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脸色铁青、满脸虚汗、无力地喘息着,叉着双腿、慢慢地挪着步子,回到了宪兵队。一肚子的怒气没地方撒,看见门掩着,忘记了伤痛。猛地抬了下腿,上去就是起一脚,将门踢开。由于用力过猛,被“黑豹”刚刚踢过的那啥,又剧烈的疼痛起来。他肩膀扛在门框上,勉强没有倒地。咬牙缓了一下劲儿,不得不蹲下身子,岔宽两腿,双手使劲捂着裆部,一点一点地挪进了屋。试弄着摘下指挥刀,放在茶几上。又慢慢地挪到茶几后,一手撑着沙发沿儿,慢慢地、试试弄弄往下坐。可屁股刚一着沙发,剧烈的疼痛,又使他又不得不两手紧紧地抱起裆部。轻轻地靠在了沙发背上,疼地满头大汗。他闭上眼睛,一边咬牙喘息着,想继续缓解一下疼痛。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却又不自主地浮现在了脑海中。像是有意跟他过不去、故意羞辱他。是可忍、孰不可忍,越想越生气。又一手撑着沙发沿儿、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又气又恨地冲外喊了声:“来人!”
一个日本士官匆匆跑进屋。小野命令说:“立即电告,军部驻华北大本营。请求调集:惠民、广饶、临淄、邹平、桓台。五个县的皇军、和皇协军。配合我部,彻底消灭国民党、山东保安第八旅。活捉旅长周胜芳、和那个可恶的小那啥,还有那头凶猛的中国驴!”说完后,仍然觉得不解恨。就咬牙切齿地两手攥起拳,向上猛地一挥,发恨似地补充道:“不消灭它们,我小野一郎,誓不为人!”没想到激动过度,再次用力过猛。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小野一下子被疼昏了过去,重重地跌倒在沙发上。这可吓坏了那个小士官儿,他急忙跑过来,抱起小野。又是摇晃、又是呼叫。好不容易才把小野,摇晃呼叫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小野缓了一下劲儿,看到那个日本小士官儿,依旧守在他面前。眼睛里含着泪水,不肯离开。为了在部下面前找回面子、遮掩尴尬。他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咬牙切齿地发恨道:“不活捉那个可恶的小那啥、还有那头凶狠的中国驴,我的、死不瞑目!”可刚一说完,就又觉得眼前发黑、身边的一切都在渐渐模糊,只是朦朦胧胧地听到,那个小士官儿“嗨”了声,就又昏昏沉沉地倒在了沙发上。
再说俺二叔他们一行人,历经了千难和万险。九死一生,终于回到了保安第八旅的驻地、麻大湖畔的安家庄。本想着,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不但能将功补过、或许还会立功受奖。没想到周旅长的态度,使得他们三个人,一下子都凉了半截。俺二叔更是越想越郁闷,就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湖中的三贤祠。因为四周被湖水环绕,这里显得特别优雅安静。一个人若是感到心中苦闷时,特别适合躲清静。俺二叔也真会找地方!
出于对先贤的敬仰,俺二叔进的祠来,先是恭恭敬敬地拜了拜三位贤祖。然后又回到祠前,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本来就无精打采,再看看四周远近无人影儿,越发觉得寂寞无聊。空守着一湖微波荡漾、碧荷连天,和四滩风吹苇躬、一望无际的人间仙境,却感受不到半点的生机盎然。再回过头去看看身后远处,只见汉孝子董永、和七仙女那高高的汉白玉雕像,仿佛耸立于蓝天白云的缝隙间。给人们带来一种,悲悲切切、凄凄凉凉的伤痛,和憾然无尽的遐想。看到这些,俺二叔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心里那些,不痛快的郁闷事儿,气就不打一处来。他顺手摸起一块砖头,发泄似地冲面前的湖水扔了出去。只听“咚”地一声,湖水被激起一道水柱。俺二叔呆呆地望着,水柱消失的地方,泛起一圈儿、又一圈儿的涟漪,慢慢向四周扩散。
可能是砖头抨击湖水弄出了动静,附近滩岸的苇丛中,忽然飞起了一群受到惊吓的乌雀,噗噗啦啦地腾空而起,“哇啦哇啦”地尖叫着,往远处飞去。俺二叔刚刚好转了一点儿的心情,无意中又被这群不速之客所纷扰,一下子又变得郁闷了起来。自从前天回到驻地,由于心情所致,毫无食欲。两天多来,俺二叔几乎茶饭不思、水米未进。眼看着日头已近中午,却还在祠前发呆、暗自神伤,不愿离开。
“瘸子”找来了,由于被同样一件事情所困扰,有苦没地方诉。一脸失落的表情,默默地走到俺二叔身边坐下来。也想着跟俺二叔,倾吐一下心中的郁闷。于是,就老实巴交的问:“二歪呀。咱们这次从县城回来,周旅长没有再跟你提起,上次喝凉面条儿的事情吧?”此话一出,就像是戳到了人心的伤痛处。俺二叔脸上的肌肉,猛地搐动了下。两股泪水,夺眶而出。顺着本来就发育不良、萎缩的可怜、又加上几天来的过度疲劳和苦闷,愈发面黄肌瘦的小脸颊,往下流。对于“瘸子”的问话,俺二叔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声不吭。两只眼睛,赌气似地、使劲往远处看。“瘸子”感到好奇,就顺着俺二叔看的方向看。可是前面除了一片微波荡漾的湖水、和大片大片的碧荷外,再往前看,就是绿郁葱葱、无边无际的滩岸芦苇,其它什么也没有。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瘸子”很快就体会到了俺二叔此时的心情。所以,就自慰慰人地劝说道:“二歪呀。大家的心情,都一样。你呀,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或许,人家周旅长,早就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俺二叔还是不说话,一边毫无目的地朝前方远处瞭望着,一边反复不停地往湖水中扔砖头儿。“瘸子”生气了,赌气似地抱怨说:“那边有什么好看的?要看、还不如看这边!”一边说着,手往一旁指。俺二叔下意识地斜了一下脸,往“瘸子”手指的方向看。那是一片连天接地的荷海莲洋,一个个美若天仙的采荷女,撑着小巧玲珑的小舟儿,穿梭忙碌在绿叶红花间。看到此情此景,“瘸子”忽然想起什么,故意推搡了一下俺二叔,没话找话地问:“哎,二歪呀。今年采收莲蓬的时间,是不是提前了?”可俺二叔还是在独自发呆不说话。“瘸子”显得很无奈,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加重了抱怨的口气说:“二歪呀。咱们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还都能毫发无伤的活着回来,你就知足吧!至于别的,你还计较个啥呀!”
