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末小技,让兄台见笑了。”
李靖正准备走回酒桌,转脸看到店家正哭丧着脸坐在那里。他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有不少桌凳被砸得稀烂。
在这战乱纷飞的日子里,能把酒店经营下去已然不易,现在看到店中被砸得一片狼藉,店家如何不伤心。可眼前的店客,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是哭丧着脸在那自怨自艾,自认倒霉。
李靖看到这一切,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正待说话,却见那绿袍客从腰间摸出一锭元宝来,笑着对着店家说道:“店家,此事因我而起,这个钱当由我赔。店家,你看这个钱够赔偿你的损失吗?”
那店家正伤心时,看到这白花花的银元宝,顿时笑逐颜开,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这是小店运气不好,遇到了歹人,哪能叫客官赔呢!”
店家虽然嘴上客气,但眼睛却盯着那锭元宝,一刻也不曾离开。
“店家,损坏当赔,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你也不用客气,拿去吧!”那绿袍客早已看透了店家的心思,笑着把银子又往前递了递。
“唉呀,客官,多了,多了,太多了。”店家虽然想要,却又不敢上前来拿,只是在那一味地客气。
绿袍客把银子放在桌上,笑着对他说道:“要不然这样吧,你再给我们上坛好酒,弄些好菜来!剩下的就都归你了。”
“那好,那好!”
那店家赶紧跑过来拿过银子,喜出望外。他看那群恶人走了,胆子也大了不少。他满脸赔笑地对绿袍客说道:“客官放心,要什么好吃的都有。稍待片刻,马上就来!”
他走到柜台那,对吓得瘫缩在柜台内的店伙计叫道:“你这个死鬼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起来招呼贵客!若慢待了贵客,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然后屁颠屁颠地到后面准备去了。
李靖拍了拍手,重新回到桌旁坐下。他见红拂女此时脸色才稍缓,觉得让她担心自己有些过意不去,向她笑笑以示安慰。
绿袍客笑着对李靖说道:“兄台真有艳福,有这么一个温柔端庄的漂亮夫人关心,让人好生羡慕啊。”
“兄台怎么知道我们是夫妻?”李靖诧异道。
“他早就看出来了。”
红拂女此时见李靖安然无恙,她心也放宽了,说话也轻松了。
绿袍客拱手道:“在下感谢兄台刚才出手替在下解围。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府居何处?”
李靖打了一架后,心情也好了不少。见对方已猜出他们的身份,也就不再隐瞒。他也连忙拱手回礼道:“兄台客气了,区区小事,兄台本来自己就能轻松解决。倒是在下班门弄斧,让兄台见笑了。在下乃雍州三原李靖,这位是拙荆红拂女。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原来是李靖李兄弟,失敬,失敬。在下姓张名仲坚,在家排行老三。江湖人都叫在下虬髯客,而家人都叫在下三郞,叫在下名字的人倒少了。”
“原来兄台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虬髯客张兄,李靖久仰大名。今天得见尊容,真是失敬,失敬!”
李靖一听,惊讶得站了起来。他虽是官宦人家,不常在江湖上行走。但他有时也外出拜访一些世外高人,常听人谈起过虬髯客,说他是江湖有名的侠义之人。
那虬髯客见李靖夸奖,赶忙摆手道:“哪里哪里,都是江湖虚名,李兄见笑了。”
红拂女听他姓张,拍手欢喜道:“哈哈真好!你姓张,我娘家原本也姓张。看来我们是一家人,我得叫你一声哥哥了。”
那虬髯客听了也甚为高兴,抚掌喜道:“那倒是好,那倒是好!没想到在这里还遇到了一个本家妹妹!我在家行三,那你若不嫌我粗鄙,就叫我三哥吧。”
三人重新叙礼入座。按年岁,虬髯客最大,红拂女最小。如此三个人更加亲热,话也越谈越投机。
这时,店家又重新上了一桌好酒好菜,还特意端来一个小火盆放在桌上,让他们自己温酒用,同时也好坐着取暖。
现在三人熟络了,李靖便好奇地问虬髯客,怎么和刚才那帮人结下了仇怨。
“跟那帮人还谈什么梁子!”
虬髯客显出对刚才那帮人一脸的不屑。
“要不是贤弟心地善良,不让我出手。否则他们今天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三哥快说给我们听听!”
红拂女最喜欢听故事,她一听这里面又有故事,心中又来了兴致。她从炉子上取下酒壶,一边给虬髯客添酒,一边催他快说。
虬髯客见她急着想听,对李靖笑了笑说道:“一看我这妹子就是一个好听故事的主!”
“三哥,你就别磨蹭了,快说说嘛!”
“好好,说,三哥现在就说!”
