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找来了,一瘸一拐地更厉害。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迈进屋。他脊梁上背了一大筐的馒头、脖子上挂了两条装满馒头的大布袋;左手拎着盛满馒头的大提篮、右边手里,还提了半袋子的面粉。进门看见俺二叔,就着急忙慌地嚷嚷说:“俺说二歪呀。你还在这里瞎骂个啥?队伍都已经撤退转移了,你咋还不快走哇?”可俺二叔光顾着生气了,至于“瘸子”跟他唠叨了些什么,他根本就没听见。只见他,一手挥舞着小拳头、另一手,食指尖尖的小指头儿、冲着前面一戳一戳地比划着。好像他最痛恨的人,此时就站在他对面似地。两只本来就不太大的小眼睛,这会儿却瞪得像是两个牛蛋蛋。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叫骂着:“你们这些,该遭天杀的小日本儿。也实在是太欺负人啦!俺贝二歪,从来不骂人。可是今天,俺就是要、那啥你们,八辈子的老祖宗!……”
看到俺二叔像疯了一样的举动,真是让人有一种哭不得、也笑不得的感觉。俺们这些做晚辈的,后来听说了这件事儿。思想上,自然也有些想不通。你说那么机灵的一个人儿,咋就被气成那样呢?不过仔细想一想,你也别忘了,俺二叔那年才只有十四岁,毕竟还是个孩子。尽管他人小鬼大、有胆有识。那也只不过都是些,小孩子过家家玩的鬼把戏。天真、幼稚、甚至还有些疯疯癫癫,也就不足为奇了。就连平日里老实巴交、不爱大声说话的“瘸子”,一步迈进屋,忽然看到俺二叔,如此的愚昧、无知、和任性。不是也按捺不住了吗?或许那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抻着脖子、红红的脸,冲着俺二叔大吼大叫地说:“俺说贝二歪呀。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啊?小鬼子眼看着就要打到眼巴前儿了,你他娘的还傻乎乎地呆在这里,叫骂个啥呀!”一边喊着,丢下手里的馒头篮子和面袋。气呼呼地跑过来,一把抓起俺二叔。又教训地吼了声:“快走吧,还是逃命要紧!”用力把俺二叔从机床上拖了下来,死拖硬拽地往外就跑。
两人刚刚跑出磨坊,俺二叔突然想起“黑豹”还在里面。就一边拼命挣扎着、一边说:“你放开俺。俺不能把‘黑豹’丢给小鬼子!俺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带它一起走!”“瘸子”听到俺二叔说的话,也不自主地愣住了。这才意识到,刚才一着急,把一篮子的馒头、和半袋子的面粉,全都落在了磨坊里。二话没说,就又急急忙忙地跟在俺二叔身后,反身往回跑。
两人回到磨坊后,再一次体会到了“黑豹”通人性。人儿、驴儿待久了,那种相互依赖的真感情。只见“黑豹”急地摇头晃尾、又拉又尿。四只蹄子连蹬带刨、“嗷嗷”乱叫。俺二叔一看就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蹦进屋。好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亲人般地、一把将“黑豹”的脑袋楼进怀,泪水止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他声音颤抖地对着“黑豹”倾诉说:“‘黑豹’,你可是俺过命的好兄弟。咱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那啥。俺贝二歪就是死、也决不会丢下你!”
你说这事儿怪不怪?说来也许你们不相信。可后来俺二叔回忆说,当时的情景就那样。“黑豹”听了俺二叔的话,不踢不叫也不闹,大脑袋紧紧地贴在了俺二叔的小怀里。一连串儿硕大的泪珠子,慢慢地从它那双大大的驴眼中,渗了出来。顺着长长的脸颊,往下流。
“瘸子”提起篮子和面袋,刚要走。回头看见俺二叔,还在和“黑豹”黏黏糊糊、腻腻歪歪地瞎唠叨着。又气又急,大声地问了句:“俺说二歪啊,你他娘的还磨蹭个啥呀!”俺二叔这才被从昏懵中叫醒过来。连忙将“黑豹”从磨上卸下来,拉起缰绳、往外就跑。“瘸子”一手拎着馒头篮子、另一手抓起那半袋子的面粉,两人一驴来到院子里。俺二叔帮助“瘸子”,拿下套在脖子上的两袋馒头、和那半袋子的面粉,一并驮在了“黑豹”背上。捆了个结实,两人这才牵着“黑豹”,着急忙慌地往外跑去。
两人一驴出了磨坊,拐弯儿走到了大街上。看见到处都是惊慌失措、扶老携幼逃难的老百姓、还有掺杂在百姓中间,慌乱忙碌的八旅官兵们。俺二叔和“瘸子”,牵着“黑豹”、夹杂在逃难的人流中,急急忙忙地向着村外跑去。
谁知刚一到村口,就迎面碰上了,返回来找他们的“独眼”。只见“独眼”,脖子上搭了两袋装大饼大布袋、背上背着盛大饼的大箩筐。左胳膊上拎着包大饼的大包袱、右手上还提了一口、直径一米多的军用大铁锅。他急得满头大汗、累的气喘吁吁。一见到俺二叔和“瘸子”,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似地,喜出望外。匆匆忙忙地用衣袖抹了抹一脸的汗水,着急地说:“我可找、啊找、找到你、你们了!”一边说着,就迫不及待地,放下手上的军用铁锅和包袱。腾出两只手来,摘下套在脖子上的两条大饼袋。不由分说,就搭在了“黑豹”的背上。这还不算数,又提起那口军用大铁锅,硬是往俺二叔身上背。还蛮横无理、用下命令的口吻说:“你他娘的给老子背、啊背、背上吧!”
