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红拂女在房中陪着苏定方和秦玉娇他们说着话,一直等着李靖把薛仁贵带进来见见面。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影儿,突然听到有人手拍几案的声音。红拂女听了心中不安,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便赶紧站起来,一定要让苏定方夫妇扶着她过来看看。
苏定方劝她道:“师母,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不宜起身。您先安心坐好,待学生去看看怎么回事。”
红拂女不让,她笑着说道:“仁贵这孩子忠厚老实,待人处事也特讨人喜欢。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正好他来了,我们一起出去见一见吧。”
“师母,您……”
“没事的,你们看,我的精神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嘛!多少天都没有出这个房间了,我也正好要到外面去透透气。”
苏定方夫妇见师母气色确实比以前好多了,也就只得扶着她来往客厅。刚走到门口,恰好听到薛仁贵说到李德謇被捕遭流放岭南一事。红拂女遽然听到此事,如五雷轰顶一般,一口气上不来。她瞬间觉得两眼发黑,“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苏定方夫妇乍听此事,也是心中大惊,所以也一时没留神。他们见红拂女遽然倒地,这才有些慌乱,赶紧扶起呼喊。
李靖和薛仁贵见此情景,慌忙跑过来。李靖将红拂女抱起,重新放到床上,立即进行急救。他和秦玉娇一个人掐人中,一个抚胸,不住地呼唤。
“我的儿啊,我那苦命的德……德謇儿啊!”
过了好一会儿,红拂女才悠悠醒来,醒来即大哭不止。她哭了一会,一口气上不来,又昏死过去,如此三番。
“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我怎么这么不注意呢!我还怕师母听到,结果还是……”
薛仁贵见到师母这样,觉得都是自己带来的坏消息把师母害的。他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不住地自责。
“这也不能怪你,师母本来身体就不好,一时受不了这种打击。”
苏定方不住地安慰薛仁贵。
“仁贵兄,我看这样,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你赶紧去请药王老神仙来看看。”
李靖也转身对薛仁贵道:“对,你去请药王老神仙的时候,顺便打听一下看德謇流放何时动身?动身的时候,老师和师母也好一起去送送他。”
薛仁贵听了有些着急,他把李靖拉到客厅说道:“老师,师母已经成这个样子了。如果德謇再一走的话,师母肯定更难受。您为何不去求一求陛下,让陛下赦免大公子呢?”
“是啊,老师!”
苏定方也跟了出来,他觉得薛仁贵说的有理,也有些担忧地对李靖说道:“老师,师母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肯定再也经不起打击。您去跟陛下说一下,学生估计只要您张口的话,陛下肯定还是会对德謇网开一面的。”
李靖顿了顿,痛苦地摇了摇头。他苦笑着说道:“你们也都知道,谋反一事,向来都是大逆不道,按律当斩。侯君集功劳那么大,陛下都没留一点情面,判了个斩立决。就连太子,陛下也毫不留情地判了流放。谁家不疼爱自己的孩子,连陛下都已经大义灭亲了,何况是老师我?德謇儿只是判了流放岭南,老夫估计这已经是陛下顾及老夫的面子网开一面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出了这种事,而且德謇还牵连其中,老夫怎么还有颜面去求陛下为了我李靖一人而废公呢!”
薛仁贵急道:“学生听说公子好像并未参与,只是因与太子关系亲密而遭受连累了!”
李靖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参没参与,老夫这做父亲的也不知。但老夫知道德謇和太子两人关系平时极为要好,要说他与此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太可能。他此时既然已经被定为太子一党,就再难挽回了!老夫此时也绝不能去求陛下,我想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也不可能答应的。”
薛仁贵见李靖说的这么坚决,知道事不可为,才怏怏地告别出来。
“唉呀,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当时把老师拉到外面说不就行了嘛!”
