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用早斋的时候,虬髯客和药王孙思邈两个人居然都没有来。只有慧文大师和长捷师兄弟与李靖、红拂女一同用斋。饭后长捷和玄奘大师对佛法非常着迷,又忙着到藏经楼去研究佛经去了。慧文大师闲来无事,便邀请李靖到禅房下一番兵棋。药王老神仙和虬髯客走了后,红拂女闲来无事,便也一起跟过来观战。
原来大师虽已出家,但对于军事方面仍然有深厚的兴趣。在他的禅房中还留有不少绢帛绘制的军用地图。在古代,军用地图属于国家资源,一般是不许民间私藏的。由于北齐已经亡国,也就再没有关心此事。慧文大师在出家前又十分地痴迷于军事,所以他在当初出走的时候便带出来了一批。
慧文大师从书架上特意抽出一张,在佛案上铺展开来。李靖定睛一看,却是当年慧文大师最著名的邙山之战的地图。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这可是当年慧文大师的成名一战,也是李靖一直心向往之的一战,他如何能不激动。地图虽不是实际战场,但对于军事家来说,看到地图,就如同看到了实际的山川河泽,看到了两军的排兵布阵,两军的对垒与厮杀。因此地图,在他们的眼中现实并没有两样。
“李施主,这是当年老纳最得意的一战。虽然此战相去多年,老衲也早已出家礼佛。但是战鼓声声,至今仍不绝于耳。今天,老纳就与施主再重新推演一下,看看施主能否另辟蹊径,取得更大的成功。”
“大师,邙山一战,是大师一生的经典战例,晚辈哪敢与大师车马相较,徒然自取其辱耳。”
“诶,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总是胜旧人的。施主也不必过于谦虚。此战虽是当年老纳的成名之战,但当初也是被逼入绝境不得已而仓促为之。今天想来,或许应当有更好的谋略,更少的牺牲。老纳虽是出家之人,但纸上谈兵,又不杀生。我们只是点到为止而已,到时老纳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既然大师盛情相邀,晚辈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大师手下留情,不致让晚辈太过难堪就是了。”
“施主客气了!兵棋推演,只是一时娱乐而已,施主也不必太过较真。”
李靖这才在慧文大师对面坐下,两人兵来车往,战在一处。
兵棋虽是一种游戏,但是它却是模拟军事实战的一种玩法。兵棋是通过对历史的更深理解,尝试推断未来。一般来说一款兵棋通常包括一张地图、推演棋子和一套规则,通过回合制进行一场真实或虚拟战争的模拟。地图一般是真实地图的模拟,有公路、沙漠、丛林、海洋等各种地形场景。从今天我们了解的当代兵棋推演的情况来看,推演的棋子代表各个实际上真正参加了战斗的战斗单位,如连、营、团和各兵种、相应战斗力等描述。而规则是按照实战情况并结合概率原理设计出来的裁决方法,告诉你能干什么和不能干什么,行军、布阵、交战的限制条件和结果等。因此直到今天,这种通过战略战术的推演来模拟实战的方法还在各国广泛使用。所以看似下棋,实际上就跟真的战争一样。
慧文大师和李靖两人对这一战都比较熟悉,可谓是知己知彼,毫无机密可言。关键就看谁能独辟蹊径,占得先机。因此两人斗得非常胶着,斗到激烈处,均感觉战场上战火横飞,尸横遍野。排兵布阵和战场谋略环环相扣,步步惊心。到最后两人每一步棋都小心谨慎,反复地思考,生怕一招不慎即带来战场形势的逆转。
红拂女看得心惊,知道他们正在斗智斗力,便也不敢说话,怕惊扰了他们。
正在这时,虬髯客走了进来,见慧文大师和李靖战得火热,也悄悄地站在一边观战。看到惊险处,也觉得是惊心动魄。
待李靖和慧文大师一局下完,虬髯客抚掌赞道:“长剑击,繁弱鸣,飞镝炫晃乱奔星。虎骑跃,华眊旋,朱火延起腾飞烟。看两位都是兵行险着,谋智斗勇,步步惊心,让人看着都觉得惊心动魄。若是在真实战场上,那肯定更是气吞万里如虎啊。”
李靖红着脸笑道:“还是大师高明,一步一步把晚辈杀得险象环生,左支右拙,顾此失彼。不是大师让着晚辈,晚辈将输得一塌糊涂。”
慧文大师笑道:“哪里,哪里,着实是后生可畏,要不是李施主让着老纳,老纳早就输了。这幸亏是在兵棋上比试,若是在真实战场上,老纳恐将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啊。”说罢众人放声大笑。
红拂女虽看的不是完全懂,但见自己的靖哥哥和慧文大师对弈,确实不分高下,心中也着实欢喜。
这时虬髯客对李靖说道:“贤弟,你可不要忘了,大师不仅精通兵书战策,武功修为也是臻于化境。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难道你不想向大师讨教一二?”
