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小房间里,一块亮着的屏幕前坐着个男人,形容憔悴、双眼失神就像没有精心打磨的玻璃珠,布满了血红色的纹路。
这个男人是叶行,互联网大厂里面的小员工,只有二十四岁的他,在毫无前途的岗位干足了三年。
三年里那些陌生到熟悉的人,来了又去,像地里割不完的韭菜。
他却埋进了土里扎下了根,偶尔会想:离开吧!
终究没有,一有离开的念头,脑袋就被一堆乱麻的思绪塞得满满当当。
找工作?面试?租房?熟悉新的工作环境……
不管是上面的哪一件事都能把他折腾的不成人样。
对于没有追求和抱负的他来说,自从找到这个轻松的工作,有大把的时间去玩游戏,已经十分满足。
然而今天,他就要向这一切告别,离开公司,戒掉游戏。
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刚离世的亲人和将他视作仇人的妹妹。
·惊变
七天前,正玩游戏的他接到一通妹妹打来的电话,只是提到爸妈在医院里就突然挂掉了电话,没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父母借着妹妹开口,诓他回去和哪个医院的护士小妹妹相亲。想着前几次的遭遇,没把刚才的电话放在心上,继续玩他的游戏。
叶行在上学时就是别人口中的乖孩子,从来不用父母操心,学习成绩也很好,最后考上名牌大学,更是给家里人长了脸。
也就是上了大学以后,叶行逐渐从父母、朋友的视野里消失,打电话经常不接,留言很久才回,就连每个月的生活费也不再主动去找父母要。
父母开始只当他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没多担心,直到有一次连续半年时间联系不到叶行,给他大学的辅导员打了电话最后才接到儿子的来电。
这才发现他们的儿子不太一样,过于的冷漠和薄情。
隔天妹妹又打来电话,哽咽着、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磕磕巴巴,实在听不明白,但那哭声却是清清楚楚。
出大事了!!!
联想到妹妹先前打来的电话,心里咯噔一下拔凉拔凉的。
他放下手里的事情给平时从不打交道的主管交代了情况,想要请上几天的假回老家去看看父母的情况。
主管却因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多,碰巧离职的人也多,为了不出岔子不给批假。
叶行平时不喜欢和管理层打交道,底下做的事情不说是多出彩,至少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只要是他办的事情就没有出过差错,自以为上头的人看得见,没想到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连这点情面都不给,当真让他寒透了心。
他也不多说,愤愤的离开了公司。
在路上给妹妹打电话,响了好几次都没接,最近一次好不容易接通就被挂断了。
他点开免打扰的家族群,群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往日潜水的亲戚们都在嘘寒问暖,从零零散散的消息里才知道父母前天晚上出去散步发生了车祸。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送进了医院,那时已经命悬一线,护士医生都没办法保证救回来。
群里有人问他的消息,那一字一句就像在戳他的脊梁骨,他翻出昨天十一点钟妹妹打过来的电话记录,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泪水顺着眼角大颗大颗的淌下来。
看到妹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向亲戚募集治疗的费用,群里瞬间噤若寒蝉自此没有了新的消息。而他的账户里只剩下寥寥的几千块钱,光医院ICU一个小时抢救的费用都无力承担,更可笑的是不久前花了一笔不菲的钱换了被炒的极高的新款显卡。
他想找朋友借些钱来,却发现每一个都没有可以借来钱的交情,更不敢相信能从游戏里的那几个朋友借到,突然觉得这一生是多么的可笑,竟然连个能帮助自己的人都找不到。
等他急匆匆赶到医院时,得知父母已经过世,而妹妹早跟着送二老遗体回家的救护车走了。
他曾经想要扔下整个世界,而到头来真正被遗弃的是他。
到家时,天已经昏黑,老家大门外那盏灯远远的能看见,灯胆里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钨丝。
院子里围满远近的乡亲,闲碎的言语里诉说意外的无情、父母生前的仁义……,等他们看见叶行回来的身影都停住了嘴,生怕说的话惹到刚失去双亲的孤儿。
他低着头穿过人群,这才看到屋子里的妹妹,眼睛里布满血丝,散乱着头发,瘪着嘴想哭却不哭出来,面无表情橡根木桩呆呆地站着。
他知道,她现在恨死他了,身为哥哥却在父母垂危的时候给不到任何帮助,甚至不能及时赶回来,让她独自面对悲惨无情的现实。
曾今那么溺爱她的父母,如今冷冰冰的躺在面前,白布下遮挡着生前难以承受的伤痛,插入体内的管子支棱着,冰冷黏稠的血液顺着流出渗透了白布。
他上前帮父母解掉这些多余的东西,却被妹妹扯住了衣角,死死地瞪着他,就像看仇人的眼神。
在这一刻他彻底失去了妹妹
料理完丧礼的事情,一切都尘埃落定。
妹妹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紧紧攥着那一摞父母朋友打下的欠条。
送她到学校的车上,他自顾自的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用心读书。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
忍了好几天的泪水终究是滚了出来,无声无息从脸庞路过又迅速地坠在地上。
“都是我的错,爸妈辛辛苦苦把我送进大学,我却混成这个鸟样,到老还操心我这点混事。他们出事了我却见他们最后一面,甚至拿不出一点钱!我就是个混蛋!”
