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靖基本上是一直躺在床上数星星,就没有睡着。对孩子的牵挂,对墨家去向的未知,使他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李靖躺在床上,耳朵却自觉不自觉地凝神听着外面。外面稍微有一些动静,或是店门口有住店人的说话声,他都要屏声静气地认真地听一听,生怕漏过李伯和两个孩子的任何一点消息。
此时,他是多么希望能突然听见李伯那熟悉的说话声,或是两个孩子稚嫩的笑语!
很明显,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住店的人并不多,外面只偶尔有说话的声音,但很快就归于寂静了。
半夜里,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李靖侧耳细听,很明显是店家在门外呵斥什么人,还时不时地传来孩子惊恐的哭叫声和大人的求告声。像是有一群逃难的人住不起店,欲在店门外的地上睡觉,店家在不住地呵斥、驱赶他们。
“不知这里边有没有李伯和两个孩子?”
听到孩子的哭声,李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行,我得赶紧去看看,免得真是他们却白白地错过了!”
只要是听到有孩子的哭叫声,李靖就觉得心里面不踏实。他赶紧披衣起床前去察看。
“啊呀客官,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惊扰了客官的休息!小的马上把他们全赶走,让客官安心地睡个好觉。”
那个店家正在大声地斥责和驱赶赖在他店门口不走的人,突然见李靖来到门口,知是他和逃难人的吵闹声惊扰了李靖。他生怕李靖动怒,赶紧上前赔不是。
“你们快滚,没看到都吵得客官没法睡觉了吗?”
店家急于想把门口的那几个人赶走,便更大声地吆喝着。
“店老爷,我们就在您店门外的地上睡一晚,不碍您事的。您就发发慈悲吧!发发慈悲吧!您是活菩萨,您的善心一定会有善报的!”
门口的几个人不住地哀求着,几个孩子被吓得躲在大人的怀里不住地啼哭。
李靖没有理会店家,而是径直走到那几个逃难的人面前。那几个人都蜷缩在一张破草席上,在昏暗的灯笼光下虽然看不清脸色,但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甚是可怜。
他们见李靖二话没说,直奔他们而来,以为是他们把李靖的好梦给吵醒了,人家来找他们算账来了。他们一个个吓得不知所措,蜷缩在那里,只是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李靖。他们生怕自己再有一点不小心的言行会招来李靖的谩骂或者是拳头。这一路上逃荒过来,他们已经习惯于被别人谩骂或者是殴打了。
李靖借着店前悬挂的灯笼发出的朦胧的光亮,仔细地辨认着他们的脸,期望着能在他们之中发现李伯和两个孩子。
这几个人是一对老年夫妇带着三个孩子。那对老年夫妇约摸五十岁左右,却已两鬓斑白,佝偻着身躯。在他们的怀中,紧紧地搂着三个孩子。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大约五、六岁的样子。
“老爷,您行行好,我们不妨事的。我们保证不发出一点声响,您行行好吧!”
“老爷,我们就住在外面,天一亮就走,真的不妨事的!”
他们见李靖不住地盯着他们的孩子看,生怕李靖伤害到孩子。他们把孩子搂得更紧了,嘴里不住地求告着。
令李靖失望的是,他们全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客官您放心地去休息,小的马上就把他们赶走,绝不会让他们影响您的休息!”
店家见李靖的脸上现出失望的神情,怕他是对住店环境不好而失望,赶紧上前讨好的说道。
“你们还不快滚,没看到客官已生气了吗!”
店家又转身对那几个人大声地吼道。
“老爷,请您可怜可怜我们吧!几个孩子胆小怕黑,我们就想就着这店家的灯笼在外面睡一晚上。孩子们真的很乖的,不会吵着您的!”
那几个人看店家非常凶恶,见李靖面善,转而跪求李靖。
“你们快滚,不要骚扰我的客人!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拿棍子打了!”
“让他们住到店里去!”
那店家正在吆喝,突然听到李靖对他说了一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追问道:
“客官您说什么?让……让他们住……住进去?”
