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县城里农贸市场,大街两边摊档稀稀拉拉、零零落落,摊上货物十摊九不全。汉奸特务伪警察,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晃晃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任意寻衅滋事,骂人打人抓捕人。可谓是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赶市场的人们,也都神色不安、慌慌张张。买一点儿日用必需品,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早已失去了往日太平年景,大街两边摊档林立、货物琳琅满目;赶市的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市场一头的大街边,贴墙根放着,那辆装满黑皮大甜瓜的车。“黑豹”被拴在了车尾上,安安稳稳地嚼吃着草和料。“独眼”装模作样地坐在瓜摊后,守着钱匣子,一副瓜老板的模样。“瘸子”一手提着秤,倒像个瓜伙计。俺二叔自然也就成了推销员,他站在离瓜摊前不远的地方,两手比比划划地叫卖着:“卖瓜了、卖瓜了,又甜又脆的大甜瓜,一甜一个那啥、一脆一个那啥,不甜不脆不那啥。快来买呀,卖瓜了、卖瓜了……”
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就招来了好几拨的汉奸特务和伪警察,除了说要卫生检查费、摊位管理费、货物交易税。等正常的税费以外,还找了一些:什么拥护大日本皇军税、审查抓捕抗日分子税、检查有毒食品税。以及你本人有没有说过,对大日本皇军不利的话;做没做过、对大日本皇军不利的事情?等以前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的由头。不但敲诈勒索去了不少的钱,还挑选抱走了不少的瓜。更让“独眼”和“瘸子”,一通点头哈腰说好话、陪着笑脸忙应付。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事儿可把俺二叔给气坏了,小嘴儿撅了又撅、小肚子鼓了又鼓、白眼珠翻了又翻,心中憋了满满一肚子的窝囊气。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帮坏蛋们、在恶狗倚仗着恶人势。乱设名目、乱扣帽子,随心所欲地欺负人,嘴里还不敢说那啥。唉!谁让咱是有任务在身的人儿?不能太由着性子来。更何况,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一直就这么眼瞅着,“独眼”和“瘸子”,把那些可恨的妖魔鬼怪坏蛋龟孙们,一个个全都称心如意地打发走了后,才有人敢过来看瓜问价、挑瓜买瓜。你说这叫啥世道?气的俺二叔,咬牙切齿直那啥!
难怪人家都说咱们山东人、像是一群羊。见一人咋着都咋着。这话还真的一点儿都不假。看到有人来买瓜,人们就陆陆续续地围过来。瓜甜卖的价钱低,买瓜的人,自然也就越聚越多。这下可高兴坏了“瘸子”和“独眼”,更是一个劲儿地好忙活。他俩一个负责称称、一个负责收钱。当然了,功劳也少不了俺二叔这个推销员。只见他敞开了嗓儿、鼓起了劲儿;那啥、那啥,一通大呼小叫地好吆喝。越喊越有劲儿、越喊声越高。直喊得唾沫星子在小脸儿前,不受约束地乱飞舞。
天还不到黄昏的时候,一车瓜就卖了一大半。“独眼”仰脸看了看天,又见来买瓜的人们,逐渐地稀了下来,“瘸子”却还在吆吆喝喝地帮助俺二叔推销瓜。“独眼”便悄悄地揪了揪“瘸子”的衣服,小声对他说:“甭、甭他妈叫、叫唤啦。时间也差、差不多、多了。咱还要先找、找到他、他们的联、联络处,落、啊落、落下脚。了、了解一下情、情况,也好再、再商量下、下一步的行、行动。”“瘸子”想了想,点下头。故意大声说:“行。兄弟,哥听你的。今天累了,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再接着卖!”
