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见老神仙孙思邈动问,忙点头说道:“前辈说的是。治国的核心虽在君主,根本却在于民。若君视民如手足,则民视君如腹心。若君视民如粪土,则民必视君如寇雠。有些君主虽然比较昏庸无能,但他无有作为,客观上反而能与民休息,民得以专心生产。所以君主虽然无能,而民还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因此上就没有出现像今天这样的乱世。当年文皇帝殚精竭虑,克己奉公,勤政爱民,国家安宁。而昏君杨广倒行逆施,民不聊生,遭到民众反对。为政不到两年,四海即离心离德,烽烟四起,国将不国。正如古人所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者’也。”
“所谓人分善恶,人有善恶之分。恶人为非作歹,欺压良善,虽是小恶却导致一方不安。事有是非之分,好事泽被百姓,坏事为害邻里。因此治国理政要崇德修法,使坏人坏事得以惩治,好人好事得以彰显褒扬。”
李靖一打开话匣子便侃侃而谈。
“善哉,善哉。”
慧文和玄奘等人听了,皆抚掌笑道:
“李施主一番话使我等茅塞顿开。看来暴君可恶,暴君不除,民不聊生;明君可待,明君不来,天下难治;小民向来不可轻,若不然则官逼民反啊。”
慧文大师又望向长捷、玄奘,笑着说道:“我们佛学不区分善恶,却重于缘份。一切向佛者皆属有缘,即使是大恶之人,只要他改恶从善,即是与佛有缘。此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也。”
玄奘双掌合十道:“大师说的是。我佛慈悲,普渡众生。缘起缘灭,在于自心。一切善因皆有善果,一切恶因皆有恶果。即使是十恶之人,只要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这本身就是在教人向善啊。”
玄奘说到这里,有些遗憾地说道:“谈到好坏,小僧也有些感慨。我佛慈悲,教化众生。但佛理与教化之好坏,却又与经文义理有关。最近一段时间,小僧与师兄研读经文,每每产生困惑。我佛经文产生于天竺,传至中华。各家译著理解不一,义理含混,注疏不同,难以融合。小僧与师兄遍游名山大川,探访各派高僧大德,即是想搞清楚这个问题,此去入川也是正为此事。如果不能使佛法义理统一,则会严重影响佛法在我中原的传播和教化。小僧也为此常感忧虑,有时夙夜难眠。若长时间不能弥合这一问题,小僧可能只有去天竺求法。欲直探原典,重新翻译,以求统一佛法的分歧。否则难以教化众生,弘扬佛法。”
慧文起身合十道:“善哉,善哉。玄奘小师父所言极是,老纳在研读佛经中也常有此困惑。玄奘师父若真能探求到原典,统一教义,则对我佛门弟子善莫大焉。”
慧文大师说罢双手合十,躬身向玄奘小师父深施一礼。
玄奘忙起身还礼道:“大师言重了。小僧暂时也只是有此宏愿,能否实现还未可知。大师如此说,小僧倒有些惭愧了。”
“妙极,妙极。大家都尽心竭力为民做事,真是好事,好事!”
药王老神仙孙思邈抚掌笑道,“谈到善恶,我们医者也能看得清楚。药有善恶之分,善药救人,恶药害人。但对于人之善恶,我们医家可就无能为力了。医者仁心,哪怕是十恶不赦之人有病前来求医,我们明知他是坏人,或许救好后还会去害人,但我们却不能见死不救。医者面前只讲救人,不谈杀人,而见死不救则更有违医者仁心,直如杀人一般了。至于此人该死该活,当是如李兄弟所说,是朝廷法治的问题。所以在医者面前不分善人恶人,只有健康和病患之分。看到世道沦丧,作为医者有时我们也很痛心。但我们却只能救人,不能救世。有时老朽每每眼睁睁地看着社会动乱却无能为力,常为此深感难过。我们拼命救一人,而那些暴君、恶人却杀十人,百人,千人万人,乃至于国家分崩离析,人民流离失所。每每想及此事,老朽都痛心疾首。所以暴君确实该除,恶人也实在该杀。这话虽然不该从作为医者的老朽口中说出,但医者也是有良心的啊!”