李靖笑着对虬髯客说道:“大哥,她只要有故事听就使劲地催着你。你不把故事讲完,她是不会罢休的!”
“靖哥哥你别打岔,让三哥快点说!”
红拂女见李靖在三哥面前说她的坏话,赶紧把他的话头接了过去。
“好,我说!我要是再不说,你们俩说不定倒先打起来了!”
虬髯客一句话,把李靖和红拂女两人都逗笑了。
“怎么和他们结下梁子的?那是因为我杀了他们的老大,抢了他们的不义之财。所以他们一路上紧追不舍,喊着报仇。我看啊,他们说是要给他们的老大报仇,实际上无非是想要夺回那笔钱财罢了!”
“哦?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一会儿仇的一会儿财的,三哥快说来听听。”
红拂女一听,觉得这故事里面的内容一定很精彩,便愈加催促虬髯客讲给她听。
虬髯客见红拂女兴致很高,倒不急不慢。他呷了一口酒后才继续说道:“约摸十几天前,我经过洛阳,看到洛阳周边田地荒芜,人烟稀少。正感叹间,突见路上有一小队官兵押着一群人过来。待他们走近一看,那一群人个个被用绳子缚着串成了一长串。我看他们全都是一些老弱妇孺,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一路上哭爹喊娘,号声动天。那些个士兵凶神恶煞般,不时地鞭挞他们,催促他们快走。有的实在走不动了倒在路上,官兵还鞭棍相加,特别凶残。我看到这些百姓们如此可怜,而官军仍然如催命鬼一般残暴。一时怒起,上前与他们理论。他们竟然还要抓我,我于是挥刀宰杀了几个官兵,余下的见状,一窝蜂地逃了。我便问那些个百姓,官兵为什么要抓他们?他们一个个哭着说道,永济渠年久失修,有些淤滞,官府抓他们去修挖渠道。”(笔者查史料得知,隋炀帝时兵役、徭役繁重,为了修运河,强制15岁以上的丁男都要服役,共征发了360万人。同时又从五家抽一人,或老,或少,或女子,担负供应民工的伙食饮食。主管修河的酷吏还派出了数万名彪形大汉,各执刑杖,严格监工。因为劳动负担很重,监工督责太急,动不动就用棍棒毒打,所以不到一年,360万民工死伤惨重。为了补充役数,他们便征发这些老弱病残到工地上充数。弄得真是家家无鸡鸣,户户无炊烟,民不聊生。)
“我们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与张大哥所说无异。真是朝延酷虐害苦了百姓了!”
李靖听虬髯客说到这里,也颇为感慨地说道。
“是啊,哪里不是这样!乱世多贼子,君昏出酷吏。这大隋朝都到了这份上了,那些贪官污吏却乘机更加贪腐,弄得百姓生活是雪上加霜。我救了那一群人后,又从他们口中得知,主管修永济渠的酷吏凶残成性,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还动不动以杀人取乐,甚至烹吃童子肉。他强迫各处民众翻倍缴纳各种款项,偷卖兴洛仓的库存粮食,敲诈豪强大户,搜括了巨额财富。我听说世间还有此等恶人,心中愤怒,就直奔永济河督工衙门而去。”
虬髯客吃了一块肉,端起酒杯一口干了精光,恨恨地继续说道:“我到了渠上,刚好碰到那酷吏在指使人放火烧张公庙。一座好好的庙宇,被他烧得火光冲天,我当时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你们可知道那张公庙是祭祀谁的?那可是祭祀汉初张良的庙宇!”
虬髯客愤愤地对着红拂女说道:“张良是谁?那是我们的先祖!当年先祖刺秦王何等英雄!助刘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是何等睿智!功成身退,不恋荣华,又是何等豁达洒脱!当时关内关外百姓感念他曾劝刘邦‘约法三章’,使百姓免遭涂炭,便在关内关外修了不少张公庙来祭奠他。没承想这恶贼居然敢一把火烧了它!”
“这恶贼真是丧尽天良,确实该杀!但小妹就又搞不懂了,那张公庙放在那里,也不碍他什么事,他为何要烧先祖张公之庙?”
红拂女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知道坏人总是行为乖张,作恶不讲情由。但也实在想不通张公庙又在什么地方开罪了他?”
“为什么?对于这种恶人来说还用讲为什么?当然全是因为这恶贼酷吏的恶行了!”
虬髯客愤然说道,“当地修挖运河的役夫苦难深重,他们知道先祖乃是爱民恤民之人,偶有闲暇便会跑到庙里去祷告,求先祖显灵能保佑他们早日脱离苦海。那恶徒却说这些役夫是到庙里诅咒他,不仅棒杀祷告的役夫,还放火焚烧先祖之庙。此事正好被我碰上,我把他先当众痛打了一顿,杀杀他的威风。又让他跪在先祖庙前磕头谢罪,然后才把他带离庙宇,一刀给宰了。当时那厮为了活命,把所搜括财富的埋藏点告诉我,期望能拿钱消灾。你们说这种恶人我能留他吗?”