“独眼”又叫过俺二叔,三人便开始收拾摊儿。俺二叔将“黑豹”套上车,“瘸子”和“独眼”,坐到车辕上。俺二叔赶车,按照“独眼”指引的方向,顺着大街往前走,“十”路口拐了个弯儿,来到县城的一家大车店门前。
店伙计殷勤地迎出门,引导着俺二叔他们,将车赶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帮俺二叔把“黑豹”从车上卸了下来,牵进驴棚内,好草好料地喂上。然后又领着俺二叔他们三个人,朝着账房屋走去。
自从进店的那一刻起,“独眼”的一只眼睛,就没闲着,一个劲儿滴溜溜地乱转悠。店里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他的那只独眼。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里,就是国民党中统局,设在博兴的一处秘密联络站。从忙前忙后的店伙计、到先后几拨,装作前来投宿住店的客人,都是他们中统局的特工人员。估计是为了营救特派员,今天前来住店的“客人”,才特别的多。而且还一个个动作敏捷、身强力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人身上有功夫。唯独不同的,只有一个刚刚进店的驴戏班子。没看出这店里头有猫腻,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正好给这些特工们打掩护。店老板便吩咐伙计,笑脸将他们迎了进来,安排他们称心如意地先住下。
“瘸子”也不亏是这方面的行家,他一边仔细观察着、一边和“独眼”交换着眼色。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暗自揣摩着,这些人的到来,一定与咱们执行的任务有关系。只有俺二叔,啥也不知道。只是对驴戏班子进店后,留在旁边车上的服装和道具感兴趣。你看他围绕着人家的道具车,一个劲儿地转悠着看。也不管“瘸子”咋叫他,就是脸上充满了傻乎乎的笑,装作没听见。你说他那个痴迷劲儿,是要多那啥、有多那啥!把个“独眼”气地,结结巴巴直叫唤:“我说大、大侄、侄子。你干、干啥呢?找揍是、是不?”俺二叔这才不得不离开。因为他心里清楚的很,就“独眼”那个臭脾气,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说揍他、就揍他,没商量。自己不占理,揍了也是白揍、挨了更是白挨。可惜的是,俺二叔是个机灵鬼,有的是眼力劲儿。脑筋转弯儿特别的快,好汉不吃眼前亏。让你“独眼”抓着理?想得美。俺才不那啥!
那个店伙计,把他们三个人领到柜台前。知道这一行的规矩;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自己知道的,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匆匆忙忙地把俺二叔他们三人,交给了店掌柜,便独自离开了。“独眼”看了看,两边无外人。就与冒充车店老板的中统特工,对上了暗语。车店老板确定俺二叔他们,是上级要等的人后,便拿了一串钥匙,亲自带领着他们三人,上了二楼。开门进了一间即方便观察、又方便发生意外时撤退,还隐蔽性强、便于联络的宽敞房间。然后告诉俺二叔他们,说他自己,不过只是一个负责安排接待工作的小人物。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还要等到俺二叔他们,自己去和他们的负责人,接上头儿后再商量。
恰巧就在这时侯,客房的另一头,传来了锣鼓和胡琴声。俺二叔一听就着了迷,什么任务不任务,早已抛到了脑袋后。趁着“独眼”和“瘸子”不注意,就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循着锣鼓和胡琴声,钻进了驴戏班子住的客房中。见驴戏班子的演员们,正在为晚上的演出排驴戏。俺二叔兴趣劲儿上来,就站在一边看。那个扮演王小的学徒实在是太笨了,急的俺二叔,抓耳挠腮直那啥。忍不住亲自下场做指导,可还是效果不理想。那个扮演驴子的演员也不行,连个驴打滚儿都演得不像样儿。饰演二姑娘的小演员,就更不怎么样,这可急坏了俺二叔。他一边自己做示范、一边不厌其烦地教。说戏说的口干舌燥、连声音都有点儿哑了。可三个演员笨的,还是进不了角色入不了戏。就在俺二叔又急又气、无计可施的时候,“瘸子”找来了。原来,“瘸子”也是一个驴戏迷。在旅部举办的晚会上,曾多次扮演二姑娘。俺二叔就让“瘸子”下场,跟他一块儿给三个演员做示范。二人配合的那叫一个好,就连班主也不得不敬佩的五体投地、伸出拇指喊那啥!你说“瘸子”也真是的,这戏瘾一上来,竟然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啥的。演的那个投入劲儿,简直是要多那啥、有多那啥!