“对,我说是让他们住到店里去!”
店家和那几个逃难的人这一下都听清了,他们都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李靖。
“老爷,不用了,我们只要能睡在外面的地上就行了!”
那几个人身上没钱,哪敢奢望着住到店里面去?只要能让他们在店外蜷缩着过一夜,他们就觉得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客官,他们是逃难的,他们可付不起……”
“这够不够?”
店家的话还没说完,李靖已经把一块白花花的碎银子递到他的面前。那块碎银子不大,但少说也有一两多重。
“够了,够了,哪用得了这么多!”
那店家看到白花花的银子,眼都直了。
“小的这就安排,这就去安排!”
他刚要伸手去接银子,李靖却突然把手又缩了回去。
“给他们安排干净的房间住下,再给他们做一顿好吃的饭菜,剩下的钱一分不剩地交给他们带走!你听清楚了吗?”
“小……小的听清楚了!小的一定按照客官的吩咐办,保证让他们吃好住好!”
那店家本来以为这些银子除了这几个人的吃住开销以外,剩下的都赏给自己的呢,却原来李靖另有安排。他虽然大大地有些失望,但是在这荒年乱世中有钱赚总还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得嘞,客官您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保证按照您说的给您安排好!”
那店家转过脸来从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点笑容,大声地说道:“这下好了,有这位老爷给你们付了钱。你们还睡在这里干什么?你们今天命好,遇到了客官这位大善人了,快跟我进去吧!”
那一对老年夫妇一直呆呆地看着李靖和那位店家的对话,他们绝没有想到今晚会有这样的奇遇。所以他们一直愣在那里,直到店家催他们进去,他们才会过意来。
“多谢大恩人,多谢活菩萨。大恩人,小人一家老小劳苦惯了,哪敢到里面去睡,免得把店老爷的房间弄脏了。只要您跟这位店老爷说一下,让小人老小能在店外过一夜就行了,哪敢让老爷破费呢!”
李靖弯下腰来,温言道:“老人家,您不用这么客气。现在外面太冷,孩子们又太小,穿得又少,哪能受得了呢!人都有落难的时候,又何必坚辞别人的好意呢?你们可得要把几个孩子带好了,千万别……别弄丢了!”
李靖本来是想说别像我一样把孩子弄丢了,但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他不想让这些可怜的人看出他自己的伤心事。
“多谢大恩人,多谢大菩萨!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您这位大恩人的!来,快给恩人跪下来,感谢恩人的大恩大德!”
两位老人说罢颤巍巍地领着孩子跪下来给李靖磕头。
“老人家别这样,外面太冷,快带孩子们到店里吃点热饭好好睡一觉吧!”
李靖赶紧上前把他们扶起来。
老人带着孩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千恩万谢地随店家进去了。
“希望我的孩子在落难之时,也会遇到好心人像我一样去关照他们!”
李靖在心中默默地祈盼着。
第二天天一亮,李靖便早早地起身了。他先去看望了昨晚救助的一家人,见店家果然是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安排了,这才放下心来。
店家见他要出门,赶紧把他的马牵过来。李靖叫店家帮他包了两份大饼和牛肉作为干粮,他让店家送了一份给昨晚的那一家老小。等他看到店家把那份干粮亲自送到了那一家老小的房中后,才匆匆地出了门。
李靖已作好决定,要到墨家的总坛看看。虽然他明知道到墨家的驻地去的话可能仍然是见不到一个人,但他还是不死心,还想到那里去看一看。说不定他们会留一、两个看守总坛的人,通过他们或许能打听到李春、张九生或是方生他们的下落。
墨家的总部位置比较偏僻,李靖和红拂女上次去的时候虽然是被迷倒后被人抬进去的,但是离开的时候却是自己离开的,所以他对于路线还是比较熟悉的。翻过几座山头,墨家的总坛就坐落在一座大山的山坳里。
李靖打马匆匆前行,心里盼望着能早一点见到墨家的人。
刚翻过最后的一个山头,李靖就一下子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赫然出现在李靖眼前的,竟是一片空空的场地!