虬髯客说罢不住地向李靖递眼色。
李靖知道虬髯客的意思,立即上前向慧文大师躬身行礼道:“晚辈早就听闻大师的英名,对大师是十分仰慕。今日得见大师,又蒙大师赐晚辈宝刀,大师的深情厚谊,晚辈是感激不尽。小子贪心,总是得陇望蜀。晚辈想斗胆恳请大师对晚辈的武功稍加指点,不知大师能否垂爱,对晚辈点拨一二。”
慧文大师笑着摆手道:“老纳这点微末技艺,在李施主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哪敢谈指点、赐教呢?李施主不要客气,更休要自谦。”
虬髯客在一旁说道:“大师,您和我这位贤弟两人在一起相处时间虽短,但却意气相投,惺惺相惜。否则昨晚您也不会为李兄弟费那么大的功夫赠刀给他了。大家相互交流,何必那么客气呢。”
李靖用诚恳的目光望向慧文大师。慧文大师这才笑着点点头道:“张施主说的也是,大家相互交流、切磋而已,李施主也不必自谦。我们到现在都光顾着说话,确实也没看到李施主的武功如何。能否请李施主施展一二,也让老纳开开眼界?”
李靖见慧文大师虽然没有答应,但提出要看看自己的武艺,便已有了眉目。他心中高兴,连忙拱手道:“不敢!大师有吩咐,晚辈照办就是。只是晚辈的武学浅薄,还请大师看了勿要见笑。”
慧文大师笑道:“岂敢,岂敢。请李施主不要客气。”
于是众人来到禅房外的空地上,朝僧人要了一根木棍,以棍当枪耍了起来。只见棍随身转,时而如苍龙出水,疾如闪电;时而又似泰山压顶,电闪雷鸣。枪花如云,棍扫成片。舞到精绝处,如千军万马呼啸前行,但见万杆枪头在面前攒动,让人觉得有万钧雷霆之势。
慧文大师看了连连点头,赞道:“好功夫,好功夫!”虬髯客和红拂女也都鼓掌赞赏。
李靖一趟枪法使完,收枪入势。他见慧文大师夸奖,忙拱手道:“晚辈班门弄斧,在行家面前摆弄刀枪有点贻笑大方,让大师见笑了。还请大师多多赐教。”
“哎,李施主过谦了,赐教嘛,那可谈不上。不过,凭实而论,老纳见施主的身手矫健有余,而内力稍显不足,刚猛有余而劲不到。不知施主师承何人,我想此人定是马上功夫了得。”
李靖见大师说的在理,便道:“大师,晚辈也没拜过什么师父,只是自小由舅舅教了一些功夫。大师说的不错,晚辈的舅舅正是一个行伍之人。”
“不知尊舅是何人,只是对你点拨一二,施主就能有如此修为,着实让人佩服。”
慧文大师一听,不觉连声赞道。
李靖拱手具礼说道:“晚辈的舅舅已过世多年了,他生前乃当朝庐州总管韩擒虎……”
大师未等李靖说完,急切问道:“尊舅是何人,是韩擒虎?”
“正是。”
李靖不知大师是什么原因,语气突然变得如此急促。他见大师动问,连忙答道。
只见大师脸色突变,双臂握拳,口中喘气呼呼有声。他竟径直从李靖身边走过,步入禅房。然后在禅房里默默静坐,一言不发。
李靖和红拂女两人面面相觑,然后都一起望向虬髯客。他们不知道刚才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慧文大师,大师突然生气,所以站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不知所措。
虬髯客用手在嘴唇上作了个手势,意思是要他们都不要吱声,让大师先安静一会。
“这……”
李靖尴尬地搓搓手,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正在李靖和红拂女两人局促不安,不知所措之时。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大师竟自己从禅房中走了出来。他出来时仍然是红光满面,温情如初,好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径直走到李靖面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李施主,老纳刚才失礼了,老纳恳请施主原谅。”
“大师,这……这……这如何说起呢?晚辈……”
李靖见大师突然真诚地向自己道歉,感到很意外。他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应答。
这时虬髯客走过来对慧文大师说道:“大师还是有修为之人,虽然一时情绪波动,但很快就平静如水。此等定力着实让晚辈佩服。”
虬髯客又转头对李靖说道:“贤弟,大师刚才一时生气,实是事出有因。全是因为贤弟舅舅的缘故,但跟贤弟没有关系。”
“在下的舅舅?”
