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会么人?”
宇文陀心中惊惧,他悚然转身。
这时,他赫然看见有两个人就在他的身后!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人正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放着一架焦尾琴,正旁若无人地弹着。一个穿着蓝衣长衫的少年站在他的身旁,手中拿着两杆长枪。那少年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一脸轻蔑,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一样看着宇文陀。
宇文陀陡然看见他们两人,瞪着血红的眼睛恶声叫道:
“是你们,原来真的是你们!”
这两人正是这几天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与他们同行的那两个人!
读者也肯定猜到了。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靖和苏定方。
“原来就是你们两人在背后暗算我们‘黄河四老’?”
宇文陀看着他们,心中是愤怒到极点,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一句话。
“哈哈哈哈!”
苏定方听了仰头哈哈大笑,指着宇文陀满脸因惊悚和仇恨已经完全扭曲的脸,高声说道:“‘黄河四老’?什么‘黄河四老’?依我看,就是一个‘黄河孤老’和三具死尸罢了!”
宇文陀此时已经是悲痛至极,却又遭到对方少年的讥讽,心中怒极。他正欲手持铁拐,冲上去拚命,却见那坐在地上弹琴的灰衫人也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不是一个‘黄河孤老’和三具死尸还能是什么!”
李靖说毕,用手指轻轻地划过琴弦,发出铮铮咚咚的连音,似轻风扬波。忽又一回指,把手指快速地划过琴弦,如凤鸣鹤唳。他此时坐在那里,神态自若,视宇文陀如无物。
李靖弹罢,从身边拿起绸布套子,把古琴小心翼翼地放到布套里面。他做这事的时候,几乎都没有抬眼看宇文陀一眼,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套好琴以后,他把琴放到一边,这才站起身来,对着宇文陀非常轻蔑地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暗算?”
“哈哈哈哈,我们这也叫暗算?”
李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如发疯的公牛一样的宇文陀,眼中充满了鄙视。
这是一种正义对邪恶的鄙视,是一种胜利者对邪恶的失败者的鄙视!
“你竟然在说我们暗算?我们暗算你们了吗?我记得我们在做每一步的时候,哪一次没有提前警告过你们?在武关之前,我们叫守关将领提醒你们不要过关,你们不理。在栈道之上,我们提醒你们要改邪归正,你们仍然是狂妄的不当回事。就是在刚才,我们不是还在提醒你们,你们还是不当回事。你说来听听,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事我们是在暗算于你?”
李靖说罢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宇文陀说道:“当然,我们这个与你数十年前帮助宇文泰暗杀政治对手的种种手段就差远了。暗算?嘿嘿,如果我们这些手段真要算是暗算的话,那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宇文陀听罢怒道:“躲在暗处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如此卑鄙,哪有一点江湖道义可言?”
“躲在暗处偷袭?江湖道义?”
“哈哈哈哈,刚才我们若是趁你发狂之时偷袭你,你还有活命吗?”
连苏定方也忍不住大笑,指着宇文陀说道。
“若不是我老师手下留情,你早就和你那些什么‘黄河四老’,噢对了,是‘黄河三尸’一同归西了!”
“嘿嘿,躲在暗处偷袭别人,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说的正是你们!有多少正人君子,英雄人物惨死在你们的手中?你们只要有人给钱,从来不问要杀的人是谁?难道这就是你们讲的什么江湖道义?你也有资格与我们谈什么江湖道义?”
李靖说罢朝宇文陀轻蔑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何况我们又不是江湖中人,我们为何要跟你讲什么江湖道义?我们是大唐军人,我们对付你的手段就是在战场上对付敌人的手段,我们有哪一点做的不对吗?”
“你……”
李靖的几句话说得宇文陀理屈词穷,竟一时答不上话来。经过这一天的遭遇,他现在晓得眼前这两人非同一般。自己千万不能心浮气燥,中了这两人的激将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逼着自己把情绪镇定下来。
宇文陀朝李靖和苏定方两人愣愣地看了一会,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叹的是无比的苍凉和失落!
“真没想到,老夫归隐这几十年,江湖上倒出了不少后辈英雄。没想到我们‘黄河四老’转瞬间便有三人丧身在你们的手中。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们是谁?敢问英雄高姓大名?”