“师母本来就身体虚弱,如果这一回因为自己而……”
薛仁贵的内心很自责,但也没有办法。他出了飞宅,只得急忙飞马去寻找药王孙思邈并打听李德謇的行程。
岭南是什么地方,红拂女多少还是知道的。当初李靖任岭南道安抚大使、检校桂州总管平定岭南回来后,曾对红拂女讲过那里的情况。是以她知道那里乃是崇山峻岭,蛇蟑遍地,生活艰困。是以李德謇被流放动身的那一天,红拂女便知道这一去天南海北,九死一生。有可能这一辈子就都是天涯永隔,再难见面,所以她坚持要和李靖一起去送他。
“夫人,你就不要去了。你这身体非常虚弱。老神仙特别关照你要静养,不能过度伤心。你就呆在家里,我和德奖、定方他们去送就行了。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德謇虽说是流放岭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当年曾在岭南一带为官多年,还有一些故旧在那。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替我们照看德謇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靖哥哥,我这一次不去见,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着德謇了。你……你就让我去见他一眼吧!”
“夫人!”
李靖知道,母子连心。这分别的场面,又哪是红拂女现在这虚弱的身体能经受得了的,是以一再阻拦。
“是啊师母,您就别去了。我们一定会把你的心意带到的!”
“不行,我一定要去见见我的德謇儿!”
红拂女不顾反对,不住地坚持,说罢还痛哭不止。李靖没办法,只好让管家李生准备了一顶软轿,关照苏定方夫妇搀扶着她,带着小儿子李德奖一起颤巍巍地去送李德謇。
两个白发人去送流放的儿子,场面本就让人难过。
众人看到李德謇从大理寺衙门里被押了出来,便一起迎了上去。红拂女更是伤心欲绝,哭得跟泪人一样。
衙役们见是卫国公夫妇,不敢为难。他们立即放李德謇与父母见面。
“娘啊,孩儿不孝!”
李德謇一脸憔悴,见是父母来送自己,连忙奔过来。他“扑通”一声跪在父母面前,失声痛哭。
“父母大人,孩儿不孝,犯下如此大罪,连累父母为儿操心。”
李靖本来还想责骂他几句,但见他们母子如此,话哪还能说得出口!
红拂女摸着李德謇的头,伤心地说道:“德謇儿,都是母亲不好,没有教育看护好你。从小你就遭遇苦难,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又要流放到岭南。娘知道岭南那是个蛮荒之地,远在天涯。我们母子可能今生今世再难见……见面了。”
红拂女边说边哭,情状甚是悲悲切切。苏定方和秦玉娇他们也跟着纷纷落泪。
苏定方叫过两个押解的差官,从身上解下一个褡裢递给差官。那褡裢递过来时,里面“叮当”作响。差官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他们连忙推辞。差官知道李靖的身份,更一直敬重李靖的为人,所以哪里敢接。
苏定方忙解释道:“这些银子,倒不是要贿赂你们,是作为你们路上的盘缠。只是希望你们一路上能好好照顾公子,多买些好吃的,住的好一些,莫让公子受罪即可。”
差官唯唯诺诺,这才接过褡裢,小心陪笑道:“小人俱知卫国公一世英名,公子也是受了连累,小人哪敢给公子罪受呢。请苏大人放心,小人一定照顾好公子。”
过了一会儿,时辰已到,差官催着要出发。
红拂女拉着李德謇的手痛哭不止,死活不肯松开。她知道德謇一旦流放岭南,就再难回来,这一次见面可能就是生离死别。
李靖和苏定方反复劝说,红拂女这才放手。李德謇哭着叫过弟弟,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孝顺父母,照顾好母亲的身体。嘱托再三,又给父母跪下磕头告别,这才痛哭着跟着押解的差官走了。
自从李德謇走后,红拂女是时哭时睡,病情反复不定。沉疴日重,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
药王老神仙虽然来诊治过多次,也十分尽心。但他虽是妙手,面对红拂女当前的情况,却也难以回春。他只能伤心地安慰李靖道:“李兄弟,老朽也是尽心了。奈何夫人思儿心切,病势日渐沉重。老朽也没有办法,现在也只能是看天意了!”