“当然不能留,该用刀剐了他”
红拂女愤愤地说。
“那些个恶汉追你,就是为了给那个酷吏报仇?”李靖好奇地问道。
“报仇?他们又不是他的亲儿子,为他报仇?”
虬髯客一脸不屑地说道。
“那他们为什么拼死追你,以命相搏?真的是为钱?”
红拂女更好奇了,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人为了钱连命也不要了?
“对,妹子说着了。他们一路不离不弃地追着我,还真是为了钱!”
虬髯客呷了一口酒,切了一块带血的心肝便要往嘴里送。红拂女赶紧捂着鼻子挥手道:“三哥,别再吃这恶人的心肝了,恶心死了!”
虬髯客一愣,随即会过意来。他转而哈哈大笑道:“恶人心肝?哈哈哈哈!哪来的恶人心肝?要是那样,我不成了茹毛饮血的野兽了吗?这是马的心肝!”
“哦,马的心肝?这……这原来是马的心肝?”
李靖挠了挠头,还有点不信。
“这真是马的心肝?”红拂女也不信地追问道。
“是啊,就是马的心肝。不信你们尝尝。”虬髯客笑着说道。
“唉呀,我不尝,看着血淋淋的。”
红拂女用手捂着嘴,一脸嫌弃的样子。
“放心,这不是血,是我故意放的红色的调料。这是专门用来吓乎刚才那些人的。”
虬髯客一边大口地吃着一边笑着说道。
“那我也尝尝。”
李靖听虬髯客这么一说,看他大快朵颐的样子,不免好奇,也夹起了一块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嗯,好吃,真的好吃。唉呀,刚才没吃太可惜了。”
那些心肝味道鲜美,入口脆嫩。李靖为刚才自己不敢下口吃这些东西而感到不好意思。
“小妹,你不尝尝?”虬髯客侧头对红拂女说道。
“不尝可就错过了一顿美食了。”
虬髯客故意又夹了一块放在口中大嚼特嚼,故意馋着红拂女。
“啊呀,我不吃,我心中受不了。三哥不要再馋我了,快说故事吧!”
红拂女因为前段时间遇到极为血腥凄惨的事情,又大病了一场。再加上刚才先入为主的潜意识,即使看到虬髯客和李靖大快朵颐的样子,也丝毫调不起她的食欲,只是一味地催促虬髯客继续说故事。
“好吧,既然小妹不吃这个,那就继续说故事吧。那些人都是那个恶吏的帮凶,为他积聚了大量的财富。本来那恶吏与他们说好是要分一部分给他们的。现在恶吏被我杀死,财富藏在哪里他们又不知道。他们认为我是为了那笔财富才杀了那恶吏的,便赌定我知道财富的下落。所以一路追随,拼死想夺回财宝。原本我杀了那恶吏,取了他的人头留到晚上是想到庙里去祭奠先祖,无奈那庙已被火烧尽。正在这时,这些恶人追杀过来。我就趁着月光,摆着这厮的人头,吃着这血淋淋的心肝。恶人总是怕比他更恶的人!那些恶人见着,以为我吃的是那恶吏的心肝,当场就有不少人吓得撒腿就跑。嘿嘿,这一招还真有奇效呢。”
虬髯客切了一块心肝递给李靖,说道:“李兄弟,好吃吧?”
李靖伸手接过,扔在嘴里蜜口香甜地嚼起来。
“好吃,真的好吃!”
李靖转头又对红拂女说道:“要不你也尝尝,真的好吃呢。”
“不吃不吃,我看着你们吃就行了!”
红拂女连连摆手,她内心里还是接受不了。她前几天刚刚大病一场,口中本就无味,见了这些荤腥的东西更是没味口,何况这些东西看着还“血淋淋”的。
虬髯客笑着对红拂女道:“妹妹,你看,你家靖哥哥也被我这恶人带坏了!”
红拂女也笑道:“如果真把他带坏了从此走上了邪路成了恶人,那我可真要找三哥算账的。”说完三人哈哈大笑。
“余下的故事你们也都知道了。那天晚上他们被我杀退后,仍不甘心,继续尾随。我估计他们是想在这客栈里伏击我,正好被你们撞见了。”
说到那些恶人,李靖特意朝刚才那群恶人坐的地方望了望。那些破桌烂凳虽然已被店伙计收拾了,但地上的斑斑血迹还在。
看着地上腥红的血迹,刚才那一幕的刀光剑影仿佛还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