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得知红拂女去世,也非常伤心。特诏令封红拂女为卫国夫人,陪葬昭陵。李世民又下诏,特许红拂女的坟茔规格依照汉代名将卫青、霍去病的葬仪,把坟墓修筑成突厥境内的铁山、吐谷浑境内的积石山的形状,以此表彰李靖特殊的战绩。
红拂女去世后,李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中感到非常伤心失落。以前这里每一天都能听到红拂女开心的笑声,看到红拂女迎接他回来的身影。可现在他出来进去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
那个原来活泼俏丽,偶尔还会撒撒娇、卖卖乖的爱妻已经不在了!
李靖很多时候总觉得红拂女还没走,还在哪个地方忙着呢。是在厨房里亲自察看给他做的菜好没好?或是在房间里收拾行囊,为他准备征衣?抑或是在书房里鼓瑟弄琴,等他琴瑟和鸣?
但无论李靖找遍了家里的任何地方,也找不到红拂女了!
李靖神思恍惚,或许红拂女是生他的气了,躲在哪个地方不让他找到?他几乎夜不能寐,一旦睡着了,就感觉红拂女好像还在他的身边。还在给他掖被角,还在给他端茶倒水。
“靖哥哥,喝水吧!”
“靖哥哥,打仗时一定要小心哦,为妻在家等你回来!”
“靖哥哥,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哦!”
但等他睁开眼睛,才发现除了四壁空空以外,什么也没有!
一切的一切最后都无情地告诉他,红拂女是真的不在了!
苏定方、薛仁贵等人知道李靖情绪低落,神思恍惚,时时来陪他。但他们一走,李靖便又陷入了无尽的孤独之中。
这一日,李靖正在家中闲坐着,药王老神仙打外面神采飞扬地走进来。因为家人都知道老神仙和李靖的关系,所以他来了也不需要通禀。
老神仙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地唱道:“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老神仙走进客厅,见李靖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便奚落道:“李兄弟,这已经多少天过去了,不能再这样了啊!这哪像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怎么今人反而不如古代的屈子了?”
李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说道:“夫人离去,心中实在是难以适应。愁肠百结,内心无限感伤啊。”
老神仙哂道:“嗨,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还伤感?要是都像你这样,我老神仙的老婆、孩子都离我而去,都死了有几十年了,我这还活不活了?”
他走到李靖的面前,看着他的脸道:“哈哈,人要朝前看!活好当下,就是对逝去之人最好的报答!虽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但一味地陷于儿女之情中,就不是真英雄本色了!”
老神仙一把拉起李靖说道;“走,陪老神仙出去走走、散散心去!”
老神仙说完不由分说,硬拉着李靖走出了院子。
来到巷中,老神仙回身一指宅门上挂着的“飞虎宅”三字,一本正经地对李靖说道:“李兄弟,你给老神仙说说,你这宅子是怎么来的?”
李靖抬眼望了望牌匾,强打起精神说道:“这件事情老神仙您又不是不知道,又何必再问呢?这个宅子乃是虬髯客张大哥临走时赠与晚辈的呀。”
“哦,亏你还记得这是张兄弟送给你的!”
老神仙白了李靖一眼,用他那难得严肃的表情对李靖说道,“老朽觉得你张大哥才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知无可为,知道不是自己的,马上放弃。说走就走,另奔他处。他做事干脆利落,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哪里像你,泡在儿女情长中不能自拔!你啊,你可比你张大哥差远喽!”