就在俺二叔和“瘸子”,演得起劲儿的时侯,“独眼”气呼呼地找来了。把俺二叔和“瘸子”叫回去,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那叫一个训!俺二叔和“瘸子”,大气不敢喘、一声没敢吭。耷拉起脑袋、哭丧着脸,让“独眼”狠狠地训了一个够。直到“独眼”出够了气,两人才敢抬起头来。后来俺二叔回忆说,整个事情,不能怪人家“独眼”不讲情面。可恨的是他自己和“瘸子”,做事情也实在是不靠谱。你说那样一种情况下,两个人的心思,不想着如何才能救出特派员,却对驴戏着了迷。他俩不挨训谁挨训?活该!后来俺二叔回忆说,他和“瘸子”,虽然当时都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就是他和“瘸子”那次的不靠谱,却给以后完成任务,实实在在地提供了方便。
“独眼”见俺二叔和“瘸子”,都像犯了大错似地低着头,让他臭骂了一顿,还一声未吭。气也就消了。接着,又结结巴巴地跟他俩讲了一通的大道理。直到把俺二叔和“瘸子”,说的点头认了错,才吩咐“瘸子”说:“你到怡、怡春院接、接头儿去、啊去、去吧!”一听到怡春院三个字,“瘸子”的脸,立马就羞就红了。犹豫了好大一阵子,还是为难地推辞说:“头儿哇。你又不是不知道,去那种地方,俺臊得慌。你不是老惦记着那种地方吗?连做梦都去逛窑子。还是你去吧!”“独眼”一听就火了。一只眼睛瞪得,比牛蛋还要大。破口大骂说:“放、啊放、啊屁!”话一出口,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就连忙跑到门口,往屋外看了看,关好门。回过身来,又小声地对“瘸子”说:“说、说啥呢?老子是、是这次行动的总、总指挥。要在这儿坐、坐镇指、指挥。还、还要等、等消息。跟我讨价、还、啊还价,还他妈反、反了你啦!”“瘸子”一副委屈样儿,呆呆地愣了会儿,还是耍赖找理由。说:“那,要不?你就让二歪去吧。他年纪小,不知道啥叫‘害臊’。”“独眼”着急、生气,可又不敢太撒泼。只好压低声音说:“他还、还是个孩、孩子。啥经验都、都没有。这么大的事、事情,办砸了咋、咋办?”“瘸子”嘟嘟哝哝地狡辩问:“你咋知道他不行?他人小鬼大,去那种地方,那种场合,更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说不准,比咱们两个都合适。再说了,咱们接头儿的暗语中,不是还有一句,找表姐的话吗?只有他去,才正合适!”“独眼”一听愣了,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会儿,觉得“瘸子”说的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便点了点头:“说、说得倒、倒也在、在理。”就招了招手,把俺二叔叫过来。
俺二叔不知道是啥事情,就冲着“独眼”问:“叔。你叫俺,那啥?”“独眼”神神秘秘地朝俺二叔打了个手势,让俺二叔把耳朵凑过去,结结巴巴地吩咐了好大一阵子。最后又挥了挥手,说:“记、记住了,小心行、行事,去、去吧。”俺二叔一听就愣了神,他哪里懂得这些事儿。从小在湖边长大,自记事儿的那天起,就知道下湖捕鱼抓虾摸螃蟹,连县城都没来过。正如他后来回忆时,对俺说的那些话;那时候他还年纪小,就连怡春院里是那啥的,他都不知道。你说这么重要的一档子事儿,咋就突然一下子,落在了他那瘦小的肩膀上。你们评评这个理儿,他能不那啥吗?可“独眼”哪知道俺二叔心里在想啥。一见他犹犹豫豫不说话。就生气地催促说:“还、还他妈愣、愣着干、干嘛?这、这是命、啊命、命令!”俺二叔没办法,既然是命令,也就只好挺了挺鸡胸、驼背和歪脖儿,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那啥的礼。斩钉截铁地回了句:“那啥!”便硬着头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