药王老神仙说罢也是眼中湿润,摇头叹息。
李靖见此情况,知道红拂女去日无多。只能是尽心照料,贴心陪护,别无他法。
这一日,内侍传诏,说陛下好久没见李靖夫妇,邀请他们夫妇二人进宫一见。李靖看着红拂女的样子,苦笑了一下,心中想道:“夫人这样子了,哪还能陪他进宫?”
李靖只好把夫人托付给家人,自己孤身一人去见李世民。
来到宫中,李靖乍一看到李世民差点没认出来,见他也憔悴苍老了不少。
李靖一直是沉浸在自家的伤心事中,他哪里知道,李世民也同样遭遇到和他一样的情况呢!
想必太子谋反一事,对李世民的打击也非常大。
李世民见李靖来了,惊道:“李卿,怎么月余不见,你竟如此憔悴?”
李世民说到这,忽然记起李德謇被流放岭南一事。思想至此,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他对李靖说道:“卿的儿子德謇因太子谋反一事被流放岭南,朕的儿子承乾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看来今天我们君臣是同病相怜啊!”
李靖躬身自责道:“陛下,是臣教子无方,连累了太子,臣万死不能辞其咎!”
李世民摇摇头,叹口气说道:“卿快不要这样说。朕知道,德謇是个好孩子。朕要是说句公道话的话,倒是……是太子连累了德謇啊。”
李世民沉默了好一会,才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朕现在回想一下,太子谋反,朕也有错。朕对他的要求太高,给他的压力太大,苛责太严。再怎么说,他……他毕竟也还是一个孩子啊。揠苗助长,正是适得其反!然而事已至此,朕也悔之晚矣。没有照顾好这几个孩子,朕觉得对不起他那逝去的母亲。若是长孙皇后还在,朕觉得断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李世民说完眼泪竟簌簌地流了下来。
李世民见李靖只是单身一人前来,红拂女没有跟来,颇为讶异。
“咦,李爱卿,朕让爱卿和夫人一起过来,夫人怎么没有来?我们都是老人了,朕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尊夫人了,朕也想见一见她。长孙皇后虽然不在了,但是我们大家可以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啊。”
李靖见李世民询问红拂女,心中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颤巍巍地起身答道:“陛下见问,臣实不敢相瞒。夫人自上次大病以后,身体一直不好,这几日更难起床。夫人知道陛下召见,深感荣幸,让臣代为向陛下问安。”
“什么?夫人她……”
李世民听了一惊,对李靖说道:“卿怎么不早说呢!朕估计夫人此次病情加重肯定是为德謇被流放一事。你德謇儿从小就受苦受罪,现在又被流放岭南。夫人一定是放心不下,日夜忧心导致病情加重的。”
李世民说罢又深深地自责道:“唉,都是朕的承乾给害的,以至于连累了爱卿和夫人。”
李世民即刻命内侍传诏,赦免李德謇流放岭南一罪,改为徙至吴郡。
“陛下,万万不可!”
李靖闻听后急忙站起来阻止道:“陛下,臣万死。怎么能让陛下为了臣李靖的事情而因私废公,改变律法呢?”
李世民苦笑道:“律法无情,但人有情啊。自从德謇被流放岭南,卿从来没向朕求过一次情。朕知道卿是体会朕的难处不想麻烦朕而已。卿处处宁可屈己也不为难朝廷,难道朕就不能作主为卿作想一下?太子谋反,他是太子一党。滋事重大,朕虽不便于把他赦回,但改徙吴郡总还是可以的吧。”
“陛下的隆恩,令臣惶恐。臣谢陛下厚恩!”
李靖连忙起身谢恩,李世民摆摆手道:“卿为我大唐鞍前马后,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但卿却从不居功自傲,贪位恋权。可有些人!”
李世民说到这里,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越说越气,攥紧拳头,猛地砸在面前的龙案上。
“可有些人,朕即使把他碎尸万段,也难解朕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