药王说完,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手捻胡须,连连说道:“罪过,真是罪过。”
慧文大师合掌道:“暴君当道,恶人横行。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若诛暴君能脱民于水火,杀恶人使善人平安,则这与我佛用佛法普渡众生又有何异?我佛虽倡导不妄杀,但杀人若为救人,与我佛‘以身伺虎’,杀己而生虎的目的不也是一样的吗?”
长捷与玄奘皆合掌笑道:“人间正道往往都是殊途同归,天下事理也皆同一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谈到明君,药王转头对慧文大师说道:“如此乱世之中,百姓都希望能有明君出世。说到明君,慧文大师,你看那年到寺中治病的李氏父子如何,能当得明君否?”
慧文大师经药王一提,也记起这层往事,颇有同感地颔首点头。
慧文禅师对虬髯客等众人道:“几年前,太原唐国公李渊的二公子李世民患有眼疾,久治不愈。李渊便带他到终南山“药王谷”寻访药王,后得知药王在敝寺就一路追寻到了这里。在治病期间,老纳观那李渊颇有帝王之相,特别是二公子李世民温文恭俭,待人接物,端庄得体。老纳当时即认为若此人能登大位,必是一位圣贤之君。”
李靖与虬髯客情不自禁地相视一望,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有此念,这可能就叫做“英雄所见略同”吧。特别是慧文大师,原来作为兰陵王时就在官场混迹多年,识人看人,当更有体会。李靖与虬髯客见连老药王和慧文大师也都这么说,心中便更增加了一层认同。
众人谈得正欢,忽听寺中板响。有小沙弥进来合掌对慧文道:“主持,做晚课的时候到了。请主持移驾佛堂主持晚课。”
慧文、长捷和玄奘听说以后皆站起身来。
慧文大师对药王孙思邈、虬髯客和李靖等人道:“各位施主,晚课时间到了。老纳不能与各位施主详谈,容明日再畅叙如何?”
众人连忙起身拱手道:“各位大师请便。”
慧文大师又把虬髯客拉到一边,对他嘱咐几句。虬髯客听着听着,却把目光望向李靖,脸上渐有喜色。
李靖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是心中纳闷却也不便动问。
几位大师随小沙弥告辞出去做晚课去了,虬髯客也推说有事,走了出去。禅房中只剩下药王和李靖夫妇三人。
这时候红拂女得了机会,跑到药王面前“老神仙长!老神仙短!”地不住地叫着。
药王孙思邈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别‘老神仙,老神仙’地叫啦。我知道你这哪里是关心老神仙,你是关心老神仙的那头毛驴而已。”
药王笑着眨眨眼,做个鬼脸对红拂女说道。
“你说老朽猜的对不对?你这点小心思啊,老朽一眼就看出来了哦!”
药王虽是这么大年纪,却依然是童心未泯,这可能也是他长寿的一个重要原因吧(据史载,药王孙思邈一生活了一百四十多岁,可谓是中国历史上的长寿之星了)。
李靖本来也想知道这毛驴的神奇之处,见红拂女动问,也就没吱声,坐在那里笑着静等药王讲解。
红拂女见老神仙看穿了她的心思,也笑着说:“是啊,是啊,老神仙您是怎么调教那头小毛驴的?这毛驴能日行千里,善通人性,真是个宝物呢!”
药王孙思邈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着说道:“宝物倒未必是,但却倒真是世间难得呢!怎么调教出来的?对它好呗。以待己之心待它,它便会以待己之心待你。你没看到它一听到老朽的声音就立马跑过来与老朽亲近吗?”
红拂女笑道:“老神仙不要再自称‘老朽老朽’了。小女子看您啊可一点也不朽,健康着呢,您啊就是‘老神仙’。”
“老神仙?哈哈哈哈,好吧,随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老神仙就老神仙吧。”
药王手捋胡须笑道,“说起这‘老神仙’!那张兄弟也是这么叫我的。好,老神仙就老神仙!老神仙调理那毛驴跟调理老神仙我自己一样呢。我采山中百草加以调理,像孩子一样善待它,它如何不好?以前它随我翻山越岭去采集草药,也练出了绝佳的脚力。不是老朽夸它,可以说一般的马儿还真跑不过它呢。”
“那老神仙后来怎么不要它了,把它送给三哥了?”红拂女问道。
“三哥?”
