他知道,自己真的是到了江湖上多有传闻,即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墨家”一派了。
墨家是我国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之一,是战国时期非常著名的一派。当时法家代表人物韩非子将其和儒家并称为“世之显学”,而当时儒家大师孟子则认为墨家的辉煌甚至超过了儒家。孟子曾说“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足以证明当时墨家思想曾经在中国的辉煌。
墨家的创始人为墨翟(墨子),其首领称为“巨子”。墨家在战国时曾辉煌一时,提倡“兼爱”、“非攻”,反对战争。到了秦统一六国后,崇尚法家,对其他各派均加以打压。而到了西汉的时候,汉武帝又采纳儒学大师董仲舒的建议,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从此儒家地位突显,而墨家则不断遭到打压,并逐渐失去了存身的现实基础。墨家也从辉煌的显学地位发展到逐渐隐于民间。
墨家中绝大部分人好行侠仗义,世人称之为“墨侠”。这是墨家与其它各派相比,非常特别的地方。
墨家向来纪律严明,以裘褐为衣,足蹬草鞋。他们辛苦劳作,日夜不休,以自苦为乐。特别是在大义面前,墨者可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但是他们行侠仗义却不张扬,因此世上之人多数不知,以为墨家自汉以后就消失了。
李靖也是偶尔听人言及墨侠的诸多传奇故事,但却从没有见过真正的墨家中人。没想到今天却在这赵州城内得以偶遇,所以心中大是兴奋。
李靖目光扫视大厅的四周,摆放在大厅两侧的摆件便一下子把他给惊艳住了。原来大厅两侧摆了许多非常精美的建筑“烫样”。(古代人建筑没有什么图纸,但是要按比例制作模型。这模型是用厚的纸浆板或皮革,经特殊的方法制作而成,称作“烫样”。感兴趣的朋友可上网查一下。作者注)这些烫样既有亭台楼阁,也有廊桥殿宇,个个都设计非常巧妙,精美绝伦,就如一座座建筑真的就浓缩摆在你面前似的。
而更让李靖吃惊的是,有一座石拱桥的烫样也赫然在列。这桥的模型李靖好像在哪见过,觉得非常熟悉。
“噢,对了,这个不就是昨天在赵州城南看到的横跨洨河的大石拱桥的模型吗!”
李靖突然记起,这个模型跟那个大石拱桥一模一样。
那个青巾褐衣老者见李靖对大厅两侧的建筑烫样很感兴趣,便问道:“哦,原来公子对建筑设计也感兴趣?真是难得!难得!”
一句话问得李靖倒有些不好意思,他忙收回视线,拱手道:“哪里,在下对建筑设计是一窍不通。只是见到这些烫样如此精美绝伦,甚是惊奇,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已。可能有些失礼,还请老人家多多谅解。”
“公子客气了,敝派历代先师向来对建筑有些研究。当年敝派创派先师为了阻止楚国攻宋,还曾只用一些小木片模拟,九次打败公输班(有人认为公输班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鲁班,作者注)机巧多变的攻城器械,足以证明创派先师在建造艺术方面的造诣。所以对建造艺术的研究和追求,便一直是敝派创派以来所传承下来的传统。这大厅中的这些烫样,都是敝派巨子在闲暇时制作的。”
这位青巾褐衣老者说这些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一点没有夸耀之意。但李靖听来却感觉非同一般。当他得知这些烫样竟是“巨子”所作,心中更觉惊奇,对这位“巨子”更加觉得神秘。
李靖忙拱手啧啧称赞道:“对贵派创派先师的事迹,在下也曾有所闻。只是没有想到贵派的技艺竟如此精湛。今日一见,得瞻真容,令在下十分的钦服!今又见老人家为人处事十分的谦和,足见贵派之高风,令在下更加钦佩!”
“公子谬赞了!在下姓张名九生,在蔽派中任节义右使,公子就叫在下张九生、张左使就行了。这‘老人家’一词,在下可实在是担当不起。只是到现在还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府居何处,不知公子能否赐教?”
见张九生自报家门,并问自己身世,李靖连忙起身拱手道:“老人家客气了,在下姓李名靖,乃雍州三原人氏也。”
话刚说完,或听外面有一声音如洪钟般响起:“原来尊下就是雍州三原李靖李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李靖听此人说话,中气十足,声如钟磬,浑厚响亮,不觉称奇。
闻听话声,李靖和张九生两人同时朝门口望去。门外光线很亮,来人背对光影,更显得魁伟和神彩飞扬。但见说话之人也是身穿褐衣短衣衫,话没说迭,已大步流星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李靖此时才清楚地看见原来进来的也是一位褐衣老者。看他须髯皆白,约摸有七、八十岁的年纪,身形瘦削,鹤发童颜,精神非常的矍铄。
让李靖更加惊奇的是这一位褐衣老者身上穿的衣着虽与众人一样,而头上戴的却是与众人都不相同的紫色方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