李靖听了一脸茫然道。
虬髯客笑着说道:“慧文大师是得道高人,仅仅一时有气而已。既然大师已经化解了心中的戾气,那我也不妨将其中原委给贤弟说一下吧。”
虬髯客说完,眼睛望向慧文大师,征求他的意见。
慧文大师稍有些脸红,然后马上就释然,笑着一挥手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原来都是些俗家往事,已如过眼云烟。老纳的内心已经释然了,张施主但讲无妨,老纳不会在意的。”
虬髯客这才对李靖说道:“贤弟,你还记得。在前朝时,周和齐是一对生死对头,都想吞并对方,实现北方的统一。在前朝武帝时,你舅舅跟随周武帝宇文邕伐齐,大破齐军,攻克邺城,齐国灭亡。大师虽为后主高纬所不容,但毕竟是齐国帝胄。齐为周所亡,你舅舅虽是武人,身不由己,但毕竟是主要参与者,正因如此,大师才一时心中不平啊。”
对于这段历史,有些读者看着可能有些迷惑。其实这周和齐都是南北朝时的北方政权。南北朝时,政权更迭频繁。后来周灭了齐,再后来杨坚又取代了周成为隋文帝,李靖的舅舅韩擒虎便又自然而然地成了隋朝的一员大将。是以虬髯客说周灭齐即是这其中的一段历史。
“噢,原来是这样!”
至此,李靖才明白大师今日为何要发那么大的火气了。他连忙上前向慧文大师躬身施礼道:“大师,晚辈一时失语,惹大师生气。晚辈的舅舅与您有隙,晚辈在此向大师致歉。”
红拂女也拱手说道:“靖哥哥实是无心之语,没想到得罪了大师,望大师见谅。”
慧文大师听到李靖和红拂女说这番话,双手合十道:“两位施主如此一说,老纳倒更感惶然了。”
虬髯客抚掌笑道:“慧文大师真乃得道高僧,这么快时间即能对此释然,令晚辈佩服之极。”
慧文大师此时心中已经对旧事释然,听虬髯客这么说,笑道:“张施主谬赞了。从刚才老纳的言行来看,老纳真乃量小气狭之人。唉,老纳枉是修行多年,却还是六根未尽啊!过去两国相争,全仗本事,胜败岂能怪人。我齐国之败,在于君主为政不仁,昏庸无道,上下失和,又岂能怨怪别人。所以老纳刚才言行失态,对李施主确实无礼,因此特来道歉。至于张施主说老纳气量宽宏一词,老纳实在是感到惭愧。”
慧文大师说罢朝李靖和红拂女合掌躬身道:“老纳还请李施主贤伉俪原谅老纳刚才失礼之处。”
李靖和红拂女忙躬身还礼道:“大师言重了。大师能宽宏大量谅解晚辈,才是晚辈之福啊。”
大家见慧文大师如此修为,无不佩服。李靖与慧文大师的隔阂既消,相知又更加一层,也就更为高兴,谈得也更加投机。
虬髯客乘机对慧文大师说道:“大师,刚才李贤弟说到还欲请大师指点武功呢?李贤弟若得大师指导,当是他一生的造化。”
虬髯客知道大师武功高绝,若能得到他的指点,李靖武功定能精进。
李靖觉得大师刚刚在心里上经历一些波澜,此时若贸然请大师指点,显得有些唐突。但若能得大师指点,又确是自己极为难得的机会,所以他站在那里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说好。
大师却笑着摆手道:“败国之将,岂敢言勇。况李施主是著名的韩大将军的外甥,武功由韩大将军亲自点拨,老纳先前不知,现在又岂能在施主面前班门弄斧。”
虬髯客笑道:“大师这是过谦了,谁人不知大师武功超绝,又有经天纬地之材,可惜不能遇到明君。齐国没有了大师之后,不过四年即遭灭亡,可见大师在齐国的位置和作用。大师刚才也言道胜败之道在于修政而保法,所以齐之败亡怎能怪大师,周之胜又岂是韩将军之功呢?”
这时李靖也拱手说道:“大师,晚辈来时才听张兄说起,得知大师就是前朝大名鼎鼎的兰陵王。晚辈自小也常听父母和舅舅讲起您的武功战绩。特别在小时候,晚辈还经常学唱那首脍炙人口的《兰陵王入阵曲》,激扬意气,挥斥方遒。舅舅也时常在晚辈面前提起大师的威名,为大师未遇明君而慨叹。晚辈今生若得大师教导,实乃晚辈一生之幸也。”
李靖的一席话,说得慧文大师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大师一生坎坷,郁郁不得志,虽是精研佛法,也难免会郁结于心。现在听李靖提起自己往日的威名,心里怎能不生感慨。
人生唏嘘,总有坎坷波折。若被人突然说破痛处,谁都会情不自禁而潸然泪下的。
虬髯客抚掌笑道:“今日大师能与李贤弟冰释,一个高风,一个久慕,真是让人高兴。大师已出尘脱俗,我们又何必纠缠于往事,使心里产生不痛快呢?”
慧文大师也笑道:“张施主此话有理,佛家曰‘四大皆空’,老纳看来还得认真修行啊。”
“大师太过自谦了!”
三人听慧文大师这么一说,便又都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