谁知,铁锅刚一触碰到俺二叔的脊梁,俺二叔就哆嗦了下。连蹦带跳地挣扎了起来:“哎呀那个啥!烫、那啥也太烫啦!”可独眼龙就是独眼龙,一点道理都不讲。他不但不心软、反而还冲着俺二叔,抻起脖子、瞪起眼。一个劲儿地叫唤着骂:“你他娘的叫、叫啥叫?老子知、知道烫!要是不、不烫,老子找、找你干、干啥!早就自、自己个儿戴、戴头、头上啦!还他妈既、既能当、当帽子。说不定,还能给、给老子挡、挡枪子儿!老子这是便、便宜你、你啦!”
你说说,俺二叔摊上这样一个不讲理的头儿,也真够那啥的。没办法,生气归生气、委屈归委屈。俺二叔也顾不得心里头有多那啥,只好背上锅。虽说是脊梁上有点儿烫、但还能咬牙受得了,也不算太那啥。更要命的是,人小铁锅大、上面只能露出半个小脑瓜儿,走起路来直碰后脑勺儿。下面刚好露出两只脚后跟,一步一磕脚。再加上那双比脚大一倍的鞋,一走一趿拉。你说这事儿弄的、俺二叔心里那个憋屈劲儿,甭提要有多那啥!甭看俺二叔年纪小,可他知道服从命令、顾全大局。又加上,生来就有着那么一股子、不服输的要强劲儿。心一横、牙一咬,小腰儿使劲儿往上挺了挺。吃这么一点儿的苦和累,又能算那啥?心里就是感觉再那啥,也不能在你“独眼”面前,装怂认输喊那啥!
三人一驴,就这么随着逃难的人流,一路奔逃,向着湖边的芦苇荡跑去。俺二叔手上牵着“黑豹”、身上背着大铁锅,晃晃悠悠往前挪。身上烫、脚后跟磕,后脑勺下、还时不时地被割一下。疼的俺二叔,是咬着牙、皱着眉,一步一那啥!不得不用小步快挪的方式、咬牙忍疼往前走。可是“独眼”那个挨千刀的,还一个劲的嫌俺二叔走得慢。不是训、就是骂,有时候,还他娘的比比划划要动手打。唉!你们这些好心的人儿,也都来给俺二叔评评这个理儿。才十四岁的一个小人儿,鸡胸、驼背、脖儿歪,身上还背了那么大的一口军用大铁锅锅。走又走不动、不背又不行。因为旅部上下一百多号人,还指望着那口锅,烧火做饭那个啥。俺二叔边走边在心里想;个人就是再委屈,也得要服从命令、顾全大局。还要防止周旅长,事情过后再那啥!
不过,后来听俺二叔回忆说。在那次战役中,还真的多亏了那口军用大铁锅。不但多次救了他的命,还成全了他一生之中,最为那啥的一段传奇经历。使他一下子成为了全旅上下,最最传奇的英雄大那啥!俺说这话,也许你们都不信。反正以后发生的事情,一个比一个更精彩。只要你不嫌俺说话太那啥,俺就继续往下说。有句老话儿说得好;骑着“黑豹”看唱本儿,咱边走、边瞧、边那啥。
天快要黑的时候,俺二叔他们三人一驴,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起涌进了湖中的芦苇荡。定下神来后,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好家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被惊呆了。附近好几个村子的老百姓,差不多全都拥挤在了这里,黑压压的一大片。将好大的一片芦苇,踩成了平地。还是“独眼”心眼儿多、见识广。不亏是一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混江独眼龙!一眼就看出了毛病。他说人太多,又集中在了一起,一颗炮弹落下来,就能炸死一大片。退一万步讲,人声噪杂、场面混乱,也很容易就被鬼子发现。于是,三人就商量决定。分头劝说人们,抓紧时间、分散躲藏。可事与愿违,他们各自身上,那些糊弄小鬼子的特征和优点。在这群朴实善良的老百姓面前,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瘸子”说话即慢悠、又老实,很难引起人们的重视和接受。俺二叔和“独眼”,一个结结巴巴、嘴皮子说话不利落;另一个、说起话来又老那啥。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人们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弄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没办法,都在附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亲近的就像一家人。不管有多费劲儿、多困难。该那啥的时候,还是要那啥。好劝歹也劝,不知费了多大的口舌、整整一个晚上。可把俺二叔他们三个人给累坏了!说话说的口干舌燥、人困乏,才总算是有人听明白了。你说他们这些人,明明都是为了他们好,可他们偏偏不领情。行动起来,是拖拖拉拉、慢慢腾腾。好像是俺二叔他们,是在故意为难他们似地。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出来照屁股的时候,才把人们劝的全都分散离开了。也真是的,你说这事儿到底那啥不那啥?叫俺说,也真是太那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