哪还有墨家的大殿和院落?
哪还有前番热热闹闹,川流不息的人儿?
原来的院落、假山、大厅已经全然不在了,有的只是一些无法拆走的断壁残墙。
好像这里是被人洗劫过似的,一夜之间全部搬空了。空空如也的场地上,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看来李春为了不被世人所要挟、利用,保全墨家一脉,带领本派弟子彻彻底底地遁去了。而且走的是如此地决绝,竟然不留一点点的痕迹!他们连一丁点东西都不浪费,把整个家都搬走了!
李靖在墨家的废墟上怅然地驻足呆望了许久,又骑马在废墟里中来回穿梭访查了几遍。几乎是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有可能藏人的地方,他都去探查了一遍。
李靖还不死心,他总觉得李春他们走的再怎么决绝,也一定会留下什么信息、记号。或是留给本派中还不知情的弟子,或是留给与本派有来往的人。但是他翻遍每个角落,也找不到一点李春他们留下的信息!
“他们真的是彻底地走了,而且走的是这么地决绝!”
李靖刚经历过虬髯客的决然离去,现在又见证了墨家的决然离开。一连串的分离,一连串的永不再见,使他的心中一下子失落到了极点。
不知是因为连续失去至交的失望,还是今后再也不能与虬髯客、李春、张九生、方生他们相见的难过,或者是他再一次失去了寻找他的两个孩子线索的伤心。李靖此时的心中突然五味杂陈,他再也不能抑制内心的伤心,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怅惘良久,李靖慢慢地转过身来,蓦然看见有一块大石头突兀地矗立在那里。
李靖一眼就认出这块石头正是数天前李春和宇文恺比武亮功的地方。当天正是在这里,李靖见识了李春和宇文恺两位前辈绝世的武功,也见证了一代巨匠宇文恺悲惨人生最后的谢幕。
李靖觉得这块巨石就跟自己一样,经历过一阵的繁华、喧闹后,却又重新回到原地经历着无限的寂寞和失落。
“看来他们是真的完完全全地走了,走的是那么干净、决绝,什么信息也没有留下!”
踟躅慨叹了好一会,李靖实在无奈,只能是失魂落魄地回到长安。
红拂女在家里是满心希望地等待着迎接孩子,她安排张伯专门给两个孩子安排好自己的房间。她还高高兴兴地把两个孩子的房间精心地布置一下,期望两个孩子来时,能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红拂女幻想着一百个母子相见的场景,却绝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竟会是这样!
当她看到只有李靖孤身一人非常颓丧地回来时,一下子就呆住了。
“孩子呢?”
红拂女虽然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但她还是前后左右地张望,期望孩子们会突然从哪个角落里一下子跑出来。
“孩子,没……没找到。”
李靖非常痛苦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什么?孩子……孩子找不到了!”
当她听李靖说没有找到孩子的消息时,立时痛哭失声,几次差点背过气去。
所有的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何况是两个还只有二、三岁的孩子呢!
在这兵荒马乱中突然没了消息,搁谁心里也难受。李靖此时也无可奈何,只能不断地安慰夫人,说吉人自有天相,孩子不会有事的。
红拂女是个有涵养的人,她伤心地默默流泪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跟没事人似的。她知道李靖心中肯定也是伤心,自己这样痛哭的话,一定会加剧李靖心中的内疚与自责。所以她第二天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亲自为李靖操持早点,并且反而安慰起李靖来。让他不要急,慢慢寻访,一定会找到孩子的。
红拂女知道,李靖前往潼关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面临战斗,在战场上每个人的生死只在一线。一旦让他分心,往往就是旦夕祸福。所以她不能让李靖过分牵挂。
假若孩子真的遭遇不幸没了,她可绝不能再失去自己的丈夫!
吃罢早饭,李靖心情恍惚地告别红拂女,前往潼关报到。李世民一见面就问道:“李兄,孩子找回来了吧?”
