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完全没有意识到,“独眼”是在把人们平日里最爱吃的大饼,巧妙地用来当作杀人工具、将烙制大饼的过程,包装成了让人取乐的杂耍来表演。自古到今,还从来没有人听说过。这些伙夫老兵们,今天算是开了眼界。“独眼”耍的兴起、在烙制大饼的同时,还忘不了巧妙地加上一些;闪、展、腾、挪、滚、翻、跌、打之类的武功动作。时而如猿猴上树摘桃儿、时而又像毒蛇摆尾吐须。反正是花样儿百出、闹人眼球,让你目无暇接。众人都看傻了,竟然忘记了战前的恐惧与紧张。然而恰巧就在这时,却忽然飞来一颗炮弹,在院中爆炸。气浪将老兵们推倒在地上,案板也被掀了个七零八落。尘土和烟雾,刹那间笼罩了整个伙房院子。刚刚还在被“独眼”的那一套飞碟功,逗的眼花缭乱、沉醉在视觉盛宴中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变故,一下子惊得不知所措。有的惊叫着爬起来,抱头鼠窜地跑进了伙房屋;更多数的,就像那没了头的苍蝇。一阵乱转乱跑过后,又转了回来。惶慌无措的就地取材、钻头不顾腚地躲进了倒塌的案板下,瑟瑟发抖。
“独眼”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场面,见的多了,也就见惯不惯了。他一不躲、而不藏,既不慌、也不忙。找来一只面袋,抽打抽打溅到头上和身上的尘灰和暴土。圆睁起一只独眼,四下寻望。看到案板底下,露出来的那一只只颤抖的腿脚和屁股,又急、又气、又好笑。快步走过去,伸出一只脚,逐个逐个地往案板下面踢。一边踢、还一边骂:“他娘的孬、孬种!都给老子滚、滚出来。和老子一块儿装、啊装、装大饼去!”
那些刚刚抽调过来的老兵们,本身各自的身体上,就有着不同的伤残或病残。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来当兵,不过是因为家里穷,没饭吃。比起流落街头乞讨来,多少要强一些。可哪里见过这场面?却偏偏让他们给赶上了!枪炮声一响,流浪汉的本色,也就一个个地显现了出来。可又经不起“独眼”连骂带踢、一点情面都不留。尴尬害怕之余、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个地、又从案板下面钻了出来。却禁不住余惊未消、浑身颤抖。有的撑着口袋、有的两手掐着大饼,往面袋里装。“瘸子”指挥着另外一伙儿老兵们,往箩筐中装馒头。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枪声和炮声,一阵紧似一阵、传进了旅部。落下来的炮弹,也不时地在旅部附近爆炸。整个旅部内外,陷入了一片混乱中。提着皮箱、背着大包小包的副官们,怀里抱着文件的机要官员和侍卫们,从这屋、到那屋,从这院、到那院,穿梭似地忙碌着。慌乱中,有的将怀里抱着的文件、散落在了地上。又不得不慌忙蹲下来,哆嗦着两手,去捡文件。这些富家子弟们,虽然嘴上都一个个地、冠冕堂皇说报国。依仗着家境厚实、自己又多少念过几年书,有文化。就通过托关系、走门路儿,弄了个一官半职。有的是为了奔个好前程,做官享大福、有大贵;也有的是觉得穿上这身军装,更好地在世人面前显潇洒、抖威风。真正为了救国救民的,犹如麒麟凤角、少之又少。战事来临之时,一个个的惊慌失措尿裤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作战室里,参谋长在和前线的军官通电话。从话筒里,他听到前线的指挥官,那急的快要哭出来的哀求声。感受到了前线的将士们,此时此刻战斗打得,有多么的艰难。同时也想象到了,目前战事的惨烈程度。但为了使更多的百姓脱离险境、也为了给前来救援的部队,多争取一点儿时间。就不得不狠下心来,用沉着冷静、态度坚决的口气,清清楚楚地、对前线的指挥官作了回答:“你们的处境,我知道了。我命令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决的、把狗日的小鬼子,给我打回去!什么?顶不住了、要求撤回来。不行、坚决不行。这是命令!旅长说了,谁丢了阵地,就他娘的枪毙谁!”话刚说完,就“砰”地一声,扣上了电话筒。随即,又陷入了一种即无奈、又痛苦的沉思中。
听到了前线指挥官的请求声、和参谋长那坚决的回答后,周旅长什么都明白了。他恨小鬼子将进攻的矛头,对准了他的队伍,而且来的还如此之快、进攻如此之凶猛。使自己和部下,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更生气的是,自己手下的官兵们,竟然如此之窝囊、这么不堪一击。也后悔自己,平日里大大咧咧,不务正业太仁慈。只知道告诉部下们,好好跟着自己干,当兵吃粮享清福。没有很好地去教育训练他们,更没有让官兵们树立保家卫国、和坚定的抗日信念。以致使今日战事来临,官兵意志松散、部队没有战斗力。想到这里,周旅长急地像热锅里的蚂蚁,不停地在屋内兜着圈子。突然,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骂:“他奶奶的!狗日的小鬼子,竟敢这么欺负老子!来呀,把老子的指挥所,搬到前沿阵地上去。老子非他娘的亲手教训教训、这帮狗日的小鬼子不可!”
