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多茶馆,只需要花上十文钱就可以在茶馆里慢悠悠的品上一下午,因此但凡条件允许,跑到茶楼里听一下午的说书乃是当下最流行的消遣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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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安县东城,望渠巷,某个面积不算小的茶馆里,把玩着纸扇的说书先生正说的口若悬河。
“那赵云纵马过桥,行二十余里,见玄德与众人憩于树下,立即下马伏地而泣。刘玄德见子龙归来,大喜之余跪地亦泣。”
“子龙喘息片刻,一脸羞愧:赵云之罪,万死犹轻!糜夫人身带重伤,不肯上马,投井而死,云只得推土墙掩之。怀抱公子,身突重围;赖主公洪福,幸而得脱。适来公子尚在怀中啼哭,此一会不见动静,多是不能保也。”
“说毕解怀视之,原来阿斗正睡着未醒。顿时大喜:幸得公子无恙!双手递与玄德。”
“好一个刘玄德,不愧是重情重义之当事英雄,接过阿斗后端详良久,却将阿斗掷之于地:为汝这孺子,几损我一员大将!”
“赵子龙忙向地下抱起阿斗,泣拜曰:云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啪!
说书先生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感叹道:
“后人有诗曰:曹操军中飞虎出,赵云怀内小龙眠;无由抚慰忠臣意,故把亲儿掷马前!”
“好!”
“好!”
台下众人纷纷叫好,回忆起说书先生口中的赵子龙在长坂坡七进七出的悍勇英姿和刘备的重情重义,眉宇之间写满向往之余,却也兴奋的满脸涨红。
只不过大家并没有发现,茶馆一角的两名年轻人虽然也跟着喝彩,但脸上殊无激动之色——与其它茶客们一脸期待地看着说书先生不同,这两人眼珠子虽然看似盯着台上,余光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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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杨默,第一排的正中间的那个胖子我观察很久了,坐姿比较挺拔,出手阔绰地点了一堆子茶点,旁边坐着的那两个明显是他护卫,应该是个地位不低的军官……我觉得可以试试!”张健君借着茶碗遮掩,不动声色地低声说道。
与青楼不同,戏馆和茶馆里最好的位置并不是可以居高临下的二楼,而是最靠近中台的第一排位置,因此在这种装修颇为不俗的茶馆里能坐到第一排听当下巴蜀最热的《三国演义》,就足以说明对方的身份并不是普通人了。
杨默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学院里的肢体语言课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死胖子身子虽然坐的比较直,从眉宇气质来看也应该是军队系统里面的人,但落地的双脚一直一斜,呈现明显的开放空间,传递的语言就是不介意接纳外人与他攀谈——这种在日常生活里缺乏警惕性的人不是后勤系统里面的贪肥,就是前线系统里只管埋头冲锋的傻大个,跟他接触性价比太低!”
张健君低头看了看自己颇为圆润的肚子,很有些不满地瞅了这货一眼——喂喂喂,我很怀疑你夹带私货啊,“死胖子”说谁呢?
不过杨默既然否定了这个对象,他也只好打消了念头——没法子,这货虽然在学院里是个十足十的刺头,但成绩却好得一塌糊涂,更是精英班的成员之一,在大家都是菜鸟的情况下,他自然要以这货的意见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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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在茶馆里待了两个多时辰,茶客们陆陆续续地换了一茬又一茬,等到两人喝茶都喝到嘴巴发麻的时候,张健君终于忍不住了:“喂喂喂,我说杨默,咱们都在各大茶馆里晃荡了三天了,要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接触目标,干脆就按照张督办的指示,按部就班地开展日常工作得了……再这样瞎晃荡下去,最多再过三五天,咱们就真的只能喝西北风了。”
没法子,喝茶虽然不贵,但是那些茶点和听书打赏贵啊!天天泡在茶馆里喝茶,张健君的胃口都比往常大了一倍,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他就真的只能啃竹子了。
该死的!
为什么上峰只发四成实响?
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大半吊铜板,张健君恨恨地想到。
杨默闻言,嗤笑一声:“你要愿意天天跟在那些小吏屁股后面去核查商户数量和营收税务的话,你尽管去……咦?”
听到杨默这压低了声音的惊疑声,张健君赶紧若无其事地把脑袋挪开,小声问道:“怎么了?”
杨默悠闲地从稀稀拉拉的果盘中抓了一粒瓜子磕开:“二楼,第一排,左二号。”
张健君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紧了紧裤腰带,然后面色如常地去了趟厕所,回来后有些疑惑:“你说的是那个国字脸的中年人?已经观察过了,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军官啊,估计官职还没之前碰到的那个胖子高呢!”
这倒是实话,那名汉子虽然五官伟正,但眉宇之间的“虚怒之容”特征却再明显不过了——一般来说,具有这种特征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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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虚怒之容”,指的是长期生活在一种危机四伏或者充满敌意的环境中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应激产生的一种面部伪装。
眼睛圆睁、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抗拒和审视,嘴巴习惯性地紧缩或者抿着,脸部肌肉比较僵硬,大抵就是这种面相最大的特征了。
之所以如此,无非就是在警告其他人:别理我,别烦我,离我远一点。
事实上,不管是在和平时期还是战乱年代,这种面相的人都不少见,对于并不了解肢体语言的普通人来说,这种人在初见之时或许很有些生人勿近的威吓感,但对于杨默和张健君这种受过专门培训的专业人士来说,这种应激产生的伪装表情跟鬼脸蝶身上的花纹一样,毫无作用——正常情况下,这种人或许看起来极为孤傲强硬或者火爆易怒,但是只要你胆子稍大一点去接近他,就会发现这种人其实只要熟了后,特别容易打成一片,也特别容易拿捏。
对比而言,那种整天满脸亲善笑容,又或者永远温和着倾听但却惜字如金的人,才是真正的棘手对象——在乱世中,这两种人往往才是手握大权的大佬,那些拥有着虚怒之容面容特征的人,顶天了也不过是只小鱼而已。
因此,张健君非常奇怪,这么一号人物,怎么就能引起杨默的注意?
看到这个死胖子朝着自己投来怀疑的目光,杨默翻了个白眼,低声说道:“死胖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仔细观察他的脚和手,再观察一下二楼第一排的左四号和右一号,最后再回想一下这人在茶楼里待的时间;咱们这次很有可能遇到一条大鱼了!”
???
张健君听到杨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线索,连忙找了个空挡偷偷用余光观察了一会,然后脑海里筛过最近的一桩桩时局变动……
嘶……
貌似,真的有值得接触的目标出现了?