李靖两眼黯然无神,摇了摇头道:“在下去了当初的村子,那里现在早已经是空无一人了。在下找遍了几乎整个马邑郡,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没找到?你没有去找元吉帮忙?他那里人多,肯定……”
李世民见状,也非常焦急。他刚想责怪李靖为什么不去找李元吉帮忙,但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明白李靖为什么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没有去找李元吉了。
如果让李元吉派人大张旗鼓地去找两个孩子的话,那不是把两个孩子的信息布告天下?到时刘武周要是派人率先找到孩子,岂不是凶多吉少?
李世民见李靖伤心,便安慰他道:“李兄也不要担心,两个孩子吉人自有天相。我再写信给元吉,叫他派人细细访查。我相信只要我们用心去找,就一定会有两个孩子的消息的。”
李靖知道急也没用,也只好如此了。
据史载,公元618年3月,宇文化及在江都缢杀了昏君杨广,立秦王杨浩为帝。隋氏宗室、外戚凡是在江都者也皆被杀。杨广死后,李渊觉得也没有必要再伪装成忠臣的模样,便于同年5月逼隋恭帝杨侑禅位于己。李渊正式即皇帝位于长安,建立唐朝,他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唐高祖。李渊随即册封李建成为太子,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建成为齐王。
同年窦建德也在河北乐寿称帝,定国号为夏。在东都洛阳,杨广死后,王世充等人拥立越王杨侗为皇帝,年号皇泰,在后来的历史中称杨侗为皇泰主。在当时的中原大地上前前后后称帝称王的不下十几个,中国又一次陷入了军阀割据混战,国家四分五裂的局面。
宇文化及杀死杨广后率兵十万北上,意图攻克洛阳作为首都。而在洛阳,王世充以拥立之功自恃,越加专横跋扈,根本不把皇泰主杨侗放在眼里。皇泰主杨侗欲借李密之手除掉王世充,遂秘密派亲信之人册封李密为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暗中遣书声称等李密平定宇文化及之后便让他前来东都辅政。
此时的李密正率瓦岗军围困洛阳,攻打王世充。但由于洛阳防守严密,他久攻不下,内心正在着急。
此时突然接到皇泰主的密诏,李密权衡形势,也怕面对宇文化及和王世充的两面夹击。于是他便接受了皇泰主杨侗的册封,带兵回师南下大败宇文化及。
后来,宇文化及的残兵又被窦建德所败,他本人也被窦建德所杀。
谁知李密战胜宇文化及后骄兵自重,结果被王世充率军在洛阳附近的邙山以少胜多趁机战败。李密的一众部将包括程咬金、秦琼、单雄信、裴仁基、裴行俨父子等人都被王世充所擒。秦琼、裴仁基、裴行俨父子,程咬金、单雄信等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转投了王世充。李密走投无路,只率少数残兵逃往长安,与王伯当、魏征等人投奔大唐李渊。
李渊原来一直把李密当成是自己争夺天下的一个重要对手,现在见李密归唐,心中大喜。他拜李密为光禄卿,封邢国公。为了表示笼络之意,还特意将自己的表妹独孤氏嫁给了李密,与李密称兄道弟。
李密的瓦岗一派消亡后,在各路反王中,目前让李渊最为头疼的不是窦建德,也不是王世充,而是西面的薛举。早在617年初,薛举在陇西金城县起兵反隋,自称西秦霸王,建年号为秦兴。617年十二月,薛举派薛仁杲进犯扶风郡,准备进犯长安。李渊曾派李世民击败过薛举。但薛举恢复元气后与梁师都连兵,并送厚礼给突厥莫贺咄设(莫贺咄是突厥室韦部落首领的称号),从突厥处借得兵马和援助,又卷土重来。
这一次薛举兵锋更盛,号为二十万众,严重威胁长安的安全。
当时长安城内朝野震动,李渊也有些慌张,急召李世民入朝商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