宇文陀不愧是个老江湖,他见对方一天之中连杀他三位弟兄,到此时仍然镇定自若。别看他们年纪轻轻,现身在自己面前时却不卑不亢,说话字正腔圆,浑厚有力。他知道对方绝不是泛泛之辈,自己是遇到了从未遇过的强敌了。
“我现在可千万不要因为愤怒而乱了分寸,以免让对方有机可乘。”
所以此时宇文陀虽然内心愤怒和悲伤已至极点,但是他还是经验老到,极力地把情绪调整了一下。
大战之前,稳定心神最为重要!
一旦心浮气燥,必然就会乱了方寸!
宇文陀是顶级杀手,他知道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最忌讳什么。
所以宇文陀现在敛定心神,他要认真地对付面前的这两个人。
李靖朝他笑了笑,客气地拱手道:“与阁下相比,在下乃是一个寂寂无名之辈,不足挂齿。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是雍州三原李靖是也。”
“雍州三原李……李靖?”
宇文陀又兀自一惊,原来面前站着的就是人人传说的李靖!他们“黄河四老”在北方隐居,没少听到李靖的大名。
宇文陀又不由得认真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眼面前的这个自称为李靖的人。李靖协助李世民平定刘武周,生摛王世充和窦建德,又攻破江陵,俘获窦铣,早已是盛名在外。宇文陀他们虽然归隐,但天下大事总还是知道不少。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小事情,他怎么能没有耳闻?
“原来阁下就是李靖李大将军,失敬失敬!看来老夫的几个兄弟死在你的手中,也不算是委屈了他们。”
宇文陀说罢,眼中突然冒出森森的冷光。他把肩上盛着金银的褡裢放到地上,袋子里的金银相击,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宇文陀手握铁拐,森然地望着李靖,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来今天,你也不会放过我了,我们必然有个了断。老夫若是技不如人,死在你的枪下,这满包的金银就是你的了。”
李靖听罢向地上的那个褡裢瞥了一眼,满脸的不屑一顾。
“你的这些金银都是不义之财,我李靖才一点也看不上眼呢!”
一句话又说得宇文陀火起,他们“黄河四老”四人不就是为了这笔钱财,才有兄弟三人命丧于此的吗。宇文陀见根本说不过人家,不禁气急败坏。他大声吼道:“小子,我诺大的年纪,跟你在此咬文嚼字,婆婆妈妈的说不通,我今天要取你们两人的小命,为我三位兄弟报仇!”
宇文陀说罢更不搭话,抢将过来,奋力挥起铁杖。那铁杖挥的是“呼呼”有声,以泰山压顶之势向李靖扑来。
李靖见他扑来,连忙对苏定方说到:“定方,退后!”
苏定方本欲上前,听李靖这么说,连忙闪到一边。
李靖知道这“铁拐山人”宇文陀的铁拐势大力沉,不能硬碰。所以轻轻一跃闪在一边。宇文陀一招落空,铁拐砸在山石上,迸起无数的铁屑。宇文陀随即变式,抡圆了铁拐横扫过来。那铁拐“呼”的一声,又挟着风声向李靖的腰间扫来。李靖又是轻轻后跃,轻松躲过宇文陀的这一招。那铁拐一下子扫在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上,只听“咔嚓”一声,那棵树应声而断。
李靖这段时间没事就精研慧文大师的《伏虎心经》,武功精进已不是一层两层。今天他倒要在这宇文陀的身上试试自己的武艺。所以他也不着急,只是宇文陀现在像疯狗一般,奋起全力,务要取李靖的性命。
宇文陀见自己的这一招重击又被李靖轻松躲过,心中也惊骇不已。在江湖上能躲过他这两招的人不多,没想到今天却被对方轻松躲过,看来对方的武功确实不俗。
这宇文陀因为以前暗算别人屡屡得手,便自恃武功很高。殊不知以前之所以得手,一方面是靠暗中算计别人,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弟兄四人联手,背后又站着个宇文泰,根本没人敢找他们寻仇而已。就像清朝雍正时期,用“血滴子”去消灭异己,又有谁敢找使用“血滴子”的人寻仇呢?