李靖听老神仙如此说,心中也着实感到惭愧。
药王老神仙接着道:“红拂女这妮子确实聪慧可人,贤惠端庄,老神仙也蛮喜欢这个小妮子的。但斯人已去,不复再生。总不能老是沉浸在旧日情怀之中不能自拔吧?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心胸开阔,有家国情怀。老朽相信,李兄弟若能活得健康豁达,红拂女那小妮子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开心的。你应该跟张兄弟学一学,该放下时就放下吧!若红拂女知道你现在过得如此颓唐,她的心中也一定会伤心的。”
李靖经药王老神仙当头棒喝,有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感觉空气是那样的清新。清晨的阳光是那样的明媚,巷中的行人是那样的亲切和谐。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李靖忽然也高声唱了起来。
“是啊,男子汉大丈夫当有家国情怀,如此整日悲悲切切岂是大丈夫所为!”老神仙的当头棒喝,使靖有如大梦初醒。
李靖深鞠一躬,向药王老神仙表示感谢。他说罢与老神仙一起挽手出门去,步履轻松。现在看他,真像是终于把一个巨大的、沉重的包袱彻底卸下了。
从外面回来时,李靖已是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样子,虽然人已老,步履不如以前矫健,但精神矍铄开朗。李生等家人看见了,心中俱是高兴,知道老爷终于从长长的伤感悲痛中走了出来。红拂女不在了,他们则更加细致地体贴照顾老爷,尽量让他感觉到生活好像一如红拂女在世时的样子。
李靖的心情也逐渐地好了起来,他给自己制定了一如以前军旅生活时的作息时间。每天早上起来操练刀枪,闻鸡起舞,然后在家继续整理兵书战策。他按照薛仁贵、苏定方的提议,把他和李世民在一起讨论军国大事和行军打仗的话整理出来,编为《李卫公问对》,以供他们参考学习。有时苏定方或薛仁贵来了,还会和他们一起切磋切磋武艺,推演推演兵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精神是好了,足疾却越来越严重了。有时连正常的站起、走路都有些困难,特别是连马都不容易上去了。
作为一个军人,作为一个需要跃马疆场的战士,这是一种最大的失落。他还想上疆场,还想挽雕弓射天狼,跃马提枪杀敌报国。怎能如此碌碌无为,老死家中呢!越是上不了战马,就越是激发李靖要战胜自己的斗志。
李靖在心中不住地反问自己:“你真的老了吗?真的不行了吗?你就这么认输了?决不!在你面前,就没有打不胜的仗!你从没有做过低头认输的将军!”
这一日清晨,李靖带上横刀,背上焦尾琴,小心翼翼地骑上战马。他要出去驰骋一下,去放纵一下自己的心情,更要证明自己。李生见老爷要出门,关心地说道:“老爷,您要去哪?容小的派一个小厮跟着,好照顾一下您。”
李靖哈哈大笑,一拍胸脯,说道:“李生,你看老爷真的是老态龙钟不行了吗?”
李生笑道:“老爷这哪里是老了,老爷还是龙马精神,身手矫健,棒着呢!”
李靖知他是奉承自己,但仍然心中高兴,两腿一夹,纵马前行。
出了长安城,李靖便信马由缰。但是那马也识途,不由自主地又走上了去往终南山的路。
现在恰好又是十一月的天气,草木枯萎,大雁南飞。突然空中传来“嘎嘎”的叫声,似有一只孤雁在空中嘶鸣,呼唤同伴,一下子又勾起了李靖无限的回忆。从前他与红拂女陪着虬髯客一起快快乐乐前往终南山,三个人有说有笑,纵马驰骋,是多么地意气风发。可如今三个人只剩下他形单影孤,只身一人了。
重过南山万事非,
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
白头鸳鸯失伴飞。
越是看到这样的风景,越是勾起李靖心中的伤悲。
“荏苒冬春谢,
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
重壤永幽隔。”
当年的三人行,如今的一人归。睹景思人,使李靖刚刚崛起的豪气,突然又被满目的泪水掩盖了!
四处寂静无人,满目凋零,落叶纷纷洒洒,在风中飘舞着。
谁也无法想象在生命尽头最后的门槛后面,究竟有什么。
但李靖此时倒最渴望自己和红拂女都能是山上并枝的大树。因为来年春到时,大树又会绿叶盈盈,繁花似锦。哪像人儿,一朝凋零,便永无再见之时!
李靖就这么信马由缰,在山路上踽踽独行。前面不远处,那个大石台又突然映入了眼帘。看到这个大石台,李靖的眼前重又浮现出当年他们第一次上山时,曾一起在那块巨石上用餐的情景。三人嬉笑谈闹,是何等的快活啊!当时红拂女因刚刚得了个哥哥,在三哥面前各种耍滑卖萌的样子,即使到今天,还犹如刻在脑子里般的清晰。
李靖轻轻下马,把马拴在树上,自己则抱着琴儿来到石上。
石上清冷异常,除了阳光透过树枝洒下的斑驳陆离的影子,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暖和笑声。此情此景勾起了他无限的伤感,也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红拂女和虬髯客来。
三人曾并蒂,如今各飞离。
在第二次前往终南山之时,也是在这块大石台上,红拂女为了排遣他的心情,曾在这里与他谈笑风生。也是在这里,红拂女还与药王老神仙嘻闹逗乐,一片欢乐祥和。可如今……,三人先是走了一,后又走了两,只剩自己一人茕茕孑立。此时满眼所及,皆是离情别恨,了然无趣。李靖索性盘腿而坐,把琴架在腿上。俄而,一曲悠扬的琴声便从指间流出,在山林间婉转激荡。
随着琴声,李靖感慨地唱道:“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长去本根逝,夙夜无休闲。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李靖弹得正兴起,两曲终了,或听有一人抚掌赞道:“嗯,好听,好听!缠绵兮若鸾凤求凰,锵锵兮似铁马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