药王愣了一下,不过稍过了一会就明白了。他笑着说道:“老神仙老了,坐在驴身上觉得骨架子颠得不行,还不如自己行走呢。正好你三哥见这毛驴爱不释手,老神仙见他也是一位好主顾,就给它了。不过你三哥还会时不时地带它来见我。一来呢这驴儿跟了我好多年,有了感情,是让我经常见见它;二来呢也是让我用药草为它调理调理,使它七经八脉更加通畅。”
“噢,原来如此。”
李靖和红拂女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驴儿认识路,对老神仙也这么亲热。
红拂女坐到药王孙思邈身边,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缠着老神仙问这问那。老神仙也不厌其烦,一一作答。看着他们一老一少谈兴正浓,李靖便也不去打扰。他提过茶壶,自斟自饮,也时不时地替他们续上茶水,笑着听他们这一老一少在那开心的闲聊。
此时前面大殿中开始传来众僧婉转低回的诵经之声,期间还夹杂着余音缈缈的钟磬之音。使人听了心平气和,顿生庄严之感。
大约过了两、三个时辰,慧文和长捷、玄奘三位法师才回来。小和尚们端来晚斋,虽是素食,但都很精致,口味俱佳。
李靖没看到虬髯客过来一起用斋,有些纳闷。
慧文大师看出了李靖的心事,温声说道:“施主不必担心,老纳请张施主去办了一件事。他的斋饭也自有人送去,少时还要请李施主和老纳一起过去呢。”
李靖不知是何事,但慧文大师没说,他也就不好多问。而且既然说他的斋饭大师会派人送去,想必虬髯客即使不在寺中,也当是在这寺庙附近,所以也就没去多想。
吃罢斋饭,老神仙需要出去散步调理气息,他有早睡早起的习惯。长捷和玄奘师兄弟则要到藏经阁去研读佛经,于是各道晚安,自行散去。
“主持,一切都已就绪,张施主请主持过去呢。”
这时有小沙弥提着灯笼过来。
慧文大师这才笑着对李靖和红拂女二人说道:“两位施主,我们现在就去找张施主如何?”
“找张大哥?他不在寺中吗?”
“哈哈哈哈,你们随老纳去往山后,几步就到!”
李靖和红拂女二人不知慧文大师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但看大师一脸神秘安祥的样子,再联想到下午他与虬髯客说话时的神情,应该是什么好事情吧。
“我们悉听大师安排。”
慧文大师便吩咐小沙弥在前面带路,他领着李靖和红拂女两人出寺院后门,拐上了一段崎岖的细长山路。
原来这后门的山路是通往寺后的一个山谷。这山谷不甚宽阔,谷中建有几间房。远远望去,在昏暗的夜色中,有间房里灯火通明,还有光亮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地闪烁不定。
李靖和红拂女随着慧文大师沿着山间小径七弯八绕,终于来到那间灯火闪亮的房前。
走近一看才看清楚,原来房中有一座大大的打铁炉,炉中炉火正旺。却见虬髯客正在炉旁忙活着,他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此时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一个小沙弥使劲拉着风箱,炉中火焰跳跃着,呼呼作响。
“咦,张大哥怎么在这里,他在忙什么呢?”
原来虬髯客从傍晚到现在一直都在这里忙活,连晚斋都顾不得吃。
“他在这里忙什么呢?”
李靖心中纳闷。看着虬髯客一脸汗水,热火朝天的样子,还忙得不亦乐乎。
“到底有什么事能让虬髯客这样的人这么忙活?”
“更想不清楚慧文大师为什么要把我们夫妇神神秘秘地带到这里来,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李靖和红拂女两人对望了一眼,一头雾水。他们满脸疑惑,感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