有时候一个人究竟有多可怕,不是看你,而是看你背后站着的那个人有多可怕。
但是有很多时候,走在老虎前面的狐狸却总会错误地认为自己就是天下至尊了。
宇文陀见两招没有得手,心中焦急,把几十斤重的铁拐舞得跟风车似的,向李靖扑来。但见冷气森森,令人窒息。快逼近李靖身边时,他突然把铁拐的尖头从舞动的“拐影”中探出,来了一招“毒蛇吐信”,拐尖突然变成枪尖带着破空之声向李靖刺来。原来其它的招数都是虚招,只有这一刺才是真正的实招。
这一招乃是宇文陀浸淫多年的绝招。
这一击他势在必得!多少年来,曾经有多少英雄豪杰就死在这一击上。今天宇文陀把它使出来,就是务求能一招毙敌。
苏定方在旁边观战,突见宇文陀使出这一绝招,认为根本无从闪避,惊得大叫:“老师,小心!”
谁知李靖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冷笑。他见对方招式已使老,微一侧身,好似堪堪躲过铁拐。只见他伸出长枪,并不招架,只是在铁拐上一搭,使了个“粘”字诀,顺势一带。宇文陀只觉得有千钧之力从自己的铁拐上源源不断地涌来,手中竟握持不住,铁拐向前直欲飞出去,人也被铁拐带着向前冲去。
宇文陀心中大骇,他绝没有想到对方看起来文质彬彬,非常儒雅的一个人,手上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道。实际上这些力道都是他刚才所使,只不过被李靖借力而引向一边而已。
这种手法在军事上叫“借势”,而在武打格斗中则叫做“借力”。
好个宇文陀,即使在这一惊之下仍然没有乱了心智。他连忙右手撤拐,突然借身体前冲之势,把手掌抡起来以掌代拳向李靖的脑门拍来。这宇文陀毕竟还是身经百战,招式变化之快,也是迅捷无比。
李靖见宇文陀突然变招,立即身体后仰。他把长枪一转,来了个“神龙摆尾”,枪尾向宇文陀胸口猛地撞来。
这“神龙摆尾”本是脚、掌并用的招式,李靖将它活用在长枪上。长枪势挟千钧,直撞向宇文陀的胸口。宇文陀左手拿拐被李靖用“粘”子诀引出,右手化掌拍向李靖脑门,胸口正好露出很大的一个空档。
李靖变招极快,宇文陀想要回防已然是根本不及。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见宇文陀的衣衫突然气鼓如风,右手倒转。一招“横空出击”,用右手肘部从侧面去叩击李靖的长枪。
以手肘去硬磕长枪,没有一点硬气功肯定是不行的!
不过他哪知道李靖这一招本就是脚、掌并用之招,他见宇文陀用手肘来磕他的长枪,也不缩招。只听“啪”的一声,宇文陀的手肘磕在长枪上,把那长枪的枪尾荡开。宇文陀见长枪被自己用肘部拍开,心中刚要庆幸。却没想到那长枪在宇文陀的一磕之下,突然又枪尾倒转,枪身正好借力横着扫向宇文陀的头部。就在那长枪向宇文陀的头部砸去的同时,李靖脚下同时伸出右脚向宇文陀的左膝踢去。
宇文陀正在暗自庆幸自己破了李靖这一招,却没想到李靖遽然变招,同时有上下两招攻到。此时宇文陀的身体依然前冲,闪无可闪,只得顾头要紧。他连忙缩头后仰,堪堪躲过李靖呼啸砸来的长枪,却没有躲过李靖下面的那一脚。他又想凭自己的硬气功,硬扛一下李靖踢来的一脚。
只听“喀嚓”一声,宇文陀顿觉左膝剧痛。原来左膝在李靖一踢之下,膝关节顿时断折,左腿也倒折过来。宇文陀惨叫一声,铁拐飞出,跌坐在地上。李靖长枪迅即前指,枪尖指向宇文陀的胸口。
宇文陀此时左膝疼痛难忍,但他还是龇牙咧嘴地忍着剧痛。他绝不能在两个年轻后辈面前露出一丝的不堪,以辱没了自己几十年来积起的声望。
宇文陀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纵横江湖几十年,今天却在此折戟。对手只在一招之间不仅破了他数招,还使他左腿断折,受了重伤。
两人武功高下,参差立判!