车上的人发觉都看向他这个角落,又转回头故作平常的做回他们的事情。
妹妹只静静地望着车窗外缭乱的人群,努力无视耳边的嘈杂。
他一点点的从妹妹紧紧攥着的手里抢过那摞欠条,纸条上娟秀的小字被挣扎的指痕撕裂,蜷曲着堆成一座座拱着的小坟。
她内心挣扎,眼里泛起了泪花,却又装作平静,照旧望着窗外缭乱的人群。
“这些钱,我来还。”,他坚定的说完,沉默的陪着妹妹到了终点。
现在,他看着游戏里面还没上线的几个好友,相识几年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他实在觉得对不住他们,最后还是挨着给这些家伙留言:家里有事,勿念~
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像过去一个个离开他的朋友。
像完成一项极重要的使命,整个人十分轻松。
把欠条藏进柜子里就转身下了楼,骑上小电摩去公司办离职。
他骑着车正琢磨下份工作的时候,注意到不远处的一辆混凝土搅拌车正过弯道,这条路上经常出现大车过弯剐蹭侧翻,以至于每次过路都会多留意。
好巧不巧,一个熊孩子挣脱他妈的手,去追滚向路中间的玩具球,那搅拌车司机也发现了这个小冤种,而大车因为右转车身本就有些倾斜,若是突然地大方向左转违背了驾驶经验的常识,肯定会出事情!
两相权衡之下,大车紧急拉响长长的鸣笛声并且不受控制的朝左转向,后面悬挂的混凝土罐子翻滚着就要顺势挣脱,而那小孩就在不远处的地方。
混凝土罐车异常的钢架崩开的声音提醒了还在通电话的母亲,发现自己的孩子傻了似的迎着小山般庞大罐车跑过去,罐车倾斜的车身和搅拌罐体让这位母亲能清楚意识到将会发生的场景,失去了主意僵在原地。
罐体应和预料从车身脱落狠狠砸向地面,罐车则歪倒在地面被惯性推着擦出一路火星。罐体本身就翻滚着,落地之后反而加速的朝着路边,朝着小孩碾过去。
哐当一声,一辆小电摩歪倒擦着地面撞向罐体下缘,对于罐体庞大的躯体来说不起任何作用,只是微微颠簸发着隆隆的声音继续碾过去。
叶行脸色铁青,没想到自己两千多的电摩这样就没了,甚至都没帮自己争取到半秒钟机会,慌乱中爬起身就拽着小家伙的衣领子回头跑,也不管他胡乱挣扎着想摆脱窒息的举动。
他听着耳后隆隆的响声里夹杂着混凝土从罐中高处洒下细碎粘稠土浆的声音,脚下坚硬的沥青地面迸裂震颤,不远处马路边抬头望着罐体上缘的母亲。
他心里想着,刚才一时上头想着见义勇为,没想着真给自己搭里面了,就为这熊孩子,貌似有点不值,我还有妹妹,她才上高中,我要是没了,她怎么办?
正想着突然听见裤袋里叮咚连响两声,转账提示音?
他知道这次再怎么也跑不掉了,不用回头看就知道罐子快擦着自己脚跟了,只得心里一横,总不能好事做一半变坏事吧!现在再怎么也得捞块见义勇为勋章给妹妹留着。
他奋力将手上的小孩朝旁边一扔,丢出罐体滚动的轨迹,而他则猛地朝另一侧跃去,罐体呼啸而至将他撞倒在地,从大腿碾了过去。
路边一根粗壮的信号塔柱子挡住混凝土罐的去路,轰隆一声撞了上去,罐体顺着柱子腾空而起又坠了回来沿着原路滚回来,虽然威力和速度小了不少,但是叶行离得也不远,眼看就要遭受致命的碾压。
由于罐体速度减缓而且本身就呈陀螺状,没有径直朝着他滚来,倒是绕着他呼呼的转着圈,从口中流出厚重粘稠的砂石土浆。
他才感慨逃过一劫,没想到还会被补上一刀,大腿被碾压变形,麻木的感觉多过于疼痛,想要拖着沉重的双腿逃开这片区域已经不太现实,他看向路边那对母子还在感慨劫后余生,心里也是气得不行。
混凝土虽然还没有完全凝固,仍然很难在几乎被石头压着的重量下爬出去,而且这混凝土是越积越厚,已经快淹没自己的小腹朝着上身流过来。
他用尽全力却挣脱不了,看着罐中倾泻而下漫过来的巨量土浆,知道这次是逃不掉了,从裤袋掏出手机,看见以前因为游戏账号被盗加微信帮助申诉的一个土豪朋友发来的消息,关切的挽留他,还发过来好几个面额巨大的转账想帮他渡过难关。
他淡定的发消息写到,“可能没机会了,下辈子吧。”,想着不对把下辈子给删掉了。他拨通妹妹的电话,他知道她现在上课肯定不会接,但是好想听听她的声音。
铺在路面上的混凝土里伸出一只高举着的手,手上拿着一部未拨通电话正嘟嘟嘟响着的手机。
父母肯定是想见到他的,死之前。
好不甘心就这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