与周旅长搭档这么多年,参谋长深知周旅长的脾气。一旦认定了要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准备劝阻之时,周旅长人已经跑出了作战室。没有办法,参谋长只好命令侍卫长,带上几个贴身的侍卫,快步追了出去。随后,又向作战室内的军官们,匆匆交代了几句,自己也去了前线指挥所。
这位周旅长,脾气也真够急躁得。等侍卫长带着侍卫们追上他的时侯,他人已经跑到了大街上。鬼子的炮弹,时不时地落在不远处。爆炸作用下的气浪,推得周旅长他们一路跑跑停停、身子歪歪斜斜。溅起来的尘土,也不停地往他们身上落。整个村子,笼罩在了硝烟战火中。侍卫们不得不前后左右、用身体形成了一个人圈儿,保护着周旅长。一群人硬是迎着敌人的炮火硝烟,不顾一切地,往村外的阻击阵地跑去。
俺二叔所在的磨坊,自然也逃不过小鬼子的魔爪。附近接二连三地落下了几颗炮弹,爆炸产生的震荡,差一点儿就把机床掀翻。紧接着,整个磨坊在爆炸声中颤抖起来。俺二叔虽然人小胆大、也参加过解救特派员的战斗。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突然的爆炸,也就免不了有些胆战心惊。屋顶上的尘灰和暴土,落了他一头一身。还在纷纷扬扬、不停地往机床下的面箱中落。“黑豹”像是受到了惊吓,不仅戛然止步。四只蹄子,还“砰砰”地在地上乱蹬乱刨。突然把头一昂。发出愤怒般地“嗷嗷”嚎叫声。俺二叔差一点儿就被从机床上震落下来。他两手死死地抓住罗架,努力稳了下神。当看到落在面箱中,那么多的尘土和沙粒儿时,又气又急。顾不得还在颤抖的房屋和机床,就俯身钻到罗床下,仨指头捏着面箱中的尘土和沙粒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挑。因为面箱和机床之间的空隙太小,又在不停地晃晃悠悠。再加上震动下飞扬的面粉和灰尘,呛得俺二叔喘不过气来。无论他怎么挑、也挑不干净,还越挑越多。不多一会儿,俺二叔就憋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只好直起身来,抹了把脸上的汗,使劲儿喘口气。想稍作休息后,再接着挑。
可该遭天杀的小鬼子,像是在故意捉弄俺二叔似地。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房前屋后,又是接连几声爆炸。磨坊在爆炸声中,再次剧烈地颤抖晃动起来。房顶上的尘灰和暴土,在气浪的作用下,沙尘暴般地,笼罩了整个磨坊。面箱中的面粉,瞬间就被尘土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起初,俺二叔还想用他那瘦小的身躯,遮挡在面箱上。可是后来才发现,根本无济于事。那爆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使机床摇晃的厉害。甭说要护着箱中的面粉,就连俺二叔他自己,也差一点儿就又被掀落跌进面箱里。他着急、气愤,心疼。索性直起身来,在机床上站稳。气呼呼地使劲喘息了会儿,想努力稳住呼吸。却还是止不住地气喘吁吁。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还不如发泄一下,跟“黑豹”学来的驴脾气。直接把气撒向小日本儿!于是,就气急败坏地仰面破口大骂起来:“小日本儿。俺贝二歪,要那啥你们的老祖宗!俺招你惹你啦?你为啥把俺和“黑豹”、辛辛苦苦磨出来的面粉,全都给弄得那啥啦!你们不知道哇?周旅长几天前,就是因为俺弄脏了面粉,才刚刚那啥了俺。弄不好这一回儿,他那啥俺,比上一次、那啥的更厉害!俺冤不冤那?你们这些可恶的小日本儿。俺贝二歪,今天就是要、那啥你们、八辈子的老祖宗!”
你说俺二叔他傻不傻?使上满劲儿地骂,却仍然觉得不解恨。脸色被气的如同黄裱纸,嘴唇也哆嗦起来。用劲儿抻着脖子、却还是喘不上气来。后来,俺二叔回忆说。那一次,可真是把他给气坏了。就因为那么一小截儿、绑鞋用的麻线绳儿,落在面箱里,弄脏了面粉。就被周旅长给那啥的,在全旅上下抬不起头来。成了他心中,一辈子都过不去的一道坎儿。这一次,可是整整一大箱的面粉啊!要是再让周旅长知道了,还不知道又会怎样那啥他。你说换作是谁摊上这种事儿,心里能够不着急、不生气、不那啥?可话又说回来,着急归着急、生气归生气、那啥归那啥。俺二叔这心里头,还是清楚的很。无论他怎么骂,就是扯破了嗓儿、骂破了天儿,小鬼子也听不见。可他还是使上劲儿的骂,他说不骂不解气。只有骂了,心里感觉才痛快!因此上,俺二叔是越骂越起劲儿。骂的气噎了,咳嗽几声接着骂。自从被周旅长给那啥了后,就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今天才算是,一下子全都发泄出来了。他娘的那个过瘾劲儿,是要多那啥、有多那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