宇文陀跌坐在地上,已知自己的命运将是什么结局了。他仰头哀叹一声道:“三位兄弟,你们的老大实在无能,不能为你们报仇了!”
李靖大声喝道:“你们‘黄河四老’作恶多端,本就罪大恶极。好在老来归隐漠北,本还可以过一过自在清闲的日子。你们却偏要不识好歹,受左游仙的蛊惑去暗杀秦王李世民。现在天下思安,你们却要逆天而动,岂不是自取灭亡!我多次好言劝告,让你们悬崖勒马,可你们都当了耳旁风!今天的失败,是你们自取其辱,怪不了别人!你们的阴谋我李靖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又岂能让你们得逞!现在你的几位兄弟都因为你们自己的贪心而白白葬送了性命,我看你还有何面目独活于这世上!”
李靖说罢,撤回长枪,转身对其不屑一顾。
宇文陀此时羞愧至极,没想到自己兄弟四人今天在这里一败涂地。三个兄弟都死了,如今自己腿折已是残废,还有什么脸面独活于这世上。他顿时脸如土色,老泪横流,绝望地向天长叹一声:“三位兄弟慢走,黄泉路上大哥随你们来了。”
宇文陀说罢突然双手撑地,猛然跳起。
“老师小心!”
苏定方看到宇文陀突然跃起,怕他要对李靖作拚死一搏,连忙提醒李靖。谁知宇文陀却是向那陷阱跃去,然后重重地坠下,也被竹签活活刺死。
好在他还特重情义,与三弟拓拔尼死在了一穴之中。
李靖听见动静,连忙回头一看。他见宇文陀已自尽于陷阱中,也摇头叹息不止。他也没想到这宇文陀一生的行为虽是不齿,死的倒还壮烈。想他们诺大年纪,若是走正道,也可以为国为民干一番事业。他们最终却走上歧途,最后竟害了自己的卿卿性命,真是不值。
李靖回头对苏定方说道:“定方,叫那十个军士出来吧。让他们把那个陷阱填了,正好把他们两个人埋了,也省得他们曝尸荒野。另外,叫他们把宇文陀的那些钱财带回去,让地方官把这栈道好好整修一下,便于商旅行走。”
“是!”
苏定方转身招手叫隐藏在远处树木后的那十个军士出来。李靖怕刀枪无眼,伤着他们,特意让他们躲得远远的。这些军士远远地看见宇文陀武功高强,结果只三、两招就被李靖击败了,俱是惊骇不已。他们见苏定方挥手叫他们,这才从树后闪出,奔了过来。苏定方命令他们把陷阱填好,把宇文陀和拓拔尼的尸体给埋了。
这时苏定方满脸含笑地走到李靖身边来,一脸钦佩的神情。他笑着对李靖说道:“原来学生以为老师只是兵书战策懂得多,却没想到老师一直深藏不露,武功也这么高强,仅三、两招就把这个老怪物给收拾了。早知道如此的话,我们哪里用费那么多事去设置那么多的机关陷阱啊。老师您看,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也教你几招对不对?”
李靖知道苏定方的心思,他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暂时不行。到时若能教的话,老师自然会教你的。”
李靖觉得这武功得自慧文大师,自己既然没有向慧文大师拜师,就不好未经大师同意再转授别人,最起码要得到大师的首肯才行。
这次回去,正好去看望一下大师,到时候问问他。相信大师也是一个爱才之人,看到定方也会欢喜不已,肯定会答应的。
李靖看他歪着头一脸不解的神情,也没有向他多解释什么。倒是用手一指那刚填好的陷阱,严肃地对苏定方说道:“定方你看,人固有一死。但有的人却死的一文不值,而且将来也会被后人所不齿。人的一生,一定要献给民族大义、社稷黎民的福祉才是最值得的。”
苏定方见老师说话突然严肃了起来,吓得伸了伸舌头,赶紧躬身说道:“老师放心,学生一定谨记老师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