俺二叔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两只饱含泪花的小眼睛,却瞪得像两个牛蛋蛋。怀着满肚子的冤屈,冲着“瘸子”,忿忿不平的抱怨起来:“你知道个那啥呀!咱们的周旅长,刚刚下达了一道死命令。说从今往后,只要是俺和“黑豹”磨出来的面,擀大饼、蒸馒头,做什么样的食品都那啥。就是不能做面条儿!你知道,这样的命令,搁在俺心里,要有多那啥!”说完,将手中的最后一块儿瓦片儿,发泄似地用力撇了出去。气呼呼地转身就走。“瘸子”一边叹着气、一边望着,从俺二叔手中撇出去的那块瓦片儿,飞鱼般地贴着水面,击起一连串的浪花儿,直到很远,才坠落在了湖水中。留下的那一连串的浪花,不多一会儿,就变化成了一串儿大大小小的涟漪。成了湖水中,一道不可多见的亮丽风景,展现在了“瘸子”眼前。“瘸子”看呆了,等到涟漪慢慢散尽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什么问:“哎,二歪。……”回头一看才发现,俺二叔早已离开走远了。就急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俺二叔追了过去。
俺二叔回到磨坊,见套在磨上的“黑豹”,耷拉着耳朵,一动不动地站在磨道上,失去了往日的精神劲儿。俺二叔不由地一阵委屈和心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搂起“黑豹”的脖子,脸贴着“黑豹”的脸,“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说来也怪,到底是“黑豹”真的有灵性、还是人儿和驴儿待久了,能够心心相通?两颗硕大的泪珠,渐渐地从“黑豹”眼睛里渗了出来,顺着它那长长的脸颊,慢慢往下流。俺二叔悲痛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抬起头,手背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又给“黑豹”擦了擦驴脸上的泪。一手捋着“黑豹”的脖子,安慰说:“黑豹,咱都甭再那啥了。你看,俺都不再那啥了,你还那个啥?也许,咱哥儿俩就是一个那啥的命!还是快点儿干活吧。要不,面磨少了,供应不上伙房用。说不准周旅长,又要那啥咱!干活吧。”
“黑豹”听后,情绪还是很低落。只见它,耳朵耷拉的像扁担,慢慢地迈着步子,低头拉起磨。俺二叔拿起簸箕,收了一些磨下来的麦末,倒进罗筛。放下簸箕,在机床上坐好,两腿轮番用力,蹬起脚踏罗。踏板通过木轴,连接动力臂,动力臂牵引着罗筛,在罗床上来来回回地运动着筛起面。俺二叔一边忙着干活、却还忘不了和“黑豹”,倾心诉说着心里话:“黑豹。不管咋说,俺、贝二歪,还有独眼儿和瘸子,都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拼着性命,帮着俺们到县城去救特派员。就凭俺、还有瘸子和独眼儿,俩伙夫、一个磨面的小兵儿?就算是再加上夜来香、和她的那些中统特工们。那么一项艰巨的任务,也不一定能够那啥的那么好。还不是多亏了你!”
你还甭说,这“黑豹”天生有灵性,好像听懂了俺二叔跟它说的话。要不你看它,两只原本耷拉着的耳朵,渐渐地竖了起来。那磨磨蹭蹭迈动着的步子,也逐渐利落了起来。整头驴,好像一下子就有了精神头儿。可是俺二叔,还是余情未了。一个劲儿地直絮叨:“这件事儿,不管独眼、瘸子、夜来香,她们几个人咋看你。反正俺知道,这次就是多亏了你!俺贝二歪认定了,你就是俺这辈子,最最那啥的好朋友!”谁知俺二叔的话音刚一落,“黑豹”就猛地昂起头,神情亢奋似地“嗷嗷”嚎叫了两声,铿锵有力地迈着步伐,一圈儿又一圈儿地拉起磨。四蹄“吭吭”的落地声